乾元殿暖阁内，女帝陡然喷出一口鲜血，人事不省。指尖夹着的棋子无力滑落，在光滑的地面上翻了几下，大殿里回荡起突兀又刺耳的声音。
“陛下！”夏攸宁失声喊道。
襄王倏然起身，倾身接住摇摇欲坠的女帝。几滴血污落在他做工精致的衣袍上，他余光扫过棋局边还冒着热气的两盏新茶，惯常的嬉皮笑脸被严肃和茫然取代。
夏攸宁回过神来：“快请太医！”
“等等。”一直观棋静默不语的楚王苏泓辉，此刻忽然起身拦在了襄王面前，“本王没记错的话，这茶是表弟你带来的吧。”
“让开。”襄王苏睿抱起女帝，目光微微发冷。
楚王苏泓辉唇角微勾：“终于不装了吗，襄王？”
“你觉得现在说这个合适吗？”襄王苏睿冷笑道，“夏姑姑，速去请太医。”
“不用……”女帝睁开眼睛，虚弱地说道。
“阿姐！”苏睿不赞成道，“你都吐血了。”
女帝苏悦潇勉强下了地站稳，目光落在苏泓辉身上，滞留片刻，又转回苏睿身上，拉住他的手，温声道：“扶我回寝宫。”
虽不明白女帝为何拒绝请太医，但收到女帝的目光，苏睿还是点了点头：“好，阿姐你慢点走。”
“皇姐！”苏泓辉在后面叫道，然而并没有下文。他见苏睿扶着女帝走远，夏攸宁也跟了过去，一拳头砸在紫檀木桌上，愤恨道，“又是这样……皇姐如此聪明，怎会看不穿苏睿的伪装，反而处处相护！”
他目光如刀射向那两盏茶，转身招呼仍在他身后垂手侍立的御前另一大女官陆宛之：“阿宛，去查查这两盏茶有无问题。”
陆宛之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很快叫了人来将茶端出去检查。
没想到苏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苏泓辉心情再不好，也只得迎上去问道：“陛下怎么样？”
“并无大碍。”苏睿又恢复了原本嬉皮笑脸的模样。
苏泓辉刚想说话，夏攸宁从内殿走出，笑道：“襄王殿下留步。陛下赏赐。”
这下不仅苏泓辉心有不甘，苏睿本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赏赐？”
“没你的份。”夏攸宁拍了下苏睿的脑袋，“给你媳妇和小子的。”
也不知平常知书识礼、进退有度的夏攸宁夏女官是否有意做出这一僭越的举动，放在苏泓辉眼里，便是女帝有意当他的面给苏睿恩宠，也是对他方才那一番举动的警告——陆宛之去检查茶水的事，女帝不可能不知。
且不管苏泓辉怎么想的，苏睿摇头叹息道：“果然她们是亲的，本王是捡的。”说罢径自向外走去，“本王先走一步，赏赐直接送到王府去吧！”
夏攸宁见状便与身后小侍女低语一番，又回转到内殿去了。
苏泓辉急走几步赶上苏睿，略微侧身拦住他的去路：“陛下当真无碍？”
“无碍。”苏睿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表哥不如我一样清闲，看我与阿姐下了一上午的棋，也该回衙门去处理事务了。”
“既无碍，怎会吐血？”苏泓辉急问。心念微转，无论是谁动的手，此时女帝决不能有事啊。
“我怎知？”襄王冷笑，“表兄既已将茶水拿去检查，想来过不了多时便会水落石出。”他的眼线遍布皇宫内外，怎会不知陆宛之搭上了苏泓辉，若想做什么手脚容易的很。
不过这两人的关系女帝也知晓，他倒不担心会对自己不利。
苏泓辉被他一堵，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苏睿倒确实不知道女帝为什么吐血昏迷，茶水里倒也确实没有毒。
夏攸宁走出寝殿，关上门，殿内便蹿出两个劲装女子来，身量较小的那个上前扶住苏悦潇，声音中含了哭腔：“主子，您又发病了么？”
苏悦潇摸了摸她的头：“银鸢，我没事，不用担心。”
看起来年长些较为沉稳的那个为苏悦潇把了把脉，眉心深锁：“主子，这次恐怕……”
“我知道。”苏悦潇在床上盘腿坐下，运气调息，“封印快维持不住了。”她催动灵力在筋脉中运行，脸色越来越苍白，表情越来越痛苦。
银鸢和碧鸾看着，不自觉泪眼朦胧，却谨记吩咐不敢上前一步。
半晌，苏悦潇终于平息下来，方才在苏睿面前勉强收住的浊血此刻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吐了一地。
“主子！”银鸢冲上前去，心疼地将苏悦潇抱住。
苏悦潇艰难地喘息着，好半天才恢复过来。碧鸾从暗格里拿了药来喂她服下，将银鸢拉到一旁，让苏悦潇自己调息。
“这可怎么办！”银鸢抹了把眼泪，“国父寻找药方迟迟未归，《阴阳诀》碎片也只找了三片，若是小姐冲破封印……”
“哎，银鸢。”碧鸾头疼地看着自家遇事爱哭的姐妹，虽然她也急，可是哭不能解决问题呀。她想了想，安慰道：“昨日镇北侯不是来信，说在南六城查到了碎片的踪迹么？而且封印虽然岌岌可危，也不是那么容易冲破的。”
银鸢含泪点了点头。
“银鸢，过来。”苏悦潇出声唤道。
银鸢连忙收起眼泪，“主子请吩咐。”
苏悦潇此时已平缓下来，温声道：“传信给镇北侯，加快南六城那边的进程。再传信给留仙谷主，找机会加固阿臻身上的封印。”
“是。”
银鸢领命而去。
苏悦潇这才对碧鸾道：“宸岛结界震动已有一段时日，此番我反噬如此严重，只怕是炎芮的灵力已有一部分外泄。你即刻去无极阁挑十人前往江州，保护阿臻。同时，也和兰儿身边的人一起保护兰儿，这次可由不得她胡来了。”
“是。”碧鸾本已要离去，想了想又回身问道，“主子，您的身体……要给国父传信吗？”
苏悦潇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必了。叫攸宁到书房候着。”
碧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夏攸宁见到苏悦潇时，后者已经端坐在御案后，认真地批阅奏折了。
女帝是个敬业的帝王，从不积压折子，从不延误早朝，即便病中也要听政。其实夏攸宁不是第一次见女帝吐血昏迷，也不是不知道女帝碰到这种情况不请太医，甚至不被告诉这急病的缘由，但亲历这种情况，还是怵目惊心。
心中万般担忧女帝，夏攸宁还是认命般地上前行礼，沉默地为女帝研墨。
女帝批阅着折子，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楚王方才的举动，你怎么看？”
夏攸宁道：“大约是，急了。”
她说的“急”究竟是什么“急”，女帝大约知道。
女帝眸光微冷，手下一个“准”字锋芒毕露。她取出一份来自益州分军指挥使夏鸿的折子，给夏攸宁看，语气却是有些愉悦的：“你侄儿倒是早有准备啊。”
夏攸宁大略看完，笑道：“那大约是镇北侯的功劳了。”
“延之？”女帝也笑起来，“他够忙的，真难为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