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李冬梅去上班,当晚粮管所开职工大会,许连民主任宣布企业改革方案:实行主任聘任站组长,站组长在原单位内,挑选百分之七十人上岗,百分三十人下岗。粮管所增设劳动组,安置下岗人员从事打豆腐,生豆芽,做米粉,开餐馆等工作,实行多劳多得自负盈亏。当晚粮管所像炸开锅似的,职工们议论纷纷,惊恐万状,人人都担心下岗。
李冬梅听了政策,回家讲给田山川听,田山川感慨万分的说:“改革改到你们头上来了。”李冬梅满不在乎地说:“领导绝对不会要我下岗,你放心。”
三天后,三八粮店晚上召开职工会,店长谭红发言:“粮管所许主任继续聘任我当店长,但这次店长难当,改革逼我在现有十人中挑七人上岗。平时我们十人相处如姐妹般,现在要谁下岗我都不忍心。但粮管所只给粮店定编七人,若有人志愿离岗先报名。”会场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寂静无声。店长谭红等了许久没人报名。她继续说:“没有人愿意离岗,但粮管所只给粮店定员七人,下次开会我就定人员,请大家做好思想准备,莫怪我砸人饭碗。”
会后店长谭红在家不得安宁,有人上门去表白平时工作认真,一贯支持她的工作,甜言蜜语拉拢关系。也有人托谭红亲友上门说情,要求继续上岗。还有人上门直言警告,若下了岗要同她拼命。晚上她家进进出出人不断,闹得谭红一家惶恐不安,丈夫劝她不当得罪人店长。
第二天,谭红去粮管所办公室找许主任,向许主任诉说,“粮店人员我无能力组合,不当这个店长。”五十九岁许连民主任,是解放军南下干部,高个头,身材魁梧,长园型大脸,嘴唇一圈短胡须,一双又黑又大眼睛。他板着面孔,不紧不慢的说,“粮管所依据党的政策实行减人增效,你是共产党员应积极参与,不能退却。回去迅速把下岗人员确定,若这项工作做不好,你先下岗。”谭红想了想说,“我是党员,服从安排,但我要采取抓纸团子方法,抓到上岗就上岗,抓到下岗就下岗。若组织上不同意,我无能,先下岗。
”许主任听了,惊呀的说,“我们在从事企业改革,不是在做游戏,怎能用抓纸团子,确定职工上岗还是下岗,这方法不行,我不同意。”谭红继续解释,“目前这种方法让职工下岗最合适,没有言说职工能力差下岗,没有言说职工赖散下岗,没有伤职工人格。她们离岗下的体面,对家庭,对社会有个好交待。企业改革的目的是减人,只要把人减下来就成功,若主任不同意我只好先下岗。”许主任想了想,异常深沉的说:“改革是项新工作,没有固定模式,你的方法不伤害职工人格,又能把人减下来,就依你的方法。明天晚上开会抓纸团子上岗,我同工会主席去参加。”谭红松了口气,惊喜异常的说:“领导去参加更好,我去准备。”
第二天晚上八点钟,粮店会议室里,职工都到齐了,还有粮管所许主任和工会王主席。店长谭红宣布开会说,“今晚粮店开职工会,粮管所许主任和王主席也参加会议,先请许主任讲话。”许连民主任双眼扫视一番会场,不紧不慢的说“目前粮管所要减百分三十人,但大家不要担心,现在下岗不失业,仍是粮管所职工,只是去从事自负盈亏,多劳多得工作。下岗的人可能暂时有点不适应,但国家改革政策是利国利民,改革会越改越好,下岗人的道路会越走越宽。今天即将有人下岗,他们是企改中先行者,排头兵,我向他们表示敬意。将来企改的一步一步深入,走这条道路职工会越来越多,希望职工正确对待下岗。”许主任讲话结束后,谭红请工会主席讲话,他表示不讲
谭红立即说,“现在粮店有职工十名,粮管所只给粮店定员七人,要减员三人。粮店职工个个都年青有为,工作认真负责,都符合条件留下来继续上岗,我认为要减谁都没有理由。目前减人理由是粮店只留七人,必须有三人离岗,只有抓纸团子,人们凭运气上岗。这方法虽然俗气,但最公平,最公正,最合理,最人性化。桌子上纸盒子里有十个纸团子,其中有七个是上岗,三个是下岗,过一会职工们来抓纸团子。我虽然是主任聘任上岗店长,但我也参加抓纸团子,抓到上岗就上岗当店长,抓到下岗就下岗,做改革的先行者。职工先抓,留下的最后一个纸团子是我的,同志们有什么要求和问题可以提出来。”
