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飞舞的蚊蝇盘踞在阴暗的水沟里,这些烦人又恶心的小东西一寻到机会,就会将卧躺在角落呼呼大睡的醉汉当做吸食繁殖的营巢。
泥泞的道路上混杂着垃圾,尿液,呕吐物和腐败的汁水,把泥地染成乌黑斑杂的颜色,走在这种泥地里,像是踩着腐尸的烂肉——兴许这些烂泥里真的有这种东西。
这是龙门最落后肮脏的区域,连下城区的黑帮都不愿接管这片地界,群居的感染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隐姓埋名的暴徒和时日无多的垂死者每一天都把这里变得更糟。
人们浑浑噩噩,度日待死,正如张谷神所见,这里才是最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神哥,那人就在这。”
他看了看眼前的酒吧,由木板和砖块垒起来的建筑在这条街算是难得的牢固结实,脏兮兮的外墙上挂着个招牌,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喝完就死】
阿泉伸手去推那扇歪斜的酒吧大门,这块胡乱钉凑的木板还卡在了泥地里,青年不得不鼓起力气才一把将木门拍开。
哐铛——
喧闹叫嚷的声音更清晰了,熏臭的汗味,酸腐的酒气,廉价刺鼻的香水味,还混杂着许多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是闷在一口大锅炉里发酵,在开门后扑面而来。
酒吧里确实比外面强上不少,地面铺着木板和干草,还有温暖的火炉以及几个干瘦枯槁又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陪酒女郎,大部分人都沉浸在醉生梦死的世界中,不管在桌上还是桌下。
他带着几个随行的兄弟走进酒吧,有少数酒客注意到他们,又看到虎帮青年身上狰狞的虎面刺青,屏下声息主动让开了道路。
虎帮是下城区的大帮派,没必要和这些凶神恶煞的砍仔过不去。
在阿泉的指认下,他终于见到此行要找的人,一个趴在桌上喝得几乎不省人事的醉汉。
看着桌上那个烂醉如泥,还捏着杯子往嘴里灌酒的中年男人,阿泉有些挂不住面子,青年一把夺过男人悬在嘴边的酒杯,尴尬地向他解释:
“神、神哥,下城区消息最灵通的人就是他……我明明昨天还叫他别喝酒!”
青年的声音里带着羞怒的火气,似乎恨不得把男人喝下的酒用拳头捶出来。
张谷神的目光落在酒杯上,杯里盛着小半黄白相间的异色液体,阿泉的手稍稍一晃,晃荡的酒液便呕吐似地冒出许多灰白色浮沫。
像被一个拙劣的杀手,撒了过量的砒霜。
他见过这种致幻毒品。在以前帮派间厮杀不断的日子里,带着虎帮兄弟们踩掉其他帮派堂口时,常会发现一种叫忘忧水的黑货,只要吸食容器里蒸馏忘忧水升华的烟气,就会产生强烈且持久的精神快感,小一点的黑帮只靠走私这种强致幻剂,就能赚到足以支撑整个帮派日常开支的钱财。
而酒杯里装的则是稀释后的忘忧水,把极少量忘忧水掺进酒水里,或者干脆只兑水,便能得到这种被下城区混混叫做蟑螂尿的东西——稀得和尿似的。
这种廉价劣质的致幻饮品是下城区的抢手货,虽然劲大快感足,但毒性也比吸食忘忧水烟气大得多,只要沾上一点蟑螂尿,你短暂的后半生就离不开这个名字不好听的小玩意了。
显然这个醉醺醺的男人也是它的俘虏。
“*龙门粗口*!不给老子面子!”
“不碍事。”
就在阿泉真的要叫两个兄弟,让男人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时,张谷神叫住了他。
他拉开桌旁的椅子,坐到了男人对面。
“你就是口水威?”
