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沙发上。
客厅开阔,灯光柔和,四周的墙壁上都挂着大幅装裱的油画,笔法看来极为熟悉。
侧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拿条雪白的大浴巾走了进来,见她恢复了意识,便将毛巾劈头盖脸地丢过来:“擦干雨水。”
这话是用中文讲的,口气冷淡而轻慢,还有些不容反抗的命令意味。
她呆住了,用手捧着干爽的毛巾,嗫嚅着嘴唇,同样用中文回答:“夏教授,是你救了我?”
男人身上湿漉漉的,一绺一绺的头发还在滴水,很快就把他踩着的那块地毯给洇湿了。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随随便便就上陌生男人的车,真不知道自爱。”
她脸上褪了血色,低下头,呆呆地攥住浴巾,无地自容,就连面颊上的掴伤都没了痛感。
“快点擦,你把沙发给弄脏了。”男人好像全然没有觉察到她的窘迫,没好气地催促。
她鼻根一酸,猛地抛下浴巾,站起身,沙哑着嗓子道:“教授,谢谢你,我先回去了,免得弄脏了你的地方。”
说着,慌慌张张地向另一扇门跑去,刚推开门,就愣住了。
男人把双臂在胸前一叉,慢悠悠地晃过来,脸上多了一丝好笑的意味:“你走错房间了,这是我的卧室。”
她羞急了,抬起左手横遮在额上,试图挡住对方投过来的视线,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大门在哪边?”
男人用身子挡住她,笑着问:“这么晚了,你的那位房东太太被你吵到,不会飞扑过来,压死你吗?”
好啊,你就是欺负别人无家可归!
她瞪住对方,恨恨地想。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生平从来没有这样吼过人:“用你管?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男人没想到她居然也会有脾气,不禁怔了怔,见她推开他要向外跑,忙一把攥住她手腕:“哎,等一下。”
她痛得“嘶”一声,他这才发现那纤细的手腕上全是粗粗的指痕,原来早被亨利给勒伤了。
他拧住了眉心,松开手。
她想离开这里,却猝然打了个喷嚏,刚用精湿的衣袖挡住口鼻,喷嚏又接二连三地来了。
头发被人用干毛巾大力地擦拭着,她没工夫拒绝或道谢,还在忙不停地打着不合时宜的喷嚏。
“肯定是感冒了。”男人把她扶回沙发那里,倒了杯热水,把雪白的瓷杯放在沙发旁边的咖啡桌上,又递给她一盒纸巾,“我出门买药,街头拐角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对了……。”
他下意识地看看另一道门,有些犹豫:“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你就坐在这里,别乱走动。”
她打喷嚏打得涕泪直流,正忙着用纸巾揩鼻涕,却也留意到他态度中的不寻常。
温顺地点点头,她瞧着男人不穿外套,不打雨伞,就那样冲出了大门。
用掉了半盒纸巾,这才觉得好多了。
腿有些发麻,她站起身跺跺脚,一侧脸,瞧见方才男人注视的那个方向。
他不让她走动,她偏要走动,就不让他随心所欲。
叛逆心起,她走到那扇门口,奇怪地发现墙上居然安着圆盘密码锁。
哈!肯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莫非在大学教书只是他真实身份的掩护?其实在那年轻英俊的躯壳里,藏着一颗黑暗嗜血的心?
也许他就是开膛手杰克那样的连环杀手,又或者是传说中吸食人血的吸血鬼……
房门后搞不好钉着一墙他收集来的尸体!
她绘形绘色地想象了半天,最后被自己给逗笑了。
又揩了揩鼻子,她淘气地在密码锁上转出自己在大学里的学号,一共六位数。
她漫不经心地转着,指尖拢住旋钮,冰冷的金属却好像透出了教授的体温。
方才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带回来的呢?
想到这里,心跳加速。
“哒。”一个清脆的开锁声遽然响起。
她却彻底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教授的密码居然真的是她的学号?