她刚说完话,职工们就议论开了,有人说,“企业改革就非要减人不可,不减人我们多做点事也增效。”有人说,“抓纸团子虽然公平,若不该下岗的人,抓到下岗哪该多亏啊!”有人立即反驳说,“谁该下岗?谁不该下岗?”问得那人哑口无言。也有人说“谭红店长已被聘用上岗,还参加抓纸团子定命运,我同意抓纸团子,无意见。”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谭红见火候已到,勉强平静的宣布,“现在实施抓纸团子,每人有百分之七十机会抓到上岗,但也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抓到下岗,请工会王主席监督全过里程。”
王主席走到桌前,当着众人,把盒子里十个纸团子倒在桌面上,接着又一个一个装进盒子里。然后对众人说:“盒子里装着十个纸团子,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接着他又指着另外一个盒子说,“哪盒子里装着九个号码,同志们先抓号码,凭号码顺序来抓纸团子。”人们互相观望了会,一个一个走到桌子前抓号码。等九个号码全抓完,工会主席郑重宣布,“现在开始抓纸团子,一号先抓。”刹那间会议室一片寂静,人们突然紧张起来,连空气都凝结了,只听得到时钟走动的“嘀答”声。手拿一号的杨玉珍,怀着忐忑不安心情,慢腾腾走到桌子前。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左手伸到盒子里,手在里面把纸团子搅拌一阵子后,突然拈出一个纸团子,自己看也不看交给王主席。王主席立即打开纸团子,高声念诵,“上岗。”
刹那间人们精神受到鼓励,用羡慕眼神祝福她好运气。杨玉珍如释重负,满脸笑容回到坐位上。接着二号也是上岗,三号王苹双手拿着纸盒子,摇动几下后拈出一个纸团。工会主席接过纸团打开念诵,“下岗。”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人们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嘘”的一声叹惜。王苹心烦意乱回到坐位上,禁不住掉下几滴眼泪。接着四号,五号都是上岗,六号胡学珍却是下岗,七号,八号又都是上岗。当盒子里只剩下两个纸团子,其中还有一个下岗时,室内气氛突然又紧张起来。只剩九号李冬梅和店长谭红两人,每人有一半机遇上岗。李冬梅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桌子前,双眼瞧着盒子里两个纸团子,心跳得咚咚直响,心想听天由命吧。她突然闭上双眼咬紧牙关,伸手拈出一个纸团子。不敢去看,急忙交给工会王主席,转身快步回到坐位。刚坐下听到工会主席轻轻念诵“下岗”,李冬梅内心震颤,急的脸上通红,感觉无脸见人。最后王主席拿剩下的一个,当众打开纸团子,写着上岗。谭红立即感慨万分地说:“今天下岗的三人,是我们好姐妹,离开粮店到新岗位,我确实舍不得,希望你们今后多到粮店走走,现在散会。
李冬梅心烦意乱回到家中,田山川关切的问,粮店那三个人下岗?李冬梅迟缓了会,伤感的说,“我下岗了。”田山川不以为然地说,“不糊弄我,你不会下岗。”李冬梅慢吞吞的说,“这么大的事,怎能糊弄你,我真的下岗了。”田山川半信半疑的说:“你是粮管所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怎么会下岗,我不相信。”李冬梅解释说,“粮店现有十人,只定七人上岗,领导采取职工抓纸团子方法上岗,我倒霉抓到下岗纸团子。”田山川忽然惊呀的说,“你们是抓纸团子上岗,这哪是改革,是胡闹,我找你们领导去评理。”李冬梅叹了口气说:“领导没有要我下岗,同事没有要我下岗,是我抓到下岗纸团子,是运气不好。你找谁去评理,这是天意,人的命。”田山川气呼呼的咕嘟:“企业改革,要先进工作者下岗,今后还会有人积极工作?”李冬梅皱着眉头说,“党员王苹也抓的下岗,比我还冤。”
