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打半天,那掌柜的见捉猫遥遥无期,又喊道:“快去按住那小子让他把猫弄走,这猫是它养的!”
几个伙计一愣转头看去,太叔京正好端端坐对面看戏呢。
太叔京还在乐:“看我干啥!?”
你们以为我是软柿子吗?
不多时,那些伙计果然一起扑了上来,要说这掌柜笨那倒也不是,按理来说一只奶猫还不分分钟搞定?根本就没想到如此凶猛,这才想起擒猫先擒主儿。
正要动手,门外突然有人喊道:“且慢!”
伙计们都被这一声叫住了齐齐看向门外。
是个破破烂烂的秀才。
可太叔京并没有住手,直接坐在凳子上一脚把离他最近的伙计踹翻,连带后面的人一起滚作一团,雪燎原一探头,直接从人堆里跳了出来回到太叔京肩上。
那秀才不紧不慢地进门,看了太叔京一眼,又看看柜里叠在一起的伙计掌柜,叹息摇头。
被踢的伙计在人堆里挣扎着起身,愤然指着太叔京:“你怎么还动手!”
“我没动手啊。”太叔京两手一摊:“我只知道你们不待客,先动手的可是你们。”
那伙计还欲争辩,却听秀才又道:“然也,开门不迎客也就罢了,却还要动手,若此,这间酒楼不妨关张,倒也省事。”
说完便也在太叔京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虽然衣衫破烂,但举止间都透出一股优雅之气。
太叔京转头看了他一阵,忽然想起,这不是前头镇外被劫道的那穿着破烂讲着歪理的秀才嘛,居然没被人家给砍死?
只见那秀才坐在那稍微整了整破烂的衣衫,又道:“掌柜的为何不答话?”
太叔京手里拿着账簿,心里正犯嘀咕,看着那边一堆人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老掌柜已然是一个红面人,正自咬牙切齿,想必是誓不甘休,脑袋给挠成这样换谁能善罢甘休,肯定要再打嘛。
却见那掌柜咬牙,被伙计扶着一步一顿走到太叔京跟前拱手作揖:“是老夫怠慢了贵客,还望见谅。”
太叔京一愣,原以为这老掌柜必不肯罢休,少不得还要纠缠一番,手上这账簿还打算当资本要挟呢,哪里想到态度转变这么快。
太叔京又打量了那掌柜一眼,见他一脸诚恳并无怨恨之意,遂交还账簿,亦拱手道:“我原也与你无冤无仇,只是你既开门做生意,即使不怕大虫也该有待客之道,早如此哪里有这档子事?说来,我家小雪挠得你不轻,对不住。”
掌柜恭敬地接过账簿,见并无损坏才放下心来,笑道:“是老夫不周,当有此报,当有此报。二位稍待,老夫这便去张罗酒菜赔罪,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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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们之后也并没有怠慢,虽然各自都是满脸血痕,还是好声好气地把太叔京接待自三楼最好的雅间,连带着对那秀才也毕恭毕敬一起请到了楼上来,太叔京撑着脸一直看着窗外也不搭理,那秀才却也不在意,只是面带微笑地也同样看着窗外。
没一会儿酒菜备齐,太叔京才把视线转回了桌上,依旧是不说话,憋得那秀才脸通红,毕竟这菜是专门赔给太叔京的,结果他不说话,搞得自己坐也不是,走也尴尬。
太叔京吃了半天,抬头看了一眼:“这位仁兄,你吃又不吃,走又不走。一直看着我,难道是记恨镇外我不救你?要报仇?”
秀才笑容不改,慢慢道:“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少侠救是情,不救是本,谈何记恨?”
太叔京“嘿”了一声,继续吃,那秀才目光又落在了桌上那只还没巴掌大的白色小毛球身上,只见那只小奶猫目光炯炯,额头有雪花形状,趴在桌上吃起东西来还可爱的很。
就这么一只小东西竟然就把四五个大男人弄得焦头烂额,惨不堪言,想想还有点好笑。
正这么想着,太叔京就递过来一碟菜:“吃吃吃,别干看着。”
秀才笑了笑,行了个礼:“多谢少侠。”
他在观察太叔京,而太叔京也在观察他,事实上镇外他和那大汉的对话太叔京老早就听见了,满嘴歪理,哪里是个善类?所以才不救他,而且事实证明,这秀才现在还好端端地同席吃喝,确实没有救的必要。
连多说几句话都懒得说。
秀才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若我所料不差,这只可爱小猫,便是镇外那头大虫吧?”
太叔京一愣,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秀才又微微一笑,指了指额头,续道:“当时你们从那大汉背后来,在下看得个真切,那大虫额前有青毛,六出之形,这只猫的额前也有,故有此想。”
看那秀才的神情已经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但太叔京心里莫名其妙就是不想承认,又道:“哪有此事,那大虫是我从山里擒来做脚力的,见它额头好看便给我家小雪也描了上去。”
雪燎原软软的趴在桌上一心吃鱼,并不在意他二人说话,是猫也好,是虎也罢,都没什么意义,它早已不属于这两个物种,最多是形态很像。
“原来如此,是在下想多了。”秀才摇头一笑,端了一杯酒:“少侠年纪轻轻竟有伏虎的本事,在下敬你一杯。”
“我不喝酒。”太叔京摆摆手:“说起来,倒真看不出,你一个秀才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却能耍得那盗匪有力无处使,又能处变不惊,见到大虫也面不改色,还能说得那掌柜赔礼道歉,更在此处与我谈笑风生,当真了不起,你手上这杯算我敬你的。”
秀才也不矫情,仰头一饮而尽便又坐下:“少侠谬赞,只是,这世上万事总离不开一个理字,他们理屈词穷也算不得什么说服戏耍。”
太叔京笑了一声:“理?那劫匪杀人越货,只论钱财,大虫盘踞山林,皆为其食,又比如这掌柜理亏在先,我若没有手段只与他讲理,还能坐在这里听你说理么?”
那秀才微微摇头,笑道:“我所言之理,不是人理,义理,而是天理。”
“怎讲?”
秀才自斟一杯,缓缓道:“那大汉劫道无非是为钱财,而我衣衫破烂一看便是无财,他又不肯甘休,于是我便请他送我来到镇上,再奉千金以报,劫匪劫的是财,而不是人,我便顺此天理,故而逃过一劫。”
太叔京失笑道:“这话也就只有那大汉能信,何况镇外他已醒悟,你又是讲理逃过的?”
“自然是理。”秀才续道:“他不肯信我,便说我是骗他,然而他走了那么老远随我来此,真想杀我又不甘心,还不如放我一马,或许真有千金奉送,这理不是我讲的,是他自己悟的。”
太叔京嘴角一歪:“既然如此,那你那时候还叫住我,要我救你作甚?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也没有把握,他必不杀你?”
秀才又饮一杯,缓缓道:“难道少侠你不认为,无论你救,或不救,天理恒在,只是以不同的形式显露罢了。”
太叔京怪笑一声:“满嘴歪理。”
只见那秀才肃然,平静道:“无论你怎么认为,我就在这里,这,便是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