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就要求青青给我介绍他男朋友的朋友”昭娅狠狠地吃掉一颗樱桃。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和远有好久没有通话了。多久呢?嗯,多久呢……
狂欢中的孤独,最难忍。
“有段时间没接到那个男生的电话了。你们分手了吗?”昭娅问。
哦,这个……嗯……
“从来不见你给他打电话。就喜欢男生追你哈,一段时间可以,长了就不灵啦,不公平埃”昭娅假装老成地点着头,调皮地眨眨眼睛。
根本就没牵手谈什么分手啊我。我辩解着,可心里却有些想他。
我从来没有主动给远打过电话。若要我打一次,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明天去哪儿玩?”昭娅打断我。
“哪也不去,去图书馆查资料,手里的题材是清史的,我得去查查。”
“姐姐是无趣的工作狂啊,你的幸福都在图书馆里?这资料上班时间完全可以查。反正明天我要去约会!”
电话铃声响起。
哦,竟然是远。这家伙难道有第六感?
周日,国家图书馆南门。
南门前有条小河,河畔柳树成行,树荫下坐着两三对情侣。小河的对岸就是紫竹院公园。
门里与门外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情致。我和远站在大门前。
远说:“工作狂同学,人是需要休息的。工作也不是万能解忧的。”
“我喜欢工作,工作着很快乐。”我说。
“那好吧,我陪你。春光如此无限——美。”
“真酸。你要等就等吧。”然后偷偷瞟了他一眼,心想,他会走吗?
“好好。”远一边应着,随即对着那条小河东张西望。
“你找什么?”
“观察一下地形先。”
“嗯?”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远忽然一拍头,一副忽然醒悟的样子,笑着说:“对呀,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啊,办个临时阅览证。”
“那你别跟着我。”我扬起脑袋。
“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你那小脑袋瓜里怎么想的?”远认真又不屑地说。
我忽然有点败阵似的垂下脑袋:“过分,没大没校”
“这样吧,我去二楼哲学阅览室。你查完资料给我打电话。你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我又扬起脸,得瑟地笑了:“不好估计。一两小时也有,三四个小时也不稀奇,有过一天泡在这里的历史。”
远小声地嘟囔着:“不负责任。”
“你说什么?”我故意鼓着嘴巴。
远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一咧嘴,很开心地笑了。他的笑依然有着感染力,我也笑了。
临近中午12点的时候,我们从图书馆出来。在远的强烈要求下,决定去紫竹院。我们从河边经过,刚拐到紫竹院门前,便看到偌大的一个竹篮子里插放着玫瑰花丛。
除了花店以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玫瑰,一捧一捧地怒放着,如此娇艳。此前,我从未注意过玫瑰,认为她美,美得俗气,动不动就以玫瑰来做比喻。可此刻,她的怒放,除了美,还有对这个世界的直率,她艳丽,也坦率……我久久地不能把目光移开。
此时,卖花的大姐热情地推销她的玫瑰,多漂亮的姑娘啊,多帅的小伙子啊,多美的玫瑰……呀……
我猛然醒悟过来,使劲拽着远离开。远很留恋地不住地回头看玫瑰。
划船、吃饭、喝咖啡……我们俩唯独没坐在长椅上像其他恋人那样依偎。远每每以羡慕的眼光瞟两眼树荫下的那些长椅,欲言又止,因为我假装无视。
傍晚时分,我和远坐在岸旁的大遮阳伞下喝咖啡。向湖的西岸望去,落日漂浮在水面上,晚霞火一般燃烧;远处,绵延的西山,白天的黛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已完全沉浸在晚霞里。
“我住的大院儿就在那边,”我收回目光,看了远一眼,又低下头,“现在却是苍茫时分。”
“没关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远像安慰我,又像自言自语。
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手里拎着一大花篮走过来。她的篮子里有两种花,红玫瑰和百合花,一枝一枝地用满天星的包装纸扎好。
小女孩一副乖巧的模样,站在我和远的小方桌前,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眨巴眨巴,也不说话,那意思分明是:你好意思不买我的花?而且,小女孩的大眼睛只看远被小女孩这种目光罩住,远坐不住了。
“我晕死了,今天这些卖玫瑰的都怎么了?”我低声道。很怕远买红玫瑰送给我,因为玫瑰代表着——“我爱你”,我怕这个,我还怕类似“我爱你”的任何表白。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使劲按住远的胳膊,防止他掏钱,嘴里不停地说,不要花不要花,我不喜欢花我真的不喜欢。
小女孩这才扭头向着我,姐姐好漂亮。我的脸“刷”地红了。
“放心放心,不是玫瑰。是百合。”我这才松了口气。远似乎在研究着我的表情,然后轻轻地从花篮里抽出几只百合,从兜里掏钱,“小妹妹,多少钱?”
