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后疯追了N米之后,老兵17就悄没声儿地归队了,连家都没回。我妈抻的一手筋道的面条,小炖肉的卤,青辣椒的菜码儿,他愣是没吃上。那是他最流口水的美食。
回到驻地,已经是傍晚时分。
凤凰岭的傍晚很美,温暖的落日藏在山坳处,一点一点地隐去,在黑夜来临之前,与人们有礼貌地打着招呼,似乎说:我走了,接替我的也将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老兵17望着山坳处最后的那片光亮,忽然有一点点的小忧伤。
经过自卫哨的时候,竟然无人,有兵脱岗。
老兵17站在哨位上吼了一嗓子:谁的岗!
此刻,那刚刚浮上来的小伤感,一下子就飞得无影无踪。站岗的老兵王不知从哪个方向“嗖”的一下闪了出来。还没等他开口,老兵17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这一脚踹得不轻,老兵王一个趔趄,但没敢吱声。
晚点名的时候,老兵17很少有的把它变成了“晚批评”。
本来,连队晚点名一般都是清点人员、生活工作讲评或者传达命令等等,为了不让战士们辛苦一天的情绪变坏,老兵17在以前从未有过把晚点名的内容完全变成批评的先例,他知道,那样做不但影响全体战士的情绪,时间长了还会出现副作用。
可是,这一天,老兵17没管住自己,劈头盖脸狂卷了将近15分钟。
最后扔下一句狠话:“那么多TNT,一旦出了事,活该没人给我们收尸”
老兵17自己放完话,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老兵17曾说,这一夜弹药库的12点02分,与日后吴明出事的时间完全相同,都是12点。
这一夜,当时针悄悄地指向12点02分的时候,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撕破了凤凰岭的上空。
兵们从睡梦中被震醒。
老兵17在黑暗中,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值班员小汤“哐啷”一声撞开了他的门,喊道:“副营长!弹药库爆炸了!其他情况不明”
老兵17的血一下子就冲了上来,他“腾”地跳下床。
来不及有任何思索,他边穿衣边对值班员小汤下达第一个命令:你带领全部哨兵迅速撤出危险区域,严密观察!随时报告!值班员飞跑出去。
老兵17随后一巴掌就把迷糊的赵晓为拍了起来,下达第二个命令:快向上级报告情况!请求支援!听清楚没有?!
赵晓为用力地回答:听清楚了!
没有时间了。
老兵17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分析,组织措施,全凭本能的反应。
只要有第一座弹药库的第一声爆炸,接下来很可能是二十多座弹药库的连环爆炸。附近几公里,将近万人的生命,便会在顷刻间受到严重威胁,如果持续下去,真的演变成连环爆炸,别说他们和附近的人了,就是凤凰岭下的这座特殊的小镇,也将从该县的地图上消失。
老兵17冲出了门,高喊:全体集合!
除了在岗的兵员外,三个排、一个炊事班的所有兵力,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在院子中央迅速集结。
吝伟带着三排和老兵温带的二班,是第一个集合的。
老兵17站在队伍前,扫了一眼兵们,然后下达了他的第三个命令:
“同志们!9号院2号弹药库发生爆炸!这就是战场!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刻到了!他们在看着我们!现在,听我指挥,一排取所有能拿到的灭火工具!二排负责运送所有可灭火的水源!三排加强外围的秩序!炊事班做好后勤保障”
这时,又一声爆炸声炸裂开来兵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老兵17的身上。
老兵17紧接着吼道:“按预定方案跟——我——上——”
“上——”兵们跟着喊了起来,朝着9号院弹药库方向冲去。
第一个爆炸的弹药库,有几十吨的TNT,它是依坑而建的老式仓库。此时,平日坚实的房顶已经被TNT掀飞。
周围是一米多高的荒草荆棘,如果让这第一个弹药库的火势蔓延的话,火苗会沿着瞬间被烧毁的荆棘,无情地蔓延到第二个、第N个弹药库。
所幸,当晚没有太大的风,否则,火借风势,野草连环燃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弹药库附近是一座座水泥浇筑成的高压线,此时,有的高压线被炸折了,一条条崩折了的高压线,“嗖嗖”地飞快地从老兵17的头上抽过去,打在地上瞬间化作一溜火线。
一个新兵突然瘫倒在地,老兵温上前拉都拉不起来,后来老兵温说,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瘫软如泥”。
按照老兵17的预定安排,每个人的身后要隔15米,再跟上一个人;所有的兵按照同样的间隔和速度前行。老兵17跑在队伍的最前面,由于速度太快,离第一座弹药库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回头一看,大约30多米的距离,竟看不到一个兵。
他咬了下牙,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今天就剩老子一个人,死也得成个烈士,不能残。妈的,就是还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念头也仅仅是一闪即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继续向前冲。
当老兵17马上就要到达现场的时候,他发现吝伟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了身后(那个瘫倒的新兵引起了一点骚动),而吝伟的身后紧紧跟着的正是那个被他狠踹一脚的老兵王和老兵温。
什么叫战友?
