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太奶奶正面无表情地从湖边过来,太叔京对她招手,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嫌弃,止步停住。
太叔京迎面过去就一个熊抱:“太奶奶~孙儿想死您啦!”
突然被这么抱住,她有些生气地冷冷瞥了太叔京一眼,作色道:“松开!成什么样子!”
太叔京嘴巴一扁,委屈地把手缩了回去,委屈道:“那孙儿不是十日没见您了嘛,祖孙相见抱一下而已有什么关系?”
却见太奶奶神情如常,只老眼一瞪,薄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不懂么?”
也不等他答话,绕了个道人就不见了。
“呜——”一丝冷风吹过,只剩太叔京一个人愣在那里。
小时候怎么扑到怀里都没关系,如今是连一根手指都碰不得,而且她百岁高龄,健步如飞又才思敏捷,经常是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走远,根本没有机会。
越老越迂腐?不对,这怎么想都和顽固迂腐这种词不沾边。
太叔京走在回房的路上,又想着家传功夫太奶奶定已是练得炉火纯青,腿脚麻利,也不算奇怪,何况愈发迂腐和年岁好像没什么关系,她毕竟一直是个老太太,只是相比之下她好像比自己更像年轻人。
“哎……”
叹息。
他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郁闷,最后索性不想了,一回房里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醒来后把小窗一支,也不急着出门,而是独自坐在房里先读了会儿百断录,百断录是太叔京的日常功课,上面记载了历代所见兵器的铸造图和使用法,这也是别无选择,谷中除了练功铸剑也没有别的事好做,所以读书打发时间也算是一举两得。
太叔京读完书,出房门闲溜达,谷中丽日微风,一副惬意景象,没走两步,正撞见酒鬼爹从沉碧窟出来,两人对视片刻,他转身就溜。
只听粗声喝道:“站住!”
他身子一直,耷着脑袋,回头笑道:“您有啥指示啊?”
酒鬼爹不会又要把自己拉到洞里看铸剑吧?他有瘾不成?
“吃完饭到老子房里来一趟,有事要交代。”
只见他神情严肃,说完就走了。
午后,太叔京半信半疑地来到老爹门前,嘴里嘟囔:“几十年不曾出山一步,能有什么要事?”
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陷阱,即便有,那也是他自己挖的,太叔德是没少被坑,他迟迟不进屋只是在盘算进屋后怎么应对‘要事’而已。
太叔京在门外踌躇一会儿,进到屋里,见酒鬼爹正闭目坐在蒲团上一手捧着厘剑,一手搭在上面仔细摸着剑纹,正在「厘剑算辰」。
剑纹上五彩流光四溢,照得木屋内蓬荜生辉,道道光波顺着指尖流转,看来到了关键时刻,太叔京知道不能打搅,只好靠在门旁等他算完。
所谓厘剑算辰是从相剑之术衍生的一种推演术,凡间演卦之术泄露天机往往自身有损,而巡祖另辟蹊径,创制六寸厘剑代身受过,通过抚摸厘剑的刻痕纹路来推演天候时节等等,用途极广,而厘剑的锻造方法在铸剑术中也是极难的一种。
等了约一炷香时间,太叔德算完起身,那柄用来算辰的厘剑已经寸断,不堪再用。
太叔京眺目多瞧了几眼:“嗯……?原来厘剑是这么断的么?”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爹施展「厘剑算辰」。
“老子算出天绝山北四百里外,紫烟城中有先祖所立「邪罗冢」将要期满解封。
小鬼~你走一趟吧?”太叔德嘿嘿一笑。
太叔京恍然大悟:“喔~~我说匆匆叫我来干嘛,原来是要让我跑腿?”
“这是让你这小鬼去见见世面,不要不识好歹。”
“哈?您咋算的?准不准啊?别是喝多了发癔症。”说着随手捡了几片厘剑在手上摆弄一番,扔到了屋外。
谁知酒鬼爹听完,直接照他脑袋就是一拳,太叔京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
这一拳打来力道不小,太叔京也算练过,这才扛得住,换成普通人怕是得得昏个三天三夜,一拳打死也未尝不能。
太叔德骂道:“叫你这小鬼好好学厘剑算辰不学!轮得着你来质疑老子!”
“好哇~打我!?你不慈休怪我不孝!”
闻言一怔,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小鬼惯使诡计,又在老子房前屋后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你待怎地?”
太叔京捂着头,“嘿”一声告诉他个噩耗。
“这么会算你咋没算到我把你的酒全卖啦?”
酒!?
太叔德连忙慌慌张张爬到床底地窖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酒,连坛子都没剩一个!说得好听那是地窖,其实就是胡乱塞在了床底下而已。
太叔京看着老爹翻箱倒柜找酒,奸计得逞,不免贼笑道:“别忙别忙~刚刚是骗您的。儿子我看您把酒藏床下担心哪天您迷迷糊糊把夜壶当酒喝或者把酒坛当了夜壶使,放在了一个好去处……”
他猛地回过身来问道:“你给老子放哪儿去了!?”
“托给了太奶奶,您大可放心啊~”说着遥遥向镜湖方向拜了一下。
他更是火冒三丈,气得直叫:“那和没了有什么区别??老子怎么会生了你这天杀的小鬼!?给老子别跑!”
说完,哇的一声从地上跳起身来,一记重拳携着劲风打来。
那拳来的极快,太叔京反应也不慢,立马用双臂在身前一叉挡住太叔德的拳头,他没想即使如此还是被余劲震到屋外,险些栽个跟头。
他堪堪站稳,叫道:“我的天~!你想打死人啊!我可是独苗!
你把我打死了,列祖列宗还有太奶奶都不容你!”
话没说完,“轰”一声发疯的酒鬼爹从墙上撞出个人形大洞,又追了出来,太叔京见势不妙,一个后跳拉开距离,落地一刻不停,直往湖边狂奔,还不时回头确认距离。
只见他那酒鬼爹在身后咬牙切齿,一边追还一边喊着要报偷酒之仇——!
不看还好,一看太叔德那凶神恶煞的脸和体格,吓的他两腿发颤,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几乎快要尿出来。
太叔京仍是不敢停下,愣是一路连滚带爬逃到湖边,眼睛迅速把左右扫了一遍,湖畔幽静没有一丝波纹一如往常,但唯独平日里都在此处纳凉的太奶奶这时候竟然不在!
“太奶奶救命啊!我爹为了几坛子黄汤要打死我!再不出来您要绝后啦!”
这时也顾不上什么有用没用,有人没人,扯嗓子喊两声再说。
又听太叔德在身后不远粗声骂道:“天杀小鬼,你方才说甚么打死了你这孽子列祖列宗都不容是吧?
无妨无妨……打死了你老子再生一个孝顺的便是!给老子站住!”
真要命,刚才是想把祖宗请出来压住酒鬼爹的怒火,谁知起了反效果,他更狂暴了。
全身寒毛一竖,怕是太奶奶来之前就得被打死,即使现在来了怕少不得吃上几记重拳,此处又无路可逃,只好抱头缩成一团准备挨揍。
此时,镜湖之上吹来一阵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