男人抬起头,睁开惺忪的醉眼,在涣散模糊的视界里,口水威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坐到了自己面前,他的身上泛着微光,那些纠缠着自己,聚在桌面,无处不在,赶也赶不走的黑影纷纷尖叫着跳下酒桌,逃命似地遁入了阴影中。
这尿劲真大。口水威咂了咂嘴。
张谷神正面看清了男人的面孔,大概四十来岁的样貌,唏嘘的胡茬,骷髅一般憔悴消瘦的脸颊还有乱糟糟的油腻头发,这个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丧气失意的男人,和下城区的普通混混没什么不同。
但透过那对黯淡双眼中的目光,他知道这个情报贩子的意识还没完全被泡在蟑螂尿里。
“原来是你找我……”口水威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摇头晃脑地支起身子,用脏兮兮的右手袖子擦干嘴角溢出的唾液。
“你认识我?”
酒吧里的光线并不明亮,但张谷神早已能视暮夜如白昼,他余光一扫,就看到了男人袖子缝隙下的伤口,还有伤口上闪着光的微小晶体颗粒。
男人被挑断了手筋,就在上个月。
“我听说过你。”口水威得意地嘿嘿笑起来,目光没离开他的脸庞片刻,“知道最近下城区的帮派怎么叫你吗……?”
“我要你帮我查三个人,报酬按你的规矩来。”
他没接男人的话,只是注视着那张因醉酒而显得滑稽的红脸,自顾自地提出了来意。
“你怎么不去找朝陇山和老鲤,来找我这个孤家寡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找他们?”
“你找了朝陇山……”
“够了。”
男人似乎有说不完的口水话,五脏中的真炁忽地汹涌沸腾,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胸中燃起,他低声喝住了口水威的插科打诨。
张谷神直直地看向情报贩子轻佻惺忪的双眼。
口水威一愣,然后像筛糠似地颤抖起来。
那一瞬间,男人看到一个朦胧庞大的阴影掠过对方的眼底,而自己仿佛一根枯柴般被点燃。
他眨眨眼,垂下眼帘,不再去看男人的眼睛。
“嘿嘿嘿……”情报贩子很快平静下来,发出了虚弱又神经质的笑声,“虎帮从哪挖的苗子——说吧,你想要哪些人的消息。”
张谷神看了阿泉一眼,青年心领神会,转身带着兄弟们驱赶酒吧里的混混醉汉。
“塔露拉·雅特利亚斯,你在上城区的龙门贵族里听过这个名字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又足以让男人听得明白,与此同时,男人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口水威抓着头发,像犯了酒瘾似地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口酒气,摇摇头说: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也从未在龙门贵族里听闻这个姓氏,等我找路子查一查,但可能性不大……你确定这是真名?”
他扫过情报贩子诚恳的表情,谈起生意的男人像是变了个人。
“陈晖洁。”
男人右手的小指抖了抖。
“呼……你可是给我找了个难办的活。”情报贩子露出为难又痛苦的神色。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男人的纠结神情,敲了敲桌面。
“我要她的全部消息,越详细越好。”
“我尽力,我尽力,但不能保证有多详细,毕竟……”
毕竟我已经开始后悔接这单买卖了。
“我知道你的本事,价钱我会照付。”
“这不是价钱的问题!”情报贩子用力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忽然自暴自弃地说,“算了算了……债多不压身,你直接说下一个吧!”
“龙门武协,极意馆的叶吟。”
男人又愣了愣。
“那不是个死人……”口水威的话顿在这里,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用通红的眼珠子再次打量了张谷神一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你从哪来了,虎帮真是……啧啧。”
他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情报贩子。
“我现在就能告诉你,叶吟是炎国安插在龙门的探子,更具体的消息也要再等等,和上一份一起给你。”
“好,定金已经到账。”他静静地听完男人的话,点点头。
“嘶……你还真是吃定我了。”
……
在离开这块无主街区的路上,阿泉凑到张谷神身边,低声询问他:
“神哥,要我派兄弟盯住口水威吗?”
他仍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摇着头说:
“没必要,你们盯不住他。”
阿泉有些疑惑,青年听出了张谷神的心不在焉,于是没再说什么,继续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张谷神面色平静,却又心乱如麻。
忧烦之事如暴雨倾盆,接踵而至。
愈发壮大的龙性正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心神,已多次出现情绪失控的先例。
陈的身份,叶吟的炎国背景都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还有……
塔露拉。
他伸手摸了摸颈间的坠子,纷乱的心绪蓦地平静下来。
你还好吗?
还记得我吗?
直到现在,我依然在寻找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