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发现了,他爹最近很烦恼。
不管什么东西,谁捡了就是谁的。宝儿他后妈是宝儿爹捡的,那就是宝儿爹的。
老村长都磕哒着大烟斗,说,是这个理儿。
宝儿他后妈偏不讲理。
任村里口才最好的赵媒婆说破嘴皮子,宝儿他后妈只是沉默。实在说得狠了,她就转到赵媒婆建在村西头神圣不可侵犯的府邸,一脚踹开虚掩的两扇红木门,挥了挥纤纤玉手,媒婆辛辛苦苦养了五年的一只才艺俱佳的母鸡就一颗红豆两处相思了。
媒婆霎时梨花带雨,跑去大槐树那里,找她爹老村长投诉。
宝儿他后妈不慌不张地扒拉扒拉灶台,拾了个还算干净的大陶罐,拎着没头的鸡,慢慢接血。
血腥味充满整个院子的时候,老村长气势汹汹地带着全村的人和狗过来,哆哆嗦嗦的手里除了算筹,还多了卷竹简,竹简外面露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小篆:村规。
“当年秦皇焚书都没能焚得了俺们赵家村的村规,还反了你了!”赵媒婆有了爹爹做靠山,胆气一壮,声音也愈发嘹亮,震得鸡笼里的幸存者咯哒哒求饶。
宝儿他后妈轻轻抖手,母鸡蹬着腿洒尽了腔子里的最后一滴热血,啪嗒一声,又浓又烫的鲜血在陶罐口溅起个不大不小的水花,阳光底下,红艳艳的,差点晃瞎赵半仙的天眼。
村里二百三十七口,连人带狗,直勾勾地瞪着眼珠子,眼瞅宝儿他后妈一仰脖,把满满一大罐子鸡血给干了,比宝儿他爹喝老酒喝得都豪气。
刚怀孕的赵婶“哇”一口吐了个气贯长虹,被她老公背回自家小院抢救。
赵村长的三绺长髯再也飘不起来,没人看见,灰白的胡子下,他哆嗦的嘴形是:妖孽。
宝儿他后妈一手拎着红彤彤的空罐子,一手拎起被媒婆挤倒滚在地上淌鼻涕的宝儿,不紧不慢地跨过村长家门槛。
临走,她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你家这罐子,我捡的,便是我的。”
声音不大,字字清晰,传遍玉门关赵家村。
从此,人人走路绕着宝儿家。
从此,宝儿爹不再烦恼。明摆着,宝儿他后妈心狠手毒,他可不想步那母鸡的后尘。鳏夫生活再苦,苦不过身首两处。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媳妇没娶成,家里倒多了张白吃饭的嘴。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宝儿他后妈基本不吃饭。每天起了床,她就走到当初宝儿爹捡到她的那块巴掌地,坐着发呆,一发就是一天。渴了饿了就去老村长家,当着赵媒婆的面,“捡”只母鸡。她喝血,宝儿父子吃肉。小日子过得也算其乐融融。
村里现在只有宝儿敢跟她说话。宝儿一门傻心思地以为她就是他亲妈,每晚睡觉前,除了流鼻涕,就是忙着追问她在天庭的生活。
开始他后妈还对他爱搭不理的,过了三个月,居然也会笑了,还说自己姓容,叫容笑。
宝儿的爹觉得这名字挺好,挺适合宝儿他后妈,她笑起来是美得很,只可惜,笑得太少。
又过了数日,天回暖了,春天快到了,宝儿和容笑好得像亲娘俩了。
草长了,鸡鸭牛羊也壮了,好日子要来了。
不只宝儿的爹这么想,玉门关赵家村全体同仁都做如是想。
他们没料到的是,比春天跑得还快的,是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