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中,散落着四所规模不甚大的小庙宇,其中三所残墙断壁,里面的塑像已荡然无存,无法辨析原来供奉的是哪路神灵。值得庆幸的是,在最东面地方有一所保存还比较完好的小庙:但见神龛中央坐着一个束发老者,他脸上的彩土已剥落,但仍能看出他安详自得的神态;他的两旁站立着四位像是书童模样的人物造型,这些童子们的面目表情,极为虔诚……我们不解其意,便仔细端详,希望能从中找出答案。刘“乡党”看出了我们的疑惑,便笑吟吟说道:“这是五魁星庙。也是唯一没有被破坏的一座庙。”我突兀说道:“是孔老二(夫子)和他的弟子们吗?”刘“乡党”笑道:“是不是孔老二,我说不上。只是听老辈人说,历史上昌马这地方曾出了一个‘能人’,他膝下的四个儿子也有‘能耐’,本事了得。为了纪念老者教子有方和为一方造福的功德,修了这个庙。”我们问刘“乡党”,这魁星和他的儿子甚姓啥名,他笑笑摇摇头。我暗自思忖:其他神仙及安身庙宇都不复存在,而唯独这魁星庙仍在,这里的山民们对知识的尊重、对人才的期盼,心情迫切可想而知。他们用山里人那厚重热情的胸怀欢迎容纳我们知识青年的到来,不正是他们在现时对知识人才的敬重表现吗?想起我们曾一度产生的远走他乡,闯荡的幼稚可笑的念头,不由得一阵心跳和脸红。
“快,前面还有更好看的呢……”刘乡党见我们情绪高涨起来,便催促我们向小山深处一片较平坦的地方走去。只见一块似扁担粗细的石头突兀直立,约有一丈长。峭石前方地面有凹下去,颇像是马蹄印的坑槽……向来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我,好奇地问道:“这块石头的来历,有说头吗?”我的一句无意问话,却引起了刘“乡党”的一番滔滔不绝的历史典故来:“听老辈人说,这里曾是当年薛丁山、樊梨花二位大将军率兵征西、大破番兵,来过的地方。”“他们率领军队,走到水肥草壮的牧场——昌马,在这里补充给养,休整练兵。那巨石就是女将军樊梨花点将台旁边的拴马桩。拴马桩前面的地面上,就是嗷嗷直叫的战马急于出征用蹄子刨下的坑。人说这战马是天马,力大无比,刨下的坑直到如今仍清晰可辨呢!”我们大家趋前仔细辨析,果然在地面石头上有深深的凹印;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只是在这块直立的石头面前,有此印记,不由得你不信。虽然对刘乡党的演说和解释,似乎有些离奇和牵强附会,但是(刘“乡党”)总是对我们有所说明和交代,我们已是很感激生产队长和陪我们游山的刘乡亲了。
历史上确有巾帼英雄樊梨花其人,她与夫君薛丁山征西抗击突厥人的入侵,是真有其事。据我所知昌马这地方古时候是流放犯罪的人为官家牧马的马场。照说樊梨花率兵征西来过昌马,且在此驻军屯田,操练兵马,抗击外族侵略的说法,应该说得过去,这是其一。
其二,我更认为,当地的山民对古代那些对人民对民族作出贡献的英雄豪杰的事迹,能记得一清二楚,实为精神可嘉。这就是我宁信有其事的理由所在,当然也为我能在这片热土地上,“下乡插队”接受农民的再教育,而感到自豪和骄傲。
听说在上个世纪末,国家在昌马修了水库和电站。只是不曾知道,离水库咫尺之远的那北山上原有的魁星庙,现在是否还安在?