“一枝10元,大哥哥。”小女孩很天真地眨眼睛。
远买了花篮里所有的百合,小女孩的花篮里剩下的全是玫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百合宁静的味道,我的心情变得好多了。我捧着满怀的百合,和远一直走到车站。上一班车刚走,我们只好等下一班。
站牌下有一个卖菠萝的大妈。菠萝都是她事先削好的,每个都细细地包起来。远看着我盯着菠萝,“这是我们最后的银子,”他笑了,“老规矩,还是一人一半。”
5元钱买了一个菠萝,一人分了一半并切成片状。我们看着菠萝开始傻笑。
那会儿部队里流行循环借钱。远没这毛病,不过,常常每次发了工资都会被几个兄弟以探家、结婚、办事、考学……等等原因借走相当多的一部分,有时候,甚至复员、转业了,都没来得及还他。而剩下的,基本上都跟我消费了。“穷当兵”的就是这么来的。
我是月光族,他也差不多。
俩人嘴里咬着菠萝,突然发现下午在紫竹院大门口卖花的那位大姐拉着在咖啡座卖花的小女孩走过来。
这一惊可不小,我嘴里塞满了菠萝,瞪圆眼睛,“呜呜”地发出声。
远下意识地摸摸兜。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又向他走来……
神啊!要出事啦!
结果。
心情好的我还没来得及把菠萝棒从嘴里拿出来,远就掏出估计是最后的5元钱,好嘛,天快黑了,连玫瑰都降价了,也不是10元一枝了,这明明就是“美人迟暮”的另一种解释。
小女孩笑着给了他一枝玫瑰,高高兴兴地拽着那卖花大姐的手走了。远无奈地摆摆头,把玫瑰交给我。
我接了玫瑰,不小心,被玫瑰花刺刺破了食指。抬起头,暮色中,我看不清远的脸。我手中的玫瑰散发着浓郁的甜香。
车,半天都没到站,北京堵车很正常,这一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车,等车的人越聚越多。其实,从国图到我家,大概4站地,于是我说我想走回家。
远说我陪你吧,天黑了,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这也是远第一次送我回家。
进了楼道,才发现电梯坏了。我得一层一层地爬到9楼,郁闷。远说他不放心我一个人爬楼,非要陪着我。我一听特兴奋,马上说好啊,俩人一边上楼一边聊天,有说有笑的,貌似我被打了鸡血,话还特密……
每上一层楼,我就使劲地跺脚,楼道的灯就会亮。一直到了9楼,我俩一起跺脚,灯亮了——突然,看见我爸,一副平日少见威严的表情,站在楼梯口,相当严肃。
我俩当时都吓呆了,直直地站在他面前。半天,我才结结巴巴地不知所云。
我爸果断地一抬手腕,看了看表,直视着远:“几点了,归队超时了”
“是!我马上回去。”远很严肃地回答,然后扭头就下楼,这人不但紧张得连声“伯伯”都没叫,也没跟我打招呼。
我跟在我爸屁股后头,进单元门,一边解释,一边说着不咸不淡的废话,貌似很心虚。我爸一句话没说。
可第二天一早,我妈那表情特让人崩溃,一副“包打听”的热情,明明想知道吧却假装欲言又止。只是,从那天起,我妈我爸看我的眼神忽然有一点点淡定了……
我依然常常梦到树。
梦里也都是同一个结局,他的背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永远也追不上他。每一次,我的心里像烧透了一般,总想张口喊他的名字,可,每一次都喊不出来,每一次,都哭醒。
时间长了,早上起来时,眼睛总是肿肿的。再加上没日没夜地加班,眼睛很疼。每每不敢让我爸我妈看到。
这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见了树。四周全是漂浮的白色影子,很虚。朦胧中,脑子却又很清晰。
我发烧了,42度,是真的烧糊涂了。我清楚地听到我妈在跟我爸商量去哪个医院看急诊……“穿好衣服。”我妈说着,帮我穿上所有能穿的厚衣服。我只是觉得脸很热,但身上像刚从冰水中捞出来一样,止不住地打冷战。我冷,好冷啊,身体软绵绵的。
我家在9楼,恰巧电梯又坏了。我们家的年轻男人又都当兵不在家。我爸看看裹成棉团的我,然后转过身,弯下腰,我妈扶着,我才趴在了我爸的背上。我知道,爸爸要背我下楼。一瞬间,我觉得爸爸很吃力地直起了腰。
我爸背着我,从9楼开始,一阶一阶地下到一楼。下一层楼,他要喘息一会儿。他已经是60多岁的老人了。
我趴在他的背上,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发烧烧得掉眼泪,还是真哭了,泪水哗啦哗啦的。
迷迷糊糊中,我想:我都这么大了,得找一个能背着我看病的人了。爸爸老了,我不能让他再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