田山川纳闷了会,忽然心平气和地说:“企业改革是国家政策,你运气不好,抓纸团子下岗。不是排挤下岗,更不是有问题下岗,不丢面子,不要伤心难过。”李冬梅勉强平静的说:“我不想去劳动组上班,到哪里工资自捞,不如出来自己挣钱。”田山川犹豫片刻,当机立断地说,“行,也算是逼上梁山,我同意。你来接服装门店,男人做服装生意不太合适,我去另劈门路。”李冬梅惊呀的问,“你服装生意做的得心运手,怎么又突然不想做。”田山川立即解释:“你熟悉服装生意,去作别的生意生疏,而且做服装生意比我合适。我去贩运粮食,听说哪赚钱快。”李冬梅想了想,长长叹息一声说,“行,我接你服装生意,你去做议价粮食生意。”田山川欣喜的说:“下岗也许是个机会,是个转折,你再也不是国企职工,脱胎换骨变成私营老板。我俩争取把生意做好做大,当大老板,当现代资本家。明天我向妈讲你下岗的事,你也去向你爹妈讲清楚,免得他们担心。”
第二天上午,李冬梅到粮管所主任办公室,许主任异常深沉的说,“这次粮管所实行减员增效,共有三十一人下岗,其中党员三人,先进工作者四人,党组织培养的积极份子四人,老职工十人,大多数是粮管所骨干。下岗职工是企业改革排头兵,先走多劳多得道路,最终也会先受益。目前劳动组有四项工种,可以根据你的要求安排。”李冬梅突然说,“下岗又不是下放劳动,我不去劳动组,辞职下海。”许主任惊呀地说,“你不愿意到劳动组啊!在劳动组仍然是粮食职工,虽然辛苦些,但经济收入并不低。辞职下海,全凭自己打拼,你可想好啊,这是改变命运的决定。”李冬梅坦然的说,“我想好了,您给我办辞职手续吧。”许主任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不紧不慢地说:“你的入党申请,支委讨论过,准备开党员会通过,在七一接受你入党,发展前途还有提干可能。你要辞职,丢掉入党提干机会,个人利益牺牲太大,还是慎重考虑。”李冬梅淡淡一笑,平静的说,“感谢领导关照,我还是决定辞职,到社会上再去创造。”许主任无限感慨地说,“你在企业改革中,不计较个人得失,是个好职工。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到社会上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有着为的好人,事业成功的好人。”
李冬梅办完辞职手续,告别领导和职工,离开粮管所往家走。大街上迎面遇见王勇,他故意惊呀的问,你下岗了?李冬梅没回答,只“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他却拦住李冬梅,不无得意的说:“企业减人,领导看上看下,你若不同我离婚,他们绝对不会减你。”李冬梅满不在乎的回答:“我宁愿被减,你有天大的面子,我不会找你。”王勇又假意惋惜的说:“从国企下岗,人都要矮半截,可惜粮店一枝花,以后要为温饱奔波,再也潇洒不起来。”面对他的叽笑,李冬梅瞟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说:“下岗是我人生道路大转折,大发展在后面,咱们走着瞧。”她推开王勇,潇洒朝前走。
晚上在家,覃文秀特意坐到李冬梅身旁,关切的说,“国企减人,你运气不好拈到下岗纸团子,我们认命。过去单位减人,把人整的灰溜溜后逼下岗。现在企改减人,是大势所趋下岗,不丢人,你精神要振作,前面路宽广的很。”李冬梅勉强平静的说,“妈,我想的通,只是有点失落感,慢慢会好起来的。”覃文秀接着又说,“你卖服装一人不行,能不能把苏明秀带去帮忙。”田山川立即说,“好办法,一举两得,也解决苏明秀工作问题。”李冬梅高兴地说,“明秀,你帮我,每月给你开工资一百五拾元,去不去。”苏明秀立即回答,“我不要钱,只要有事做有饭吃。”覃文秀微笑着说,“姑娘,饭要吃,钱也要拿。”从此李冬梅带着苏明秀做服装生意,田山川从事贩运粮食饲料业务。
两个月后,一天晚上苏明秀在饭桌上吃饭,突然心里感到不舒服,吐又吐不出来。覃文秀感到有点不对劲,第二天把她带到医院妇产科检查,她怀孕了,苏明秀吓了一跳。回到家里,覃文秀问,你打算怎么办?她又羞又恼,果断地说:“这是孽种,不能要,把它打掉。”家里人同情她不幸遭遇,也同意她把孽种打掉。三天后,覃文秀陪同她到公安局,开了一张打胎证明,到市医院妇产科做了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