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凉爽的风吹拂过长发,周贞站在阳台上望着来千岛湖温馨岛的游客们络绎不绝,心下开始躁动起来,翻看着刚刚在朋友圈晒的图,每一道水湾都是一种景致,美丽的湖水像是在向她招手似的,想要潜水的心已经砰砰跳起来。
作为自由潜水爱好者的她,只因小小的感冒就放弃这次潜水岂不是太可惜了,心想着就快速的拿出潜水服,戴上潜水镜,这时手机来了新信息,她扫了一眼,便关上机,穿上潜水鞋,兴奋的冲水岸一路奔去。
小风习习,沿途一派绿意盎然,心就像飞舞起来似的轻松,多日的阴翳瞬间消散,只要能浮潜在湖水间,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只有快乐与享受。
到了岸边,深吸一口气,放开呼吸管,纵身一跳,身体霎时感受到来自湖水的温度,微微凉凉,周贞渐渐游到水下十几米处,欣赏着水下缤纷绚烂的世界,身边不时游来的小鱼还在试图亲吻着自己,这才是她的自由国度,她喜欢的随性,无人介入的领地。
倏然她感觉一阵晕眩,难道不能再往下潜了,她想要游上去,无奈手脚酸软,身体却在渐渐下沉,她几乎睁不开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巨大的恐惧瞬间袭来,她不知所措,更知呼喊无用,难道只能溺水而亡?
她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已经没力气游水了,可是她不想就这样沉睡下去,她的挣扎在此时显得毫无意义,她最害怕无尽的黑暗,可惜它却提早到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贞的意识慢慢恢复了,睁开双目,周围仍是黑漆漆一片,试图移动身体,却处处碰壁,还感觉到自己在漂浮着。
“这是什么地方?”周贞不禁自问。
她的思绪也陷入了黑暗的深渊,失去了正常的逻辑,莫非自己是被湖水里的怪物吃掉了,这是在怪物的肚子里,就像斯皮尔伯格拍的惊悚片《大白鲨》那样,被它囫囵吞枣的吃进了肚子里。
天哪,她还这样憋屈的活着,呼吸着,根本找不到出路,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气愤的狠踢了一脚软软的内壁,却是一阵强烈的推力,紧跟着听到人的声音。
“小娘子,孩子快要出来了,您在坚持一会。”
接着便是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喊叫,跟产房里的孕妇一般,不对,就是这个场景,那么自己岂不是即将临盆的婴儿——
“恭喜小娘子,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
周贞被一股强力推了出来,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抱在怀里,不时颤抖着的身体让她很不适应。
稳婆就这样盯着她,让她很生怒,她幼小的身子怎挣得出这位四肢粗壮的中年妇人的怀抱,想要开口说话却说不出,只能啼哭起来。
她的眼睛扫视一周,却见室内幽静素洁,并无什么奢华摆饰,床幔只是普通的素色轻纱,靠近竹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青瓷圆盘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从纸上几行字中不难发觉此人练习章草已悟得精髓,想必这位少妇平日喜爱书法。
她啧啧称奇之时,猛然却从细微窗缝间瞥见一人的身影在外徘徊,大约是个高大的男子,半张侧脸沉郁的很,有些皱纹如沟壑般刻在脸上,尽显苍老之态,不一会却又消失不见了。
这时一名贴身侍婢惊叫起来,稳婆敛起笑容,将孩子转给侍婢,疾步走过去,俯身问:“小娘子,你怎么样了?”
只见坐蓐上一摊鲜血,那位少妇艰难的喘息着,伸出手来,低唤道:“让我看看孩子。”
侍婢轻轻把孩子放到塌边,掩面哭泣。少妇面色惨白,唇上一抹淡色,浅浅的一笑,抚摸着她的小脸,说道:“父亲怨我,恐怕连名字都不会给你起了。”
周贞听她这么说,心下又凉了半截,惨了,原来自己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
听着外面雨下的越发紧了,少妇两行清泪落下,滴在周贞的额上,即便她是这般虚弱状态,也难减她的娇美容姿,无端来到这个古代,还多了位绝美的母亲,只可惜她恐怕命不久矣,这种得而复失的心情真是复杂。
淅沥淅沥的雨一步步叩击着门外老者冰冷的心弦,他肃穆的立在廊下,不安与痛恨一并涌上来,站在胭脂铺子后院墙外的一队家仆有些等的不耐烦了,撺掇管事的人去问问。
“家主有言在先,不可妄动。”管事的此时才不愿去碰钉子,脑袋缩回来,安静的待在伞下。
老者似乎在等人来,或者可以说他在期盼这时有人会赶来,阻止他此行不得不做的事,早在他隔着窗子听见婴儿啼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然软了下来,他不忍,可他又不知该如何退步。
直到远远望见宫里的内侍撑着伞护送着一位贵妇匆匆赶来,老者才缓和了心情。
雨下的小了些,斜斜密密,贵嫔走得急,裙角沾着些雨水,这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内侍小步变大步,后又小跑着跟随,他是第一次看见贵嫔如此心急失态,顿觉此番探视的贵人是多么紧要了。
贴身侍婢一看见贵嫔进来,便高兴的抹了眼泪,施礼央告道:“贵嫔娘娘,您可算来了,我家小娘子眼巴巴的等着您,她恐怕是撑不住了——”
贵嫔望见那摊血迹,眉头紧蹙,训斥道:“墨瓷,为何不去请郎中来?”
