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饭店广场。宽敞的街道、精美的广告牌和亮着灯火的大商场。树、长椅和幸福地依偎着的年轻男女。高耸的天主教堂,种满玫瑰的草地。风掠过年轻男孩子微长的头发。他长得很高,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宽宽的前额,和春天一样的微笑。他时而看着女孩。她穿着长长的素雅的布裙子,没有佩戴任何饰物。她的笑声清脆而肆无忌惮。他有点脸红了,他认为她是可爱和气质不凡的。
巧克力派,她小声说。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长为美丽的女孩。她抬头走路,敢于微笑。幸福摆在她的面前,唾手可得。
她笑吟吟地看着男孩,无限柔情。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列农。在这个有着香风、玫瑰和美丽灯火的夜晚,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列农脸上的惶恐、尴尬和卑微。
列农不知所踪。他终于没有回来找处女。有人传说他结了婚,并且回到了他的老家。还有人说,他终于攒了一点钱,他的新婚妻子美貌而贤良。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任何人死去。
2001年5月9日
三、丝袜女郎
夏天快到的时候,我会用十元钱买回一打丝袜。
所有的丝袜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分左右,丢了哪一只都无所谓,穿哪一只也无所谓。洗了立刻就干,没有性别之分,这是丝袜的好处。
当衣服脱干净的时候,我寻思了一下要不要把丝袜也脱了。
后来没有来得及脱。
反正什么都还是要照原来的穿好。
从老居民楼里出来,到了街上,人还是一样地多,和我一样,穿戴整齐。这是京城里最繁华的一带。
很多人在街上围着看“蹦极”。挂钩一放开,人就飞速往上弹,到了很高处,落下。我尖叫起来,捉住旁边的男人。看见那个在空中被折腾的胖男人紧闭着眼,张着嘴。忽然就高兴起来了,大声地笑。
他不动声色,毕竟天天见。他一米八四,对我而言,实在是太高。但是我喜欢,也不管是否适合。
就盯着他的眼睛看。眼睛太小,睫毛太短,等于没有。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没有一点点的温情。天,真是好。我一头往他怀里钻,抱着他有点发胖的六十年代的腰身。他大我九岁,长得像唱戏里的奸臣。我们见过一次面,在电话里聊过一次天。他喜欢教育我,无非是欲望可以和感情分离,无非是证明这真的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他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已经有很多人这么劝我。大家都很懂道理,第一个我是信的,第二个、第三个我就不信了。难道真理不是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吗?
你就是这么勾引女孩的吗,也太没有水平了。我耻笑他。
是啊,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水平。毋庸置疑,我是喜欢你的,但是要我做你的男友,然后和你发生感情,这是不可能的。
难道人和人之间是不需要相互驯服的吗?要一起做一些事情,度过一些时光,或者什么也不用做,也不说,然后,在分手的时候,才会觉得忧伤。
可是你怎么能够说服六十年代的人呢?他会画画,会用八轨机自己录小样,会和外国人做丝绸生意,可是他依然是没有才气的。因为他根本就不会驯服别人。
我后来才明白自己才是天才,天生的才华横溢。可后来我浪费掉自己的资质,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是不可挽回不可避免的。正如北京的春天,只是短短的十几天而已,过去就是过去了。
初夏的晚上,在学校黑黢黢的路上走着,会有陌生的男孩子回过头来,叫我。
他把我随身听的耳塞摘下,把他的诗集往我手里塞,然后就匆匆走了。腋下夹着一把雨伞,因为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长成一个还算美丽的女人,可是青春已经消失殆尽,就像是年少的才华,刚刚意识到就已经消失。
人其实是要慢慢等待和慢慢驯服的,只是我们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当只剩下脚上的一双丝袜时,我确实感到有点羞耻。
但是已经不需要犹豫了。一个年长九岁的男人,会替你安排一切。他胸有成竹。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叫他的名字,正如多年前,我叫爱人的名字。那么轻,几乎就要掉下眼泪。天一亮,我就会自动离开。
在外面有另外的世界。走下昏暗的楼梯,出了这个旧居民楼,走出巷子,在那个转弯口,突然地,你就会看见高楼、商厦、行人和无数的时尚美女,繁华和喧嚣向你呼啸而来。
春天已经彻底结束。我只想坐在那张长椅上,耳边是无数个无名乐队尖锐的噪音。我穿着丝袜,矜持地坐着那里,等待着夜的静静来临,有人搂着女人走过来。
2001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