不该发生的“非礼”
这是发生在“文革”期间的一件往事。我在写这个沉入历史烟云的故事的时候,曾犹豫过,深为这位因各方面表现还算不错的同志,由于放松了自己世界观的改造,在色欲面前,把持不住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酿成了不该发生的“非礼”而痛心和惋惜。当时有关领导处理这个问题,也没有按对知青的恶性事件对待,而是按“人民内部矛盾”做了处理,只是将他调离了教师队伍,在政治上挽救了他,算是宽大为怀了。无论是他,还是其他有此类问题的同志们,都应该引以为戒,感谢历史镜子所给予我们的教训啊。此事是个案,也有特殊历史阶段文化贫乏而产生的弊端。故作者隐去了本文中主人公或配角的真名,请阅读者千万别“对号入座”,而失去了阅读本文的意义。
我参加工作,第一个上级叫解占禄。说起这位解占禄,人很能干,吹拉弹唱样样会,还写的一手好字。虽然说他仅是个初师文化程度,但从16岁起就来到这穷山僻野山村当了娃娃王,经过十多年农村生活的磨炼,在这一带农村教育战线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我到公社完(全)小(学)当教书先生时,原来的公社完全小学校,只留下离公社最近的两个大队的学生,一至五年级的学生人数不足百名。这学校里还有两位女老师,由于我的到来,两位申请工作调动的女老师如愿以偿离开了这所农村小学校。按照当时学生人数和教学班的设置及老师人数配置的规定,决定再选调一位老师来校任教。经解校长再三要求,公社就从附近生产大队选派一名女知青来学校担任代课教师。这位女知青老师是我同一学校同一年级另一班级的同学。下乡前她已有个工人对象,准备住上一段时间,就回去成亲。
这位女知青老师长得白白净净,秀丽,苗条,是个美人儿。有看了—青春之歌》小说的,把她比作书里描写的主人公林道静,我觉得一点不为过。
说真心话,我的上级解占禄,是个很能吃苦,对人又热情的那一类人物。只是有一点不好,就是太好色,对于我的这位忧郁、很少说笑的“冷美人”同学,当然也很喜欢,只是不敢轻易造次和盲动的。这也难怪,爱美之心人人有,何况这位美若天仙的“冷美人”就在身旁。
他在寻找机会……
那时候,提倡学校学生学农,学校专门办了个小农场,我们老师既是教书先生,又是农场里的农工。耕种、浇水、收割等农活样样都要自己干。解上级在这点上,每一次都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感受到他吃苦耐劳精神,倒是挺佩服他的;只是嫉恨他这类脏活苦活,只是让男老师干,照顾不让女老师插手。为了这件事,我的这位“冷美人”同学也觉不妥,几次跃跃欲试投入农田劳动,都被解占禄校长婉言谢绝……
一晃,时间到了秋天,公社的汽车拉来了煤,分配给公社各单位。学校决定师生自己动手,将煤掺土和成煤砖,作为冬季学校学生教室和老师宿舍取暖用。这又脏又累的卸车上煤面的活儿,一如既往,解校长是不让女老师染指,率领我们男老师,汗流浃背地卸下满满一车煤粉。我们弄得灰头灰脸,经过汗水浸湿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黑白相间的“沟堑”,我们彼此说笑和打趣,还是挺高兴的……根本没留意那位解校长到哪里去了?就是在这一时间内,发生了全公社有损人民灵魂工程师形象的事情,说起来让人怪痛心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
