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男子也不进学堂里来,随便走到枣树下寻了块青砖坐着。
举目四顾,土胚院墙,木竹混编的学舍,顶上铺着芦苇,院门也是只比寻常人家的高大了些。
门外顶上,一块普通的黄木匾额上刻着“桐柏书院”四个字,倒是这座学院里最像模像样的东西了。
“老兄,好雅致。”最后,男子身子后仰双手撑在两块青砖上,翘起二郎腿,右脚虚点着,说出了在脑子里搜寻半天想到的形容词。
夫子站在门檐下,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学童。“喜欢,那就住两天。”
彩衣男子咧嘴一笑,颔首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夫子低头看了一眼小童,“徒儿,给这只小雀收拾一间偏舍去。”
被唤“小雀”,年岁近千的彩衣男子依然神态自若,丝毫不觉得不应该。
小童点点头,从左边靠墙的侧门去了后院。
夫子在堂前台阶上坐下。
彩衣男子收回目光,瞥了一眼男童离开的方向,又看向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啧啧啧,袁兄好变化,用我新近同凡人学到的一个词来形容......容我想想。”
男子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随即双眼一睁,目光炯炯道:“道貌岸然!”
夫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你这只‘雀’变化成美男子模样,诓骗凡人女子,像你这般披着‘假身’骗财骗色者才叫‘道貌岸然’。老夫在这里教化凡童,你不妨学学,也好磨炼心性。”
男子仰头望着枣树笑道:“这我可学不了。孩童顽劣,我也顽劣,惹毛了我,到时候一口一个给吃了,那些仙门正派又要为我罗列悬赏榜单了。倒不是怕他们,只是一直杀人却寻不到对手,也是无趣的很。好了,不说我了。袁兄舍了仙山洞府,来这穷乡僻壤之地,一呆就是七八年,难道只是为了刚才那小童?”
夫子双手插在袖子里,坐得有板有眼,端端正正。“是,也不是。”
“我方才看了一眼,海龙血统,”彩衣男子妖异一笑,“却是我一族之珍馐美味!”
男子偏头瞥了一眼躲在侧门后的小子。
夫子睁眼一笑,双袖一摆,“我好像忘记烤雀鸟是什么味道了?”
这时,树下的彩衣男子脸色忽变,蓦然间浑身绷紧,竭力抵抗着自上而下的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接着他股下、掌下青砖纷纷碎裂开来,最后跌坐在地。
不消一刻,男子额头已是汗珠密布,彩衣坠到地上扯着他的身体直往地里陷去,他只觉胸闷气短,一身铜皮铁骨竟也隐隐生痛,心中霎时大骇:袁老大定是入了“养神”,于是赶紧求饶:“袁老大,孔炫在跟你开玩笑呢。”
夫子未动,重压依旧。
彩衣男子眉头紧皱,试着运转真气,却感觉似遇到了钢山铁林般阻滞不前,心中后悔不该图嘴快活,身体愈发生痛,心念一转,准备“断尾续命”。
男子挂起一张勉强的笑容:“那小子虽有海龙血统,能否觉醒却是不一定,弟弟助哥哥一把如何?”
夫子挥袖,枣树颤了一下。
彩衣男子瘫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随即从地上站起,又长吸了两口气,没好气道:“袁兄的心性也没有修炼到多高境界嘛,小小一个玩笑却要弟弟的命。”
夫子眉头一抬:“你不是还活着吗?”
男子撇撇嘴,转过身去。“你这地方我也不待了。这颗‘龙髓丹’,给你。”
话音落,一道彩光遁去,原地一颗冰蓝丸子定在空中。
男孩从门后探出头来,无形间头上现出一对尖角虚影来,一对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其间隐隐可见两条极细的淡蓝血丝。
这是血统纯净者才会出现的“返祖异象”,夫子心喜:“拿去吧。”
男孩窜出,凭空跃过五六米,将那颗灵丹攥进手心,生怕被别人抢了似的。
夫子摇头,“你好歹也是我袁某的弟子,区区一枚四品灵丹而已,矜持一些,别叫人笑话。”
说罢,夫子抬头往天上一望,逗留高空的彩衣瞬间消失无踪。
云上高空,罡风阵阵,一袭彩衣穿云而行,忽尔有五彩祥瑞之光穿透云层挡在前头。
孔炫停下,袖子一挥,云皆消散,露出底下于海岸边上泛着宝光的古塔。不过塔被施了阵法,肉眼凡胎瞧见的,依然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古塔罢了,非能耐者不能见。
却还有旁者在。
彩衣男子凝眼一扫,宝塔四周随即泛开四五蔟涟漪,立马现出十来许身影:皆浮在半空,脚下飞遁之器宝光十色。
塔下凡人见了纷纷惊呼,立马磕头跪拜,直呼:“见仙师,有福降!”
忽然间被破开了隐身术法,这些仙门弟子皆举头怒视高空祸首,见了彩衣,忽像老鼠见了猫,匆匆施了遁法,四散而逃。
孔炫有些郁闷:“逃得倒是快,不然拿你们泄愤。”
这时,一抹声音划破虚空灌入男子耳中:“拿小辈出气,你也好意思。”
彩衣男神情不悦,回音道:“让我受气的是你,现在你倒好意思来教训我。”
学舍内,精神矍铄的白发夫子躺靠在竹椅上,耳边泛起几缕波纹。
正在揉肩的小童闷闷不乐,“他扬言要吃了弟子,师父为何不打杀了他?”
夫子淡淡一笑,“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有用,还是一颗可以助长觉醒血统机率的灵丹有用呢?”
“哦,那我还是要灵丹吧。”男孩做出了选择,但语气里还残留有一丝幽怨。
年幼孩童听到千年老妖说要吃了自己,那恐惧之心岂是一颗丹药就能化解的。虽说天赋异禀,但没有觉醒血统的一刻始终只是凡人凡胎罢了,当不得吓。
夫子入了养神,早已蜕了妖身,慧心独具,一切了然于胸,劝解道:“书院被我施了可以遮掩修为气息的阵法,却不知为何被他看破了去。宝塔现世就在这一两月里,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者,他的保命神通有几分厉害,轻易拿不下他,到时一定会破了这阵法,再遮掩不住为师气息,但是为师现在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为了那‘神图’,我已在此隐世良久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吧。这几日就不要到外面去了,镇里应该已经来了许多外来人,鱼龙混杂,以免节外生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