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在车上给大家备了黄瓜,可黄瓜吃多了还会跑肚,闹出了很多笑话。战友里有个蹲大号来不及提好裤子的,拎着裤子上车,现场乱成一团,幸亏没有女性,都是一群男子汉。
当时我就想,等我回来有一天给你讲这些,我猜,你肯定会笑得流眼泪,用我哥的话,你一笑我会很疯狂。对了,他一直背地里叫你“小米”,叫你哥“富强粉”,叫你弟“高粱”。
说到你哥和你弟,他们最近好吗?很惭愧,我的学长是你哥军校同学的同学,我才能得到你的消息。这个世界并不大。
叔叔阿姨身体都好吗?
对了,还有你家的大白猫。
我们在闷罐里待的时间久了,空气也不太好,大家的情绪有点糟。
一般白天的时候,战友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却在极力地睁大眼睛,也许,他们和我一样在想念,想家,或是在想念一个人。
哪怕是5分钟,也好。我只希望用那么一点点时间,看看你,对你说一句话。因为,实在很想念。
刚离开北京,离开你就这样难熬。我永远都不会忘掉。因为从来不知道想念一个人是如此难熬。当时我想,不知道后来的任务将会在怎样的心态里完成。又会有多久的时间。
那天你没来,我等了你很久。怕你在路上有麻烦,怕你怎样怎样。你不会不来的。那天晚上我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喜欢我,起码喜欢看到我,你还喜欢看周星驰,怎么会不告诉我就爽约呢?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会马上知道的。
因为你没来,我做了几种假设,但总想不清真正的原因,那天你为什么没来?最后落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文告诉我你去“相亲”的结果很圆满。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挺自卑的。可是心里又不太相信那是真的。怎么会呢?
还有,那天,我接到文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得很可怜,说你们单位球赛把脚扭伤了,叫我快去,因为小周不在。文是个很谨慎的女孩儿,我从来没见她这样过。自从她父亲走了以后,她的脾气也和小时候不大一样了,挺可怜的,还好,找到一个不错的男朋友能替她家担当很多。我们只是希望她能幸福。
哎,我说了这么多,你别误会。其实,在我见到你之前,她有一次曾经说过喜欢我一类的话,很早了。不过,我从来没那样想过,所以也很明确地说明白我的意思。文那时候跟小周好了3年了。而且,后来,她真像她答应我的那样,我们还是朋友。
原本我是不想跟你说这个的,怕你说我自我感觉良好,思想复杂。况且,我一直以为,真正的男人是不应该说这些琐碎的事情的,尤其是在女孩子之间说这种事,那样很不地道。这也正因为我们三个都是朋友。
你没来的第二天我找到你办公室,你那儿有个老师人很好,还把我的电话号码记下来,我谢谢她好几次。可是,我没接到你的电话。我想,你可能给我打电话了,只不过,我那会儿已经坐在大闷罐上了。
对了,我给你攒好了子弹壳,已经快完工了。如果不是装甲车,你猜猜看会是什么?
很啰嗦地写了这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还是你的文笔好。惭愧惭愧。
哎,其实,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看着你的时候,希望能吻吻你的小鼻子。不好意思,这话写出来就已经尴尬了。
如果,你也喜欢我,毕竟有两年了,但是我相信你心里会有我的,是吗?希望看到你的回信。下面是我的电话。我能见见你吗?或者听听你的声音?
想听你的声音。很想。很想!
想念你的树
我看着这9页信纸,一共冷静地看了4遍。其实,树许多事不说我后来都能猜到了。只有一件事很意外,那就是文竟然隐瞒了树给我的口信儿。
我所有的预想一下子被推平了。
回到家里,像没事人儿一样,我翻出《大话西游》,插到电脑的光驱里,从头看起。
看到周星驰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觉,原来晶晶姑娘你也睡不着啊!
呵呵,我轻声地笑了。
唐僧说:你看我还没完你又把棍子给扔掉了!月光宝盒是宝物,你把它扔掉会污染环境,要是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好嘛!
我笑着捂住肚子。
画面上突然出现紫霞拔出宝剑抵在至尊宝的咽喉上。紫霞说:你再往前半步我就把你给杀了!