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心砰砰乱跳着,她用颤着的指缓缓推开门扇。
房间内没有灯光,整整一面墙都是落地窗,窗外的塞纳河被急雨砸得有些癫狂。
路灯昏暗的光芒疲惫地映了进来,让她勉强看清了墙上挂着的画卷。
一幅幅画布上都细细描绘着美丽的女人,服饰显出的朝代各异,画法也不同,但描绘的面孔却分明是同一张。
那张脸,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呼吸几乎都要被冻住了。
她跌跌撞撞地沿墙一路摸索过去,却没看清墙角里堆着的一幅。
那画原本背朝外,面向墙,被她这样一撞,一下子翻过来,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画布恰巧被路灯的光芒映得清楚——
里面的女人穿着一件脏污的围裙和衬衫,下巴和肩膀上都沾染着打翻的颜料,她却笑着提起画笔,面对画架。
那画如此细致,就连女人唇边的笑涡都画得栩栩如生。
她呆呆地看着,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过画中人那样灿烂的微笑。
门廊传来开锁的声音,她从幻想中惊醒,跳起来想离开这里,却晚了一步。
画室昏暗,室外的客厅却灯火通明。
菱形的光影斜拖在她瘫软的双膝前,男人拎着个纸袋,颀长的身躯遮住了那光,身影阴森森地盖上她的指尖。
二人无声地瞪视良久,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说:“画里的人是我!”
男人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滚出去。”
她不放弃,更加大声地喊:“你也喜欢我!”
男人不再应答,大步走过来,揪住她原本就被亨利撕得脱线的衣领,想把她拖向大门门口,再一脚把她踹到街上。
谁知那罩衫被穿洗了三年,实在不堪重负,撕拉一声被扯得稀烂。
她被拎得失了重心,一跤跌回客厅里,胸前的风光却被柔和的水晶灯照了个一览无余。
两个人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化作石像。
过了良久,女人发出一声响彻夜空的尖叫,疯了一样用两条腿去乱踹对方。
呆住的男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居然真的被她突袭得逞,也一个跟头栽倒在她身侧,纸袋里的东西滚出来,撒了一地。
听见女人的抽泣,他真的慌了,忙闭着眼睛摆手:“我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她不理他,专心地哭,流的泪比外面的雨水还多,眼看就要把他家的房子都给淹没了。
他没了平时的嚣张冷漠,四处乱跑,拿来自己的干净睡衣,围在她身前,又重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口气很是认真:“哭那么久,肯定累了。来,喝杯水,补充点水分,一会儿好接着哭。”
她哭得好好的,听见这样无赖的话,怎样也绷不住脸,不由得噗嗤一乐,接过水来喝了一大口,哪知道水太热了,烫得她将一口水都喷在了地毯上。
男人一脸歉疚地看她张大嘴巴,双手用力地扇风,不停地吸气。
一眼溜到滚着的褐色药瓶,他翻出棉棒,旋开药瓶盖子,蘸了些药水,轻轻涂在她脸上。
她愣愣地看着他一脸温柔,感受着伤口的清凉,手僵在了唇边,满身的血液却奔腾得好像塞纳河水。
“药店的人说,这个可以消毒消肿。”
说着,换了根棉棒,又凑近她破损的唇角。
两个人的呼吸喷在彼此的脸上,他和她近得能看清对方眼眸里自己的倒影。
药棉落在伤口上,刺痛传来,激得她浑然忘我,一把搂住对方的脖颈,吻住他的唇不放。
他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地任她锁住自己。
壁钟钟摆不急不缓地摇着,摇得他头昏目眩,没了神智。
体内腾起热力,他克制不住长久以来的渴望,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听凭身体去品尝她的柔软和甜蜜。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和她睁开迷醉的眼,望进彼此。
“这药水,真苦。”他像个孩子似的抱怨起来。
她摸摸唇角的伤口,笑了:“我却觉得很甜。”
抬腕看看木质手表,表里进了水,早就住了。
指针显示的是十一点整,比此刻整整差了一个小时。
换了平时,平白损失了一块表,她一定会心痛得吃不下饭,但今晚不同。
“教授,你看,这手表会永远记录我和你相遇的时间。”
他看着她欣喜的眸光,在心里挣扎了良久,还是忍不住泼她冷水:“我有过妻子。”
她浑身一震,忐忑地问:“离婚了?”
他摇头:“很久以前过世了。”
她用掌心捧住他的脸:“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