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日那天,李冬梅在店铺翻看芝江日报,报纸头板头条粗红大字刊登:“芝江市完成粮食合同定购任务,从十二一日起,全市放开议价粮食收购市场。十里畈区十月二十日率先在全市完成任务,市政府授予红旗单位。”报纸上还特别刊载,十里畈区长汤先明在大会上的一段发言,“十里畈区今年粮食大丰收,已全面完成国家任务。为了让农民增产增收,我们区欢迎有证照国营,集体,个人,收买农民议价粮食。”晚上李冬梅递芝江日报田山川看,提出到十里畈区收议价稻谷想法。田山川仔细阅报,赞同的说:“去那里收几十万斤稻谷是好主意,我明天准备一天,后天就去那里收粮食。”
十二月二日,田山川带着工商执照副本,坐装着麻袋的货车,向十里畈区开去。司机罗兴华二十六岁,身材高大,白净瓜子脸,一双黑黑大眼睛闪烁青年人朝气,他既是司机也是业务帮手。汽车行驶到靠公路洪家畈村停下,田山川同路边一户洪志刚的农民商量,每天出十元钱,租用屋门前稻场收谷,另外出每吨三元钱请他把稻谷装车。两人谈妥,田山川把磅秤和麻袋摆在稻场上,准备收稻谷。他先到附近农户家去宣传,收议价稻谷每市斤一角五分钱,比国家任务粮价高三分钱。农民听到在家门口收粮食很高兴,不一会有人拖稻谷来卖,验质,过磅,付款,田山川一人经手到底。罗兴华同卖粮农民把稻谷装进麻袋,半天时间收十多吨稻谷。罗兴华中午拖回去一车,田山川仍在稻场过磅收粮,饿了吃自带冷馒头,渴了喝农户家冷水。
下午又有人拖一车粮食来,一个老汉手握着车把埋头弓腰拉车,身旁十多岁男孩背着绳子帮助拉车,还有一个老妇人跟在车后用力推车。三个人拖一车稻谷,过道场坎子却拉不动,田山川立即跑去帮助推车,四个人才把一车谷拉到磅秤旁。拉车老汉喘息未定的说,“谢谢你帮助。”卖粮老汉洪学发,六十三岁,满脸皱纹,白发白须,双手伸出来像松树皮,汗流满面。田山川问,“老头,年岁大拖不动,再来叫家里年青人拖车。”老头苦笑着说,“儿子病死,儿媳妇改嫁,家中只有老小三人。”田山川感叹地说:“若还有粮食卖,约个时间我到你家里收。”老汉边擦脸上汗水边说,“等着钱给孙子做棉衣,才拖粮食来卖。家里还有一车粮食,等明年孙子上学,交学费时再卖。”田山川把粮食过磅1052斤,磅秤边掉下几颗稻谷,老汉立即弯腰一颗一颗捡起来。自言自语的说:“不是我小气,掉在地上几颗谷,来之不容易。”田山川付给老汉卖粮钱,老汉拿着钱,一张一张点着。田山川惊奇的望着他,他的脸是那么黝黑,他的手是那么粗糙,他的眼睛是那么昏花,然而他站在那里却是那么挺拔,那么开朗。心里肃然起敬,暗自称赞:种粮农民伟大。
第四天,田山川刚开秤收第一笔稻谷,一辆双排座汽车,忽然开到稻场边停住。从汽车中走下来五人,有带灰色帽工商所的人,有穿公安警服的人,有干部模样的人,他们大摇大摆向田山川走来。田山川忽然发现带灰色帽子有王勇,正巧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感到惊呀。田山川心想,冤家路窄,偏偏碰上他,又有麻烦来了。他立即低声对身旁罗兴华说:“把钱包拿着到汽车里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不下车,把钱保住。”罗兴华立即提着包,若无其事走进驾驶室。
王勇看到是田山川,忽然眯缝起双眼,狡猾的一笑。心想: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今天我俩相遇,你落到我手里,该你倒霉。其中一个年青人,匆匆走到田山川面前,急不可待地说:“我是十里畈区粮管所职工,他是粮管所主任钟胜利。”手指着身旁高高个子中年人介绍。身体微胖的钟胜利接着说,“十里畈区还没有完成收购任务,你不能收稻谷,把秤停下来,前三天收的稻谷报个数,我们先登记。”田山川吃惊地说:“全市议价粮收购市场已放开,十里畈区长也在大会上讲,欢迎粮商来收农民议价粮食,为什么你们又不准收。”王勇突然走上前,大声大气地说,“不准收就是不准收,先把他的磅秤,麻袋和稻谷扣下。”田山川不服的说:“我没违反政策,凭什么扣我东西。”站在旁边几个卖粮农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你们不准别人收议价粮,粮管所又不下村收,我们送去卖又压价,你们太霸道。”
王勇根本不理睬农民议论,装腔作势的对田山川说:“你扰乱国家粮食市场,我们不但要扣你收购工具,还要没收你非法所得,罚你款。”他把田山川一推,对同来的人说,“把磅秤,麻袋,稻谷装上车。”有两人立即抬磅秤,田山川双手护着磅秤,忿忿地说:“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抢我东西,简直跟士匪样,我要去告你们。”王勇眼露凶光的说:“你抗拒执法,还骂我们。”他突然双手猛推田山川,想去夺磅秤。田山川没提防,身不由已往后退,脚没站稳,仰翻跌倒。膀子被磅秤铁板划破一条口子,流着鲜红的血。他忍着疼痛迅速站起,气呼呼地说,“你动手打人,我跟你拼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一脚把王勇踢倒。
