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守找了一块最顺眼的地儿把包放下来,他转身摩挲着我的胳膊,取出那块披肩来裹在我的身上:“你在这边等会儿,我把帐篷支起来就不冷了。”
天已经擦黑了,他把衣袖卷起来,露出精壮的胳膊来,动作特别敏捷,仿佛经过无数次专业训练似的,没几会儿功夫便把帐篷支起来了。之后他用手重重的摇晃了几下,觉得结实了才罢手,然后在帐篷周边洒了一圈的雄黄,拍了拍手,向我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没动,瞧着他,他双手一摊,我一下就蹦过去了,使劲儿搂着他的脖子,盘着他的腰,嘴里嚷嚷着:“路医生,你太棒了!爱你爱得无法自拔了怎么办?”
“那就不拔了……”路守用胳膊和手腕接着我,手指向外张着,说:“返返,先下来,我得把手洗一下。”
远处的几个人开始视线往这边聚拢过来,我赶紧滑下去了。
路医生开始倒腾着水洗手,他的装备太齐全了,甚至还有热水壶,我惊诧的看着,他瞧了一眼,一边洗手一边解释:“这个是给你备着的,待会儿你喝的水,洗脸的水都在这儿了。”
路医生洗手的动作特别程序化,整个手臂绷得直直的,首先,掌心相对搓揉,然后手指交叉,接着掌心相互搓手背,然后洗大拇指,洗指尖,洗手腕一系列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我看着觉得特别好玩儿。
“你知道吗?我爸在家也是这么洗手的,但那是水龙头底下,你搁这山野间也这么洗,是不是你们学医的都有个毛病,不这样流程化洗下来,手就洗不干净了是不是?”我调笑道。
路守明显僵了一下,手上的水珠还未完全干净,调皮的往我脸上弹。
那个高冷漠然的路医生,到底是不是被我丢在山咕噜脚下去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路守带了自煮火锅,搁那让它们自己加热着.帐篷顶端绑着一盏小夜灯,他闲适的坐在那儿,我挨着他,枕着他的胳膊看外面的风景。
不知到底是夜色还是薄雾,层层氤氲着,挟持了远山近岭,包裹着世间万物,一切的景色都有了阴影似的。
渐渐的,阴影越来越浓,慢慢和夜色混在一块儿,跟墨汁一样了。
然后,月亮升上来了,整个世界被烛成了银灰色……
漫天的繁星仿佛在一瞬间全冒出来了,整个天空如同一张曲面的液晶显示屏,显示屏上边的星星全是超清模式,满天的星斗,漫天的银光闪闪,跟萤火虫群似的,对着你欢乐的眨着眼儿。
整个银河系仿佛都端在了你的面前来了,太让人惊艳了,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星空了。
我仰着头,张着嘴,身边薄薄光晕中坐着的路守,清雅俊朗的低头瞧着我笑。他大抵是常见这样的星空吧,才觉得此刻的我比星空更好看些。
“路守,我小时候在姥姥家经常会看到满天繁星,那会儿的夜总是特别静谧,入夜不久,被大山裹在怀里的村子是有密密麻麻的灯光的,每一处灯光裹着一个家,暖黄色的灯影熙熙攘攘藏在整片的乌黑中,像夜空中的星光,极温暖好看。姥姥还跟我说,她小时候在老家是见过狼的,有时候是一只,有时候是一群,领头的狼浑身裎亮的皮毛,在月光下,几乎能泛出幽幽的光来;眼睛是血红血红的,盯着你仿佛带着噬血的仇恨。她说晚上偶尔还会闻见狼叫声,凄厉而又悠长的嚎怨声,像似极痛苦才能发出的哀鸣。这种哀鸣在山与山之间周旋、碰撞,离耳边极近又极远似的,仅仅一声,却留了起码足足一分钟的尾音,一直在耳边回旋着回旋着。每次都听得我毛骨悚然……”我絮絮叨叨的说着,路守安静的听着。
“我小时候也听过狼嚎声。”路守淡淡地说。
“真的吗?很恐怖吗。”我抬起头,兴奋的问着。
“有点,但是我没见过它,所以没有你姥姥形容的那么恐惧。”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把我的头又压下去了,摸了摸我的脸,低头亲了亲我的耳廓,眼睛里的星光一直在闪耀。
我继续说着:“后来,星空越来越遥远,我们看见的星星越来越少,越来越模糊。村子里的人慢慢也少了起来了,那些暖黄色的灯光也越变越少了,它们大抵是跟着天上的星星,一同去很远的远方流浪去了吧……最近几年,由于离城市近,那边的人又渐渐多起来了,房子也一幢一幢的建起来了。可是,却冰冷强硬,跟个碉堡似的,再也没有那样的温暖了……姥姥的背好像也没那么挺拔了,她都不常仰望星空了……”我越说声音越低。
路守慢慢开口了:“人们可能都太忙碌了,时时低头俯首疾行,就没有时间去抬头仰望星空了。”
“是的,星星们想着你们都不看我,我使劲儿眨啊眨的,多辛苦,累得慌,干脆躲懒去了。”我皱着鼻子笃定的说。
路守捧着我的脸,又啄了啄的鼻头,接着开始笑起来了:“返返,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宝藏女孩儿。”然后他继续说:“城市的夜空太亮,浊气太盛,星星才跑了的。行了,咱们吃饭。”
小火锅烧得滚烫滚烫的,因为很辣,吃完我们都出了一身的汗。
路守抹着我额际的汗,低声说道:“返返,老是让你没吃一顿好饭。”
我极满足的瞪他一眼:“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能畅畅快快的吃一顿垃圾食品。”
他盯着我温暖的笑,满眼的璀璨。
吃完饭我和路守趴在帐篷里,脑袋朝着外边数星星,数着数着我自己都凌乱了。
“我妈说,每一颗星星代表着每一个人的灵魂,它一直在那等着你去寻找它,你夜夜仰望星空,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星的。路守,你说这个世界有灵魂吗?”我抬着头问道。
“当然有。”路守肯定的回答。
“那么我们死后,灵魂都到哪里去了呢?”