在我们回到各自的宿舍,清洗各自的污泥浊水时,解校长一头钻进了“冷美人”的房间,先是让她给打水洗头洗脸和洗手,她照办了,她感谢这位学校领导照顾她、慰藉她,认为能替领导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应该的;洗漱完毕,解校长又问寒问暖聊个不停,她也挺感激的,就这样一直天南海北聊到晚上11点钟,她几次暗示明天有课,请这位领导早些离开。但这位平时看起来挺有分寸的领导,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找话题天高海阔地调侃未完。单纯的她,哪里会想到这位平时严谨的校领导会对她打什么主意,时间在只听解校长讲话的档儿,悄悄地过去了。时针已指向午夜12点钟,“冷美人”只好起身倒脸盆里的污水。说时迟,那时快,解校长立即站起来,从“冷美人”身后一把将她搂住,嘴里喃喃地言道:“让我好好亲亲小宝贝……”并将那另一只邪恶的手,顺其衣襟伸向女人的衣服里去……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解某的脸上。倒是一记耳光打醒了他,他停止了动作,怏怏地一步一步退向了门口,转身走了。而我这位“冷美人”同学,羞怒不已,大声恸哭起来……
当我们得知此事以后,并寻声追到“冷美人”同学下乡插队的知青点,天已大亮了。
第二天,全公社传出了“冷美人”勾引学校领导的流言蜚语,一时谣言四起……
第三天,“冷美人”就打起背包行装,投奔某地他未婚夫家乡插队去了。
秀敏姑娘
秀敏的名字,是无数秀丽又敏慧农村姑娘名字的化名。秀敏姑娘的形象,是我在农村工作的时候,遇到的农村女孩的化身。在众多的农村女孩身上所具有善良、纯朴、聪明秀丽和善解人意等优秀品质集一身的农村姑娘形象。她的遭遇和其结局不是一个人的专利,请专家和读者在解读这位女孩的人物形象时,一定不能脱离这是发生在“文革”期间特殊年代和特定环境中的特例,若用对号入座的求索理念去度量笔者的写作目的和动机,那就大错特错了,那样会挫伤写作者的写作热情,也埋没了一批优秀农村女孩子优良品质绽放光彩,其结果没有人去写她们,更不敢为她们仗义执言讲酸甜苦辣甘的红尘情话了。
秀敏姑娘死了。听人说她死于婚后生孩子难产大出血,划上了她21岁暂短人生的符号。
我对秀敏姑娘的情况,略有所知。一则我是小秀敏姑娘5岁的弟弟的老师;二则每年参加生产队春播,我都在离学校最近的秀敏姑娘所在的生产队参加劳动,而每次都与秀敏姑娘分配在一个春播小组干活。因为这些缘故,对秀敏姑娘的一些事情还是了解的。既知道她家庭的往事,又知道她现在的故事。
说起她的身世,不能不提到她的母亲。她母亲姓葛。是这个偏远农村,解放初期颇有争议又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这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至今还津津乐道地说这个当年当地农村一带的“刘巧儿”如何了得:也许受了老解放区“刘巧儿”事迹的影响;也许是这位葛女士本人就是要求婚姻自主、妇女解放的新派人物(我比较倾向第二种说法)。总之,在那个年代,很是被人鄙视,却又被人称道又广为传说的双重人物。我还知道这位葛女士,历经了几次婚姻、自由恋爱,但最终回归落脚在第一次结婚的那位姓“鲜”的夫君家中。她的几次婚姻,尽管时间多则三年五载,少则两年三年不等,但都给男方家留下了儿女,生下的孩子足有半个班的人数之多。秀敏姑娘就是她母亲第三次婚姻时所生的,秀敏姑娘长到5岁时,又添了个弟弟,可当孩子没满周岁,葛女士就与男人离异,又回到第一次结婚的男方家去了。到我去这个大队小学教书的时候,听说她又生了个龙凤双胞胎。我见过这位当年“刘巧儿”式的妇女,她虽然精神仍很矍铄,只是人明显的苍老多了(实际她年龄也至多不超过50岁),艰苦的生态环境,恶劣的生存条件,固然是她变老的原因,但我认为主要是由于几次婚姻的变故,加上世俗偏见压力的关系。
秀敏姑娘的父亲是个“驴户”(这一带农村常把负责生产队和社员们驮煤驮柴驮粮(食)等的赶驴人称“驴户”,作者注)。秀敏自打懂事起,就知道爹是外出的多,在家的时间少。后来娘也走了。没有大人在,她只好和弟弟相依为命。虽然说她是姐姐,实际干的却是既当爹又当娘的事。她幼嫩的肩膀过早地挑起家庭的重担,人较其他同龄女孩成熟的早些。待她17岁时,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中等身材略显瘦弱,秀丽的面庞略带憔悴,但仍未逝去少女的青春活力。正如人们评价的说她是深山里的野葡萄、带刺的红玫瑰。住了两年,她天生丽质,腰不束自细,唇不点自红,脸不擦粉自白,柳眉大眼,顾盼生辉。她只上了小学4年级,却看过—红楼梦》、—西厢记》和—水浒传》等小说;她性格活泼开朗,是每年冬闲大队文艺演出的台柱子……许多老太太为她的“出格”咋舌:“瞧她疯劲,有什么娘就有啥丫头(农村对未婚女孩的称谓)!”当然这些话,秀敏姑娘是全然不知道的。
