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月打小便看不见,作为长安第一书画坊坊主的独女,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外人知晓了,难免会同情一番,同情周老爷年近古稀不得子嗣,也同情周捻月不得老天爷垂怜,生了副无用的双眼。
说周老爷耐得住折腾,风雨无阻,也要拖着全家老小去拜送子观音。只是这送子观音拜了又拜,家里三个夫人的肚子却无论如何也闹不出动静来。拜到了现在这个岁数,周老爷的骨头都快散了架,即便观音菩萨开了眼,周老爷也是有这心却无这力了。
眼瞧着捻月越长越开,除了一副双眼终日无神,五官却生的着实是漂亮,一张脸蛋水灵灵的,让人看着不甚喜爱。于是这周老爷打定了主意,若是自己命里注定无子,那便为捻月招一个肯入赘的贤婿,将自己这一眼识高低断真假的本事传给他。
周老爷心里想妥了,也不顾捻月还没到能出嫁的年纪,第二日便张罗着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布上了招婿的告示。这告示张罗的时机刚好,前一天正是科举结果出来的日子。满城落榜的布衣才子本是闷闷不乐,见到周家招婿的告示,都觉着另是一条出路,纷纷带着自己拿手的书画作品来到了周家的门前。
周老爷端坐着,一手摇着蒲扇,身后立着三位夫人,身前摆着一案,案后排着一长条的队伍,皆是想来入赘周家的落榜考生。大夫人是捻月的生母,她附在周老爷耳朵边同他嘀咕道:“书画不是最打紧,若有家里做官的,纵使书画不拔尖,也是要得的。”
周老爷闻言,一蹙眉,喝道:“什么话!妇人之见。”
说罢便开始择婿。
连着三四个时辰下来,眼瞅着队伍后边不剩下几人,周老爷也没看得入眼的。周老爷瞧着那些人的字画,只觉得索然无味,只怪周老爷平日里见得的字画皆上等,见多了王右军、钟元常,自然也就看不入眼这些鸡啄狗刨。
周老爷兴致渐低之际,忽然案上铺开一张手札,周老爷初瞧未觉新奇,再定睛一看,就忽然觉出不得了来。
“好字啊,好字!”周老爷连连称赞,“笔画细而不瘦,结体疏朗而不散,遒媚飘逸,跌宕有致,可谓能品。不知何人所作?”
周老爷四下里去寻,却未见得有哪位公子哥立在案前,正疑惑,只见眼前忽然探出半个脑袋来。大夫人站在一旁,看的真切,送来这字的,乃是一个个头不及腰腹的幼童。
那幼童手里捧着一个瓷缸,缸里注了半满的水,水里躺着一条赤色的鱼。幼童将那瓷缸举过头顶,艰难地放在案上,然后道:“是这鱼儿叫我送来的。”
“鱼儿?什么鱼儿。”
周老爷瞧了一眼那瓷缸,望见了里边躺着的鱼,一旁的三位夫人自是不信那娃娃说的,大夫人轻笑了一声,问道:“你说,是这鱼叫你送来的?”
幼童点头。
“这字也是这鱼儿写的?”
幼童亦点头。
三位夫人捧腹大笑:“看来咱家的捻月该同这鱼儿成亲了。”
周老爷也是有些好笑,他摸了摸那娃娃的脑袋,然后道:“小孩儿不要打趣,写这字的究竟是何人?”
幼童叹气一声,拿自己白白嫩嫩的手指头在纸上指来指去,周老爷顺着他的手指头看,最后落在了落款的位置,周老爷定睛瞧了瞧,“岁次丙申”的底下,落着大大方方的三个字:
“锦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