王勇躺在地上故意哎哟,哎哟叫喊。钟胜利慌忙把他扶起,他趁田山川护着磅秤,突然猛踢田山川一脚,圆睁怒目地说:“你暴力抗拒执法,我要起诉你。”青年民警张志勇,几大步跑到王勇面前。王勇气急败坏地说,“他暴力抗拒执法,快把他的手铐起来。”高个子,浓眉大眼的张志勇,立即取出亮闪闪手铐,抓住田山川膀子,迅速把双手铐住。恶狠狠地说,“暴力抗拒执法,无法无天,把你双手铐起来,看你还凶不凶。”
田山川不服气的大声喊,“他打人,你却抓我,我要到市政府告你们。”王勇得意的说:“你喊也无用,去告也无用,起诉你暴力抗拒执法,去牢里坐几年。”他们立即动手把磅秤,麻袋,几百斤稻谷,抬上车箱。民警张志勇推着田山川上汽车,王勇忽然走到货车驾驶室旁问,你是他同伴?罗兴华回答:“我是车主,他租我的车拖粮。”王勇眨了眨眼,想了想说,“没你的事,你开车回去。”
中午,罗兴华气喘吁吁跑到服装店铺,讲述田山川被抓经过,把钱包交给李冬梅。李冬梅大吃一惊,身子突然抖动,苏明秀眼疾手快把她扶着,才没跌倒。李冬梅立即吩咐苏明秀:“快去买三份盒饭,吃了饭去十里畈。”饭后,李冬梅关了店铺门,罗兴华开汽车送,一路上苏明秀不断提醒罗兴华车开慢些。李冬梅是快要生产孕妇,经不起汽车颠簸,罗兴华开着慢车,遇到有坎有凹地面,特别小心的开着,尽量减少颠簸。而李冬梅心里着急,恨不得汽车开的像飞一样快,早点赶到十里畈。然而汽车偏偏又不能开快。她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
下午两点多钟,汽车开到十里畈区派出所。苏明秀把李冬梅扶下车,三人走进所长办公室。派出所长朱荣华,三十多岁,身材硕长,坐在靠背椅子上打瞌睡。他见有人进屋,眨了眨眼慢腾腾的问,你们有什么事?李冬梅迫不急待地说:“田山川收稻谷没有违法,你们为什么抓他。”朱所长满脸酒气,板着面孔说:“他打工商所长,暴力抗拒执法,已被拘留,人已送到市拘留所。”李冬梅不服的说,“是王勇先打他,他是不服气还手。”
朱所长冷冰冰的说:“他动手打正在执法工商所长,就是暴力抗拒执法,是违法犯罪行为。”李冬梅气忿的说,“王勇打他不违法,他还手违法,这是谁定的法。”朱所长极不耐烦的说:“你不服,回去请律师在法庭上为他辩,在我这里闹不起作用,再闹按妨碍公务罪扣留你们。”李冬梅毫不畏惧的说:“你不要吓唬我们,你们有法不依,胡乱抓人,才是真正违法犯罪,我要到市里去告你们。”她气愤的走出所长办公室。在派出所门口,苏明秀问,到市拘留所去?李冬梅回答:“到工商所去找王勇。”
汽车开到工商所门口,三人下车端直走进所长办公室。中午粮管所主任钟胜利请派出所长,工商所长,到酒楼里喝酒,感谢他们顶力支持粮管所收购工作。王勇高兴多喝了几杯,下午上班迷迷糊糊,也在办公室打瞌睡。他忽然看见李冬梅走进屋,醉眼猩猩的说:“我正在等你,果然不出所料来了。”李冬梅忿忿地说,“我是来警告你,想迫害田山川办不到,你整人害人没有好下场。”王勇眯缝起双眼,得意的说:“田山川暴力抗拒执法,犯法了,要去坐几年牢。可惜你要在家守几年空房,女人守寡比坐牢还要难受啊。”李冬梅突然眉头一皱,气呼呼地说:“你混蛋,你无耻,我要去告你假公济私迫害人。”她气恨交集离开工商所。
李冬梅上了汽车,罗兴华问,回去吗?李冬梅想了想说:“不,到收粮食地方去取证,我要收集材料告他们。”汽车端直开到洪志刚家稻场上,洪志刚正在稻场上修板车,他五十多岁,瘦高个子,黑得发光脸面上几道皱纹,浓眉大眼,大嘴唇。李冬梅挺着个大肚子,走到面前客气地说:“洪老,我是田山川爱人,想麻烦您,把上午稻场上发生事情写个证明。”洪志刚毫无顾虑地说:“我愿意作证,他们那些人蛮不讲理,明明是他们先动手打人,偏说是田老板行凶打人。”苏明秀从提包里拿出纸和笔交给洪老,洪志刚在纸上写——
证明
十二月五日上午,田老板在我家门前稻场上收稻谷。区粮管所,工商所,派出所共五人,到稻场上不准田老板收粮食。田老板说:市政府宣布粮食市场放开,为什么不准收。粮管所主任说:十里畈区还没有完成任务,你不能在这里收粮食。其中工商所长蛮不讲理,要扣田老板磅秤,田老板不准他们抬磅秤。工商所长双手将田老板狠狠一推,田老板倒在地下,膀子被磅秤划破一道口子流着血。田老板不服,站起身一脚将工商所长踢倒,所长站起身来又踢他一脚。他们借口说,田老板暴力抗拒执法,把田老板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