“去该去的地方了。”
“到时候你找不到我了怎么办?”
“我会找到你的。”路守笑着回答。
我继续发问:“你说那个世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路守若有所思的说:“盛载灵魂的世界,它应该干净、清明、冰冷。”
“路医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人告诉我的。”
“我不想去那里,我想呆在这边,虽然邋遢、混浊但是足够温暖。”
“可是,返返,那里才是我们的归宿或者说是驿站,只有去到那里你才可以轮回,要不就只能被人世间的浊气给吞噬消散掉,这个世间就再也没有你了。”
我看着旁边的路守,他的神情极其认真且严肃,这让我觉得很好玩儿。
“那么,我们死后都会去那里吗?”
“不会,很多人都去不了。”
“去了那里就能轮回吗?”
“不能,还要经过很多很多的努力,你才能排期进入轮回。”
我又问:“灵魂到那个世界去会穿过一片荒原吗?跟《摆渡人》里的一样。”
“当然不,会有一个时空转换的隧道,里边又长又黑,冰冷潮湿,还有呼啸的风,没有人陪你。你进去后隧道的四周都是你生平做过的恶,跟放电影儿似的呈现在你面前。”
我惊诧的看着路医生,他突然笑了一下:“不做准的,曾经一本野书上看到的。”
“那你在跟我说说书上的故事吧。”
路守像是突然进入了他的世界里去了,打开了话匣子:“大自然的空气、水等等世间万物聚集在一起的灵气,经过千锤百炼数亿万年,才练就了灵魂,有了灵魂才有了意识,然后意识通过强大的意念创造了人类的肉身。最开始,我们这个世界就是生产并盛载灵魂的地方,它干净,不染纤尘……后来,有了人类,有一段时期,灵魂和人类共存于这个世界。再到后来,人类的意识慢慢变得强大,渐渐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欲望来,于是有了摄取,掠夺,侵占……世界就再也干净不了了。最后,灵魂组织们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空间去盛载亡灵,然后就有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那个世界不会有欲望吗?”
“当然会有,所以为了防止它变成另一个人类世界,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能进入到那里去,就跟公务员一样的,他们是有编制的。”
我的脑回路已经不足以理解消化这些信息了,但是我又特别好奇。
“怎么样才能拥有编制呢?”
“编制是你出生时自带的,上边明确标注着你的灵魂信息,你只有根据信息上的数据寿终正寝,灵魂使者才会带你进入那个世界里去。”
“他们的世界很现代化吗?就是类似于一个二维码,一扫,信息全在上边。”
路守笑起来捏我的鼻子:“你相信我,他们只会比人类世界更先进,我们创造的一切现代化的东西,他们都能随随便便使用并改进。”
我爬起来问了最感兴趣的问题:“那儿真的有孟婆汤吗?”
“有,那个岗位的人一直在轮换,但是负责人貌似一直就叫孟婆,那是道程序,叫洗尘。消去了你所有的记忆及情感,如同个新生的婴儿般,你才不会滋生出欲望来……”
我点了点头:“是的,只要有了爱就会有念想有欲望。比如路医生你,再冷静再无私,只要你爱我,你就想霸占我的时间。”
路医生的表情变幻莫测,哭笑不得:“还有另一目的,摄取你的记忆、知识等等,然后过滤,保留有用的粉碎没用的。这就是他们文明发展的基础。”
“他们截取人类的文明或对我们不利吗?”
“不会,他们是为人类服务而存在的,有了他们,即使AI技术盛行,人类永远不需担心智能机器人控制地球,他们永远是人类文明的后花园。”
我接着问:“可是我依然不想忘记你怎么办呢?”
“到那时,你会想忘记的。”
“那你到时候也会想忘了我吗?”
“不会。”
我转头盯着他撅着嘴:“那凭什么你就觉得我会呢?”
“因为你没心没肺……”他低笑道。
“讨厌!那些作恶多端的灵魂会怎样呢?”
“会丢进洗灵池内千锤百炼,洗涤干净。”
“那个会很疼吗?就是所谓的十八层地狱吗?”
“对,差不多。”
“哇哦,原来真的有十八层地狱,他们那个世界里也有统治者吗?”
“当然。”
“他们会进入轮回吗?”
“会,他们时常也想来人类的世界玩玩。”
我开始更惊奇了:“他们出生后也会变成人类的统领吗?”
“不会,他们会更想成为一个简单快乐的人,比如像丁一一那样的人。强大的灵魂最终都会变成最快乐的人。”他肯定的说到。
“那么人类的那些统领们,都是什么样的灵魂?”
“最干净的灵魂。我们国家的领袖、还有那些为人类发展做过卓出贡献的人们,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干净的灵魂。只有灵魂足够干净才能心无旁骛的去创造世界,你懂吗?”
“那我呢?”
路守打量了我半天,最后下了结论:“你?你是最傻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