“是我家小娘子不允,奴婢苦劝都无用,唯有贵嫔娘娘亲自去劝说了。”墨瓷跪地,泪再次滑落。
少妇强自支撑起身子,微声说:“墨瓷,带稳婆她们先下去,我与贵嫔有些话要说。”
墨瓷明白,自领稳婆婢女先退下,她掩上门,就守在门口,其余都支开了。
“先叫墨瓷去城东请李郎中来最要紧——”贵嫔挨着塌边跪坐,双手却被少妇紧紧握住,凝视着她,半晌才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芬姐姐,我不悔。”她的双眸明亮,长发垂落,令人生怜。
贵嫔眼圈泛红,低头摩挲着她枕边婴儿,好生疼爱,不禁说道:“这孩子眼睛真漂亮,长长的睫毛,眉目间透着灵秀,像极了阿澜妹妹。”
周贞也看着这个年轻贵嫔,虽相貌平平,但雍容华贵间透着不俗与睿智,她的手很温暖,眼神中更溢出满满的疼爱,只是有些倔强的说:“她的父亲已失踪数月,至今杳无音信,大概是再难回来了。”
“秦郎有他的志向,我从不过问,想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她又低首垂泪,继续说:“我不怨他,真的不怨.......”
“可是我恨他,恨他薄情,恨他抛下你不顾,恨他一步步陷你于死地——”贵嫔目露寒芒,字字如刀,刻入骨髓。
少妇不语,已无力支撑起身,便颓然倒下。
“阿澜,阿澜.......”声音如泣如诉。
良久她才醒来,含笑着替贵嫔拭泪,说道:“阿芬姐姐,替我照顾好孩子,还有这个木盒,代我保管,这是她父亲留给我的,我总是放在身边,并未打开过。”
贵嫔拿起这个精致的木盒,端详一阵,没觉出什么稀奇,便搁在一边,看着少妇将一块玉坠慢慢戴在孩子脖上,鼻间酸楚,终是落下泪来。
“阿澜,我定会视她如己出,悉心抚养,”贵嫔紧握着她的手,哀求道:“只是求你不要那么快就离开我,深宫凄苦,我离了你再难觅得知音。”
少妇喟叹,望了望门外隐约的身影,说道:“姐姐你自恃才情甚高,常作《离思赋》,又体羸多患,常居薄室,其中苦楚旁人不知,我却知晓,今后切不可再恃才傲物,徒增烦恼,在宫中保持缄默才是长久之法.......”
雨快要停了,贵嫔眼见她的气息越来越游离,便急唤墨瓷,怎料之前守在巷子外老者已经走了进来,面色仍是不悦,也不近前来,只是那么注视着少妇,半句话也没有说。
“您来了。”贵嫔斜睨他一眼,再看看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凶恶的家仆,他们手上还抄着家伙,不禁冷笑道:“看来您今番是来杀人的?”
老者垂首沉默不语。
“您觉得阿澜有辱门风,不该苟活于世,便要今日一并结果了她和孩子,裴老今后就能安枕了,我说的对吗?”
“这是老臣家事,外人无权干涉!”老者浑厚的音嗓有些震耳,家仆们的小心脏都悬了起来,忐忑不安。
“我与阿澜义结金兰,今日她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况且来之前皇上已深谙此事,并且恩准我出来探视阿澜,您果真要与我作对吗?”
“阿爹,阿爹终于肯来见女儿了......”她的眼神里荡漾着无比的喜悦,颤声说:“女儿自知有愧于父亲的教诲,有辱家门,再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恳求阿爹赐名——”
老者冰冷的目光刺痛了她,根本没去瞧孩子,只是哼了一声,道:“当年你忤逆在先,我已赶你出去,从此你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造化!”
周贞早已看出这位老者就是方才在窗外徘徊之人,听他这么讲就是自己的外公了,好狠心的人呐,在女儿垂死之际还能这般厉斥,再严苛的父亲也比不过他了。
看着老者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少妇的心就像被挖去大半,泪也流不出了,贴着周贞的小脸,回想着昔日与秦郎在一起的种种情形,有喜也有怒,总归过去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惜她不能再庇护这个孩子,吻着她的小手,声若游丝,“雨天氤氲朦胧,别有一番景致,雨声轻盈,或敲松竹,或垂屋檐,自然悦耳,雨虽无根,却胜在无拘系于天地间,就叫雨轻吧。”
“雨轻,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贵嫔也俯身细瞧着孩子,唤道:“雨轻,你有名字了。”
周贞心想,是的,从今往后,在这里,自己就叫雨轻。
良久,室静,少妇脸上的泪痕犹在,可再难睁开双目,她平静的离开了,或许只有在梦里,她与秦郎才不会分离,她愿意沉梦不醒.......
雨轻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悲伤的情绪,即便她与母亲只是短暂的相处,也难以忍受这场突如其来的别离,她只能大哭起来。
院外迟迟未走的老者神情呆滞,泪在眼眶里打转,偷偷流淌下来,他赶紧背对管事,速速抹去泪水,坐上牛车,黯然回府。
墨瓷哭得两眼发肿,跪坐不起,已然想要追随小娘子而去,无奈贵嫔劝阻才作罢,又见孩子可怜无人照拂,便下定决心要好好服侍雨轻小娘子。
贵嫔把下人全部叫来,细细交待了一些事,便带着木盒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