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寻一具尸,搞到临时野店不久,天就亮了。
“鬼见怕”倒时差时间到,加上太累,天一亮,他倒在棚里就睡了过去。
棚子里面还算有铺水,过去别人在这睡过的地铺草都没有搬走,这样现在正好用上了,实实在在的一个临时野店。
我不能睡,约了“死鬼”去看陀螺山那两具尸,想找到位置,晚上只去唤起就走,省得再耽误时间。
见我和“死鬼”不睡,兰妮瞟了一眼正在梦里喝鸡汤的“鬼见怕”玩笑地骂了声:“色鬼!”就也说在这里睡着怕,要跟着我们跑。
于是,我们三人离开临时野店去了陀螺山。
王小胖、黑二狗不是“死鬼”亲手监埋的,他只知道他们大致埋藏地,本来这些尸体也都是匆匆处理的,也不可能都是那么仔细。结果找了半天,“死鬼”才基本确认下来。
下山来,路边正好有个小店,想我们几个人白天就在这歇息,傍晚时我再去把“鬼见怕”叫过来,把这两具尸体赶过去会伴上路。
但是,“死鬼”说:“恐怕不行,不能在这里住。”
“为什么?”我问。
“你看,前面没远好像就是鬼子的哨卡。”他抬手一指:“怕他们来查我们。”
“啊!白天鬼子应该不会来搜查店子吧!”我说。
这时候店家走了过来,他年纪不大,矮胖胖的,却穿了一身道袍当工作服,他一心留我们做这笔生意,就在一旁放定心砣:“放心歇吧!白天晚上,鬼子一般不会来搜查,只是城里出了事搞紧急行动就来搜店。”
“死鬼”却说:“我是说尸体怎么好从这走过去?鬼子会让开路吗?”
“是啊!”我一愣。
店家又在一旁接言:“你们没请赶尸匠吗?”
我说:“我们请了高师在南湖渔棚里守尸没过来。再说这里有哨卡也不好赶。”
他笑笑:“这好办,我们这里尸车也有,放上尸车后你们拖过去就是,人家都是这样搞的。”
“是呀是呀!我看见人家都是尸车拖尸,反正现在到处都可看见尸体。”
“鬼子不拦下检查吗?”“死鬼”问。
“好像现在松了,特别是尸体这些,他们也知道杀了这么多人要埋。”店家说:“只要是晚上拖,他们允许。”
“为什么要晚上?”我问。
店家解释:“白天行人多,怕传染病。”
“哦。”我觉得有道理,就说:“那也好!白天我们就在这歇息一下,晚上借店家的尸车拖尸体送到那边湖边,也不需要大司命来赶,多简单。”
“嗯。”“死鬼”点了点头。
大家就在店里歇下了。
到了晚上,我们拖着板着上山,先把王小胖的尸体挖了出来。王小胖是个号兵,他的吹号全团有名。把他埋葬在地下,他的那把号却立在坟头,一个很重要的标志。
我很高兴,说:“这只剩下黑二狗了,听说他是个伙夫,是个饱死鬼了。”
“死鬼”轻轻一笑:“没错,黑二狗是个伙夫,他是送饭到前线时被冷枪打死的,因为战斗还在进行,鬼子进攻激烈,尸体埋得匆忙。”
“死鬼”边说边带着我们找。突然他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我和他两把锄头很快跑上去一阵忙活把土刨开了。
可是,坑里却没有尸体,只有一顶厨师白帽子。
我们三人大惊失色。
“死鬼”这回愣住了半天,然后唉道:“这里几具尸体是英格曼神父派人埋的,天哪!就这几具,他们教堂的人怎么这么不会做事呀!这尸体他们是没找到还是吃了?”
“啊!他们教会的人只重视灵魂,肉体只是驱壳,他们随意。”停了停我安慰他:“别慌别慌,慢慢想。”
“哎呀!”“死鬼”惊呼道:“他们当时是不是把尸体还丢在尸体棚里呀!我们快去看看。”
“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尸棚呀?”我问。
“没错!”“死鬼”领着我们就朝尸体棚走去。
尸体棚在半山腰,原是个放木材的棚子,鬼子来了,木材都运去修碉堡了,棚子就空下了,一些来不及掩埋,或者没地方埋的尸体,就摆放在这里。
棚子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我们走进去时,“死鬼”就“哎呀”一声。
我问:“怎么啦?”
他说:“怎么只剩下这么些尸体了?只有小半棚了,原来这棚里可是摆满了,还好挤的。”
兰妮说:“这肯定是有主的人家家属弄走了一些。”
“啊!是的,我记得当时有人跟我说,这个三营长是九江本地人,他的部属大多是本地的。”
“鬼子特务不偷尸谁偷?我就有好几回看见有人从这搬尸,说是他们家属。”兰妮进一步证实。
我说:“少点,还好找些。”
于是,我们就在这剩下不到半棚的尸体中寻找起来。
尸体都是平摆着的,由于棚子大,尸体分了三长排,三百多人的一个营,现在剩下在这里的尸体,还不到百来人。
天没有完全黑下来,既然不需要赶尸,我们就趁早点上山来了。
尸体都盖了东西,都是老百姓家里拿来的;有白棉布、烂被单、破衣服、草席子、芦苇垫。
我们去时,有几个在找,一问是家属托人来的,只知道名字不认得人,他们只能一个个翻开尸体的领章去辩名字,很慢。
黑二狗我却认得,精精瘦瘦的一个老男人,家里穷快三十了也讨不到老婆,家里就一个瞎子老爷爷,他就死缠了阿锋来当兵。
他人又懒,又不会做事,但力气大,只好安排他专门送饭。
这回一同把他的尸体赶回去,还要我来帮他家一起安葬。
我要“死鬼”和兰妮在前面帮着揭掩盖物,我就在后面认,我们一定要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他。
从头找到尾,又从尾找到头,却总是没有看见,我感到很纳闷。
这时候“死鬼”在一边说:“总不会有别人认错抬走了吧?”
我说:“这难说。”
兰妮说:“外面帮忙找尸体的那班人还没走,你到那边去看看。”
我觉得兰妮说得对,就跑到外面去。
外面有三具尸体准备抬走,门板搁着的,四边扎了绳子抬杠摆在那,丧主家请来帮忙的一班丧夫,还在吃饭,吃了饭就准备启程。
我走过去掀起一个看,刚好那就是黑二狗。
一个吃饭的丧夫端着碗跑过来说:“你们没搞错吧?他是黑三狗,我看了领章上的名字的,不信你看。”他把领章翻过来叫我们看名字,名字写在领章反面,毛笔写的不太现,他自己用手一摸,“三”字中间血粘的一个污点抹去了,变成了“二”字,他脸“刷”地白了。
我说:“这位大哥,我认得我们的黑二狗,不会错的。”
那个人连忙丢下饭碗,回头喊了丧夫赶快回棚里再去找去了。
我们用尸车拖着王小胖和黑二狗下山时,天刚刚黑下来。
过鬼子哨卡时,鬼子兵拨了拨尸车上盖的稻草问了一声:“什么?”
我用日语回答说:“尸体。”
“干什么?”
“拖回去安葬。”
鬼子再没有说话,只看了我几眼,然后挪开了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