这就是战友!
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我的战友!我们的战士!
老兵17的喉咙忽然有点哽。
老兵17后来说,“新兵看老兵,老兵看班长,班长看党员,党员看干部。”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到达现场的时候,老兵17他们迅速观察第一座弹药库的爆炸情况,按照预定方案,一定要等库里的炸药炸完了,才能冲进去灭火,同时布置兵力,将第一座弹药库与它相邻的弹药库之间的大火扑灭,以截断那熊熊蔓延的火势。
可是,时间不等人,又有谁能完全断定这第一座弹药库里的炸药是否还留有余弹。
在这生死与共的时刻,老兵17与吝伟、老兵温、老兵王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冲了进去。
紧接着,后面的兵也冲了过来。
手里有灭火器的,用灭火器灭火;没有灭火工具的,拿着长扫把,甚至自己的外套,拼命地扑火;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弹药库外面已经燃烧起来的荒草荆棘处。
三连100个兵,最后用自己的身体直接滚到燃烧着的草丛上,就那么滚着,一个来回,两个来回,三个来回,用年轻的躯体压住猛烈的火焰。
有多少兵被熏倒?
又有多少兵烧伤?
四周的居民开始大批向院子外的旷野奔跑。据说,落在最后的竟然多是老人和孩子。
与此同时,留守在营房的赵晓为一遍又一遍地向团部报告,请求灭火支援。
团部。
值班的参谋是仇参谋。
老兵17在军校的同学。
仇参谋的亲哥哥也在这个师,是受到过军长表彰的英雄团团长。
仇参谋的从军之路,没有大风大险,一切按部就班,该升职时就升职。仇参谋人并不坏,就是有点散漫。
这一天晚上,仇参谋鬼使神差地外出,喝了点小酒儿。原本酒量就不太大的主儿,几杯猫尿下肚,自然比往日睡得更酣。
当老兵17和三连这一百多号兵们冲进爆炸现场之前,赵晓为早已经把报告的电话打到团部。
铃……
仇参谋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抄起话筒。
话筒里传来了三连赵晓为急促的声音:报告首长,我是驻X号的三连值班员。驻守的弹药库发生爆炸,火势很猛,情况紧急!副营长已经带全连冲上去灭火,请求团部支援!已报119。
迷糊中的仇参谋鬼使神差地把“爆炸”听成“着火了”,他咕哝了一句:知道了,等119救吧,便“啪”的一声扣下了电话。
按照三连驻扎地段和任务的特殊要求,如遇此类紧急情况可同时向营部和离得更近的团部报告。恰在这一段时间,全营集结拉练。而团部与师部仅仅是两个不同的大院,只一墙之隔。
此时,赵晓为焦急地在值班室里走来走去,外面的爆炸声还在继续。
他死死地盯着电话。
5分钟过去了,电话没响;10分钟过去了,电话还是没响。
赵晓为急了。
这根本就不正常。团部到底如何安排应立即给三连指示!副营长、排长他们冲上去了,也不知情况怎样。
他焦急地跑出门,在大院门口张望着,没有一辆救火车的影子,连救火车上异常尖利刺耳的警笛声都听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了!
只见院里的一部分“老百姓”蜂拥着往大门口狂跑,哭叫声一片。
赵晓为又折回值班室拨通了团部的电话。
与此同时,消防部队接到火警电话后,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很快地上报给上级部门。
就在他们风驰电掣般飞向三连驻地时,得到上级命令:全体人员在三公里以外待命!这虽是口头上的命令,但没说出来的那层意思谁都明白!