秀敏姑娘看上了同一生产队从小一块长大的男青年刘成。
刘成,长得高大魁梧。宽大的额头下两只大眼炯炯有神,在他那毛茸茸宽厚嘴唇上下翕动时,总能发出让人听起来忍不住阵阵发笑的奇闻逸趣故事。他是生产队同龄青年人的“王”,队上的男女青年都喜欢和他交往。秀敏将他视为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
为了能和自己心中暗恋,且又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男孩子在一起,秀敏不顾女儿家的羞涩,有事没事总喜欢找刘成说话。要说这机会还是挺多的。先说在生产队劳动,也不知道是生产队长故意这样安排,还是巧合,总之,每年的春耕春播季节,他们俩总分在一个春播小组,刘成,扶犁耕地,秀敏,就是撒籽种或是溜化肥,生产上是蛮好的搭档;要说生产队里进行中青年文化扫盲,因为秀敏和刘成是上小学的同学,又一起回乡务农算是“知识分子”(当地社员称上过学的人叫知识分子),所以每次扫盲班上由他俩当“文化教员”;再有那每年冬闲,大队搞文艺演出队,总是少不了台柱子秀敏和天生活泼喜欢热闹的刘成。有一年演样板戏—沙家浜》,秀敏,出演阿庆嫂,刘成,演那胡司令,将观戏的人们笑得前俯后仰,成了今后人们茶余饭后的笑闻。当然还有许多。不过这都是秀敏有意要和刘成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心里就高兴畅快。可就是不好意思说那心底里的话:我爱你,我嫁你。毕竟是女孩子,秀敏姑娘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来呢?刘成呢,还是整天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说笑笑,就是不说“我娶你”之类的话,连句讨好姑娘欢心的话也没有。一晃,秀敏姑娘20岁了,刘成也21岁了。秀敏姑娘终于央求我这学校的先生出面,一反农村旧习,由女方家向男青年求婚。说实在的,我也没结婚,对这当媒人的差事颇为“做辣”和棘手。但是我知道秀敏姑娘的家世,也想给他找个好人家,促成这门婚事。思来想去,我还是要成全这门婚事。但是谁知道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媒人,却遇到了麻烦。真悔啊,以后我总是这样自责:要不是我去保媒,恐怕秀敏姑娘也不会远嫁他乡,更不会死。
那天,刘成到学校找我,说是他有重病的父亲(患肺矽病)让他来商量,因家中劳动力少,准备让上四年级的他妹妹退学回队上劳动。瞧他那神态,似乎是木板上钉钉子——没有回旋余地。那时候上级有规定,要求适龄儿童入学,防止在校学生流失。经我再三说明,他似乎有些动摇,我趁机给他说了“何不娶个媳妇给家里添个劳动力?”他说:“我家姊妹多,父亲有病,谁愿意到我家受罪!”我见他如此说,就和盘端出:“秀敏姑娘和你挺般配,何不问(指求婚)她?”他见我提起秀敏姑娘,先是一怔,后是有些沮丧:“秀敏对我好,我知道。只是她那个家(指秀敏爹娘),实在让人不好接受!”我问他缘故。
他说了一大堆话,中心意思是嫌弃秀敏的娘的那些事,让人丢不起人;再一个就是他自家负担重,多病的父亲,脾气又坏的吓人,再不能添更多的麻烦……我劝说了好一会儿,让他还是先考虑一下,过些日子再答复我。他怏怏地走了。
事隔不久,我调到公社“农中”任教,再无暇过问秀敏与刘成的事情。
直到第二年秋天,我才知道秀敏姑娘死了。
朋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