周星驰说: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的剑在我的咽喉上割下去吧!不用再犹豫了!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紫霞的脸终于越来越远……
我揉揉已经有点湿的眼睛,忽然想起两年多不曾出现的那个夜晚,树骑在车上,停在马路对面的大槐树下看着我,看着我,他的面容已经模糊……
于是,泪流满面。
我以为,时过境迁。我只是把树的信叠好,放到抽屉的最底层。时间越长,伤疤越硬。
起初,我犹豫不定地矜持着。我固执地以为,我不去见树,也就不会尴尬,我和他自然而然地就会“时过境迁”,也会永远地过滤掉那个令我不堪和尴尬的镜头。
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想明白,想清楚。我甚至想,如果你是爱我的,你一定会找到我。电影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吗?男主人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重新找到他爱着的女主人公,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我和树,我们,有的是大把的时间,我才24岁,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3]
没有树。
没有草。
放眼望去,是暗黄色的土,灰色的土,土路,土坡,土丘。
在这些毫无视觉惊喜的灰色与暗黄色之间,夹杂着黑色的或是青白色的石头,大大小小,圆圆尖尖,固执地从土里挤出并不完整的身体。
“那也相当的不讨人喜欢。”老兵3说。
毫无悬念的,守弹药库的二排,营区四周都被这深深浅浅的黑、灰、黄包裹着,比在连部的时候还要荒凉,且一成不变。二排长可不吝那套,进驻弹药库营区的当天,他就来了个独创性的改革。
二排有三个班,弹药库有四间房,三间大的一间小的。站在这几间房子前,二排长眉头一拧,创意萌生,于是手一挥——就在弹药库他二排的管辖范围内,把那间最小的房间“设立”为他的“排部”。
连部、营部、团部、师部……排部?没听说过吧?
“在连里,连长有连部,咱们在这儿也得设个‘排部’。嗯,连部有通讯员,我这儿也得有个通讯员,勤务兵我也得有。”
然后,很无畏地环顾他的兵。目光落在老兵3的身上,迅速地眨眨眼睛:“你小子给我当通讯员吧。写俩字我瞧瞧。”
老兵3毫无底气地写了几个小芝麻字。他想起新训结束,刚分配下班排的时候,连长也曾经把他喊到连部说:你一笔一画给我写几个字看看……你这字碍…
于是老兵3写了一行字之后,很客观地端详着那有可能是火星人留下的墨迹,犹疑着:“排长,你、你看我,行吗?”
二排长拧着眉头,意味深长地瞟了两眼老兵3的小芝麻字,又从头到脚捋了老兵3一遍,琢磨着他那盖过脚面、并被磨出了线头儿的裤脚,顺着裤管向上搜寻,又遭遇到膝盖上的一小片油渍,思考片刻,拖着长音儿像是对老兵3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是——啊,瞧你这窝囊劲儿,是你伺候我呀还是我伺候你呀,算了算了。”
排部设立后的第二天,二排长让三个班长领着各班的兵,在营房门前开出长、宽均等的一小块地,并用灰色的碎砖做隔挡,美其名为“花圃”。随后,二排花圃里的每一寸土,都被结结实实的甩进了辣椒籽。
不久,在二排色彩单调的营房前,开始跳动着一片片热辣辣的、饱满的红色。尽管,二排的兵们常常在夜色如墨之际,毫无浪漫意义地将花圃变成“池子”,肆意排溺,但丝毫也不妨碍它们的美,纯粹的美,那是燃烧着的生命……
二排的排部虽然设在一间小房子里,但却没半点私密性,很有些“开放式办公”的味道,为什么呢?