很明显,遇到这类恶性突发事件,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要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如果真的是连环爆炸的话,别说这10辆消防车了,就是有百辆救火车也救不了的。
那不是火,那是炸药,是烈性的TNT。
果然,最高消防部门同时将通气电话打到军部。军部立即报告了军长。
军长,是打过仗的老兵。当他从睡梦中抄起电话听到报告时,连司机都没叫,立即带着警卫员,自己开车,一路疾驰,奔向离军部100多公里的三连驻地。
A团一营三连,又是那个大个子!一路上,军长不说一句话。
而此时,军部仍未接到师部的报告。
显然,在团部值班的仇参谋根本就没有向上级单位师部汇报。
他,依然还在梦中。
铃……
又一阵急促的铃声把仇参谋惊醒。
电话那端仍是三连赵晓为的声音。
由于焦急,赵晓为的声音尖利而有些暴躁。
这一次,仇参谋终于听清了,明白了是“爆炸”。他慌张地拨通了师部的电话。
此时,距离三连第一次报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20分钟。
三连值班室,赵晓为终于拨通电话而听到“马上派兵力支援”的团部指示后,他再也忍不住了,愤愤地摔了电话。
他对着值班室由于训练受伤不能跑动的新兵小豆,也是三连留守在值班室的最后一名兵说:我操!我找副营长他们去!你好好守着!
说完就往2号弹药库跑去。
一路上他看到老老小小惊慌失措的脸。他往院子里跑,人群往院子外涌,一泻而下的人流中,他像一只逆流而上的小船。
此刻,在爆炸现场支撑了近半个小时的三连的兵们,已经被烟火熏得不成样子,大部分用身体滚火的兵们的衣服全被烧烂了。
老兵17的头发和眉毛都已经被火燎了。
吝伟的上半身几乎是赤裸的,老兵王、老兵温、小汤的脸被熏烤得黑红,没有一个人停一下,没有一个人退缩,哪怕是喘一口气儿。
赵晓为不知中途从哪儿“抢”来了两桶水,当他跑到吝伟、老兵温面前时,看到副营长和弟兄们的样子,心都碎了。他一鼓劲儿,一手按住桶边,一手托住桶底,“哗”的一下,把一桶水横泼在这几个人的身上。
被泼了一身水的吝伟,直起腰,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晓为,一边抱怨地喊:谁他妈的让你来的!危险!一把抢过赵晓为放在地上的另外一桶水,泼在前面的火丛里。
老兵17转过头,用眼睛询问着赵晓为。
赵晓为咬了咬牙说:“副营长!刚接到团部命令马上派兵力支援”
他话还没说完,边上的老兵王吼了一嗓门:“放屁!要老子们等到什么时候”
老兵17一个箭步上前,横在他面前,用眼神让他闭嘴。为了周围那90多个兵,他不愿意他们听见。
一部分兵仍然慢慢直起腰,看着他。
老兵17回过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问:“救火车呢?”
赵晓为:“报了”
老兵17低吼了一声:“到底报了没有”
赵晓为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报了,副营长!要不你崩了我”
老兵17把目光从赵晓为脸上移开,他望了望吝伟和老兵温,又向远处望了望仍在扑火的兵们。
2秒之后,突然一声吼:“弟兄们!三连的兵从来就不是熊兵!还剩最后的3号弹药库!我们一鼓作气跟它拼啦”
所有的兵们吼着:“拼了”
……
没人能清楚,在危急时刻,人的体能和忍耐极限到底有多大。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更是如此。老兵17、吝伟、老兵温们,用了最大的生命极限去扑灭最后的烈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军长的车率先开进X号大院的大门时,已经看不到往外涌的人群。偌大的院子寂静、漆黑一片,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空气中四散弥漫着呛人的硫磺的味道,让他这个曾经征战的老兵断定,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酷烈的战斗。
军长直奔弹药库方向,警卫员小声地提醒他“首长,请您注意安全”,他转过脸,用异常锋利的眼神封住了警卫员没说完的话。
就在军长到达大院门口,直奔弹药库方向的时候,A团团长,恰巧赶到大院东边围墙,来不及进正门,一下子翻墙进了大院。此刻,他脚上穿的还是拖鞋。
火,已经被三连的兵们扑灭。
军长到了弹药库爆炸地,只见黑暗中,浓烟一片,弹药味和被烧焦了的荆棘味搅和在一起,呛得人透不过气来,弹药库四周的空地上,那些尚未完全熄灭的荆棘“噼噼啪啪”地响着,偶尔迸溅出一两点火星,在黑暗中炸裂。
两座弹药库的废墟,残缺的身体,黑黢黢的,在夜空里歪斜着。
三连的兵们正在清理战常
没有了爆炸的声音,废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