由于与其他三个班的营房肩挨肩,还不隔音,所以,往往是二排长在排部里湖北普通话一亮,隔壁的兵们早就听得一清二楚的,哪还用他的通讯员传达埃
这天,老兵3没参加训练,在班里,坐着小马扎,伸着两条腿,晾着他那只五个脚趾甲盖受伤之后呈完全淤血肿大状态且多日不见好转的臭脚丫子,百无聊赖。
忽听门外“咔咔”一阵干净利落的脚步声卷过,甭问,一定是二排长。
老兵3习惯性地支棱起耳朵。
果然,排部里传出二排长的命令:“一班长,叫兰兵兵上排部来。”
老兵3根本就没等一班长上门叫,自己先就自觉地去排部报到。
一进门,就看见排部仅有的那张木色二屉桌那被擦得锃亮锃亮的桌面上,虎墩墩地站着一大瓶衡水老白干,还是70多度的那种。
二排长见他进门,拧着眉头绷着脸,冲着一班长:
“叫俩人来,打一盆热水。”一班长转身,心想,叫什么人啊我打呗。
二排长转过脸对着老兵3:“你,坐下,把鞋和袜子脱了,看看你的脚伤。”
老兵3老老实实地脱掉鞋和袜子。二排长皱了皱眉:“你不能洗脚总得洗洗袜子吧。”
这时,一班长进来,把一大盆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放在老兵3的脚下。老兵3很窘迫地欠欠身。“要褪猪毛啊,兑点凉水”二排长不满。一班长撅起嘴又把盆端走。
老兵3尴尬地看着一班长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恨不得光着脚丫子在地上给他打个敬礼。人家好歹也是老班长埃
水终于兑好了。
二排长蹲在地上,一手拉过一个马扎,坐上,没吭声,抄起老兵3的脚就按在水盆里,要洗脚。
这下可好,老兵3吓得一激灵,站又站不起来,连声说:
“排长排长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别动”
二排长拧着眉头扫了老兵3一眼:“就不信今天治不好你这脚。”
边说边给老兵3小心翼翼地洗脚,之后又把老兵3的伤脚架在自己的腿上,扭头对一班长:“你,把牙缸拿来。”
他接过一班长递来的牙缸,“咕咚咕咚”地倒入老白干,又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忽”,点着了牙缸里的老白干,然后用三个手指快速地沾酒,再一点点地往老兵3的脚上擦,动作又轻又柔,简直就不是他二排长的风格。
随即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这是刚从我老乡那儿学来的,说去肿。你赶快好,跟上训练。”
语调依然是酷酷的,与他给老兵3抹酒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和谐。
为了让自己的动作又快又轻,自始至终,他浑身上下都较着股劲儿。没多久,老兵3就见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牙缸里的酒差不多被消耗掉的时候,二排长已是满头大汗了。他盯着老兵3的伤脚,边喘着气,边用手做蒲扇状扇来扇去,最后冒出一句:“妈的,没什么反应埃嗯,可能明天就好了。回去好好休息。”
于是,老兵3便在一班长的“注目礼”中回到班里,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盯着那只伤脚,不放过一丝丝变化……
第二天一大早,二排长特意跑进他班里,在前后左右地端详了几番他的“战果”之后,拧着眉不太自信地说:“嗯,好像消了一点,好像没那么肿了,就是没那么肿了。”
其实,老兵3的脚没给衡水老白干多大面子,依旧,固执地肿着。二排长也继续有事没事地瞄一眼老兵3,冷着脸问:你那破脚消肿没?
在W团,吃,吃什么,吃什么都过节,这三个呈递进式的小问题,是当时北京兵们最热衷的了。老兵3得急性肠胃炎出院后探家,老早就给弟兄们放了口信儿:要给他们带回来我妈拿手的绝活儿——炸黄酱。
老兵3回工兵连。随即召集团里的6个北京兵,找了个中午,钻进团部卫生队的小饭馆,豪气冲天地把那罐炸酱往桌子上一蹲,让大师傅煮挂面,吃炸酱面。
好家伙,左一碗右一碗的,最后,几个秃小子把人家小饭馆里的挂面都给折腾光了。大师傅瘪着嘴一算,估计得有七斤多,酱也吃得只见罐底儿,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咂摸着嘴,回味无穷。
此前,溜进小饭馆的时候他们还怕领导看见,都窝着腰钻进去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别说窝腰了,一个个都跟孕妇似的,全挺着肚子出来啦。偏偏这时有人眼尖,冷不丁地低声一叫“糟啦!纠察”吓得兄弟几个收臀挺腹地一阵狂跑,远看特像6个澳大利亚袋鼠要冲终点……
结果,这一跑不要紧,跑得太匆忙,老兵3忘记给大家分背包里的大宝SOD蜜了。
转眼间,老兵3在工兵连的第二年已经过半,对艰苦的环境已经适应。不过工兵与“起地雷”的关系比与AK47的关系要密切得多。
所以,对自己场被团里支派其他任务的小抱怨,往往是连里自上而下发出的比如,某次全团考核,工兵连的任务就是把团部南侧那块大空场给凿成弯弯曲曲的壕沟,同时,还要负责在壕沟不远处垒出几个小土山,做屏障。
这天,老兵3去团部取包裹回连部时,就支棱着耳朵在半开半掩的门那儿偷听见指导员和连长的嘀咕。
指导员:“怎么老是我们连摊上这事?我们起地雷,又不是老鼠打洞”
连长:“什么老鼠!跟蚯蚓差不多……”
指导员:“团长有偏见。这样体现不出我们工兵连的战斗价值。我要写个汇报给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