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从北宋开始,民间关于出妻之事,不曰“出“而曰“休”,将“出妻”称为“休妻”,将出妻的文件称为“休书”。《东轩笔录》载京谚语云“王太视生前嫁妇,侯工部死后休妻“即是一例。宋时,由于程朱理学的影响,世俗逐渐认为离婚是无行,是丑行,有些士大夫为了保持名声,不敢休妻。虽然当时司马光说过“夫妻以义合,义绝则离”,程说过“妻不贤,出之何害”的话,这并不足以说明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开明,而表现了他们的丈夫专权思想和对某些人离婚有顾虑的反对。到了元朝,脱脱修《辽史》时作《公主表》,凡是离婚改嫁的既不列入“下嫁“栏,又不列人“事“栏,而并人“罪“栏,贬义可见一斑。
当时,已出现了离婚要受阴谴的迷信。如李昌龄《乐善录》载《孙洪》一条云:
侍郎孙公,初名洪。少时与一同舍生游大学,相约毋得隐家讯。一日,同舍生得书,秘不以示。孙洁之,生曰“非敢隐也,第爷书中语,于公进取似不便。”孙曰:
“何害,某正欲知所避就。”生出书示之,书云“昨梦至一官府,恍若阅登科籍,汝与孙洪皆列名籍中,内孙洪名下,有朱字,云于某年月日,不合写某离婚书,为上天所谴,不得过省。”孙阅书愕然。生曰“岂公果有是事乎?”孙曰“有之。向者东上,在某州,适见某翁姐相垢求离,某轻易为写离书,初无他意,不谓上天谴责乃尔。”生曰:
“梦寐恍惚,亦何足信。如公,高才硕学,俯拾无疑。”孙终快快。及就试,生果高中,而孙下第,方信前梦为不诬也。生曰“某西归,当为合之,以契天心。”因问孙向所遇睽离人姓字,寻迹其处,得之,夫妇俱未有偶,生为具道一段因缘,置酒合之如初。乃驰书报孙,孙不胜感悦。
其后孙以大学内舍生免省。历跻肮仕,屡典大郡,所至有离婚之事,未尝不宛转调护。晚持从囊,侍经闸,连举二丈夫子,亦同舍生有以全之。
直至现代,有不少人仍认为离婚总不是好事,所谓“离婚元好人,好人不离婚”,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对婚”,可能就肇源于宋代。
可是,以上所述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如上一章所述,唐代的婚姻自由度较大,社会风气比较开放;到了宋代,虽经程朱之流大力提倡理学,但是一些社会观念、社会风俗等文化现象的变迁往往有一种滞后性,需要一定的时间,宋代离婚再嫁观念和风俗的变化也是这样,虽然理学的影响日益扩大,人们逐渐反对离婚、歧视再嫁,但总的看来,宋代的离婚和再嫁尚属不太困难,而程朱理学和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压迫和摧残,到了明、清两代才达到了顶峰。例如,如前所述,朱蕉与陈师中书,劝其妹守节时说,对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说法,“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可见民间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对此并不以为然。
其实,连极力倡导理学的程颐,家中的侄媳也改嫁了,何况其他呢!杨万里《诚斋集》记载了这么一件事:
扶风马元正妻尹氏,天水人也。元正早死,欲从者久之。其父劝之嫁,尹氏央指铁井栏曰“此上生花,我则再蘸。”三年而黄芝生于栏上,遂嫁为李培继室。
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父能劝女改嫁,而最后尹氏终究改嫁,这说明改嫁一事并不为当时社会风气所禁。不过,尹氏在一开始哭着不肯改嫁,这又说明当时程朱理学已开始有了一定的影响,但影响还不大,尹氏以后毕竟找到一个“借。“改嫁了,这个“借。”是铁井栏开花,其实,铁井栏是决不会开花的,但因陈旧多年,苔薛太深,菇薛偶以寄生,就认为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当时封建统治者所定的一些规范,也并不禁止再嫁。
《宋史·宗室传》载,汝南王允让曾奏“宗妇年少丧夫,虽元子不许嫁,非人情,请除其例。”由此可见当时的人情。治平中,令宗室女再嫁者,祖父有二代任殿直,若州县以上,即许为婚姻。熙宁十年,诏宗妇非袒免以上亲,与夫听离再嫁者,委宗正司审核,其恩泽已追夺而乞与后夫者,降一等。未几又诏宗女不得嫁曾娶人者,再适不用此法。
宋代,女真族经常入侵中原,他们对再婚再嫁是毫不在乎的,这对中原社会也略有影响。《轩渠录》记载这么一件事:
绍兴辛巳冬,女真犯顺,米忠信夜于淮南劫柴,得一箱筐,乃自燕山来者,有所附书十余封,多是军中妻寄军中之夫。建康教授唐仲友,于枢密行府僚属方圆仲处亲见一纸,别无他语,止诗一篇云“垂杨传语山丹,你到江南艰难;你那里讨个南婆,我这里嫁个契丹。”
宋朝还有个着名的离婚改嫁的爱情故事,这就是陆游的《钗头凤》,这个故事凄婉动人,千古传诵,可以与《孔雀东南飞》媲美。陆游字放翁,是南宋的大诗人,着名的爱国志士。
他年轻时和唐碗结婚,感情极好,但是陆游的母亲不喜欢唐碗,逼他们离了婚。唐碗既出,陆游实在不忍心和她断,另找了一个地方让唐碗居住,常去探视。后来又被陆母发现了,事不得隐,最后不得不断。以后,唐碗改嫁宋朝的宗室赵士程。有一次,陆游春日出游禹迹寺南的沈园,遇到唐碗、赵士程在饮酒,唐碗叫人送一点酒菜给陆游,两人双目相看,欲言元声,欲哭无泪。陆游怅然久之,赋一首《钗头凤》词题于壁上,此首十分有名: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泡敛绢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据传,这次见面后,唐碗因悲伤过度,不久病死。岁月流逝,40年过去了,陆游已成为一个幡蟠老翁,还一直思念唐碗不已,他那时居住在鉴湖之三山,每人城必登寺跳望,不能胜情,曾赋二绝: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法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从这件事可以看到,当时唐碗被休,改嫁赵士程,赵还是个宗室,人们对此并不以为怪。另一方面,陆游并不是等闲人物,他“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真是豪气凌云,但是,也不得不屈从母命而休爱妻,由此也可见封建礼教压迫之大。
第四节有关性的文艺作品
宋、元二代的文学发展中,最有代表意义的是宋词和元曲,在各种文学形式中,和性的关系最密切的也是宋词和元曲。
一、有历史代表性的宋词
在宋代,词发展到它的极盛时期。宋初的社会安定和城市繁荣,南宋的苟且偷安,都为一些士大夫提供了享乐生活的条件。在这个时期,宋词受了道学的影响,“言理而不言情”,结果使抒发爱情和描写色情变成了词的专业。一方面,这是继承了唐和五代词言情的传统;另一方面,士大夫们认为诗与散文比较正统,而词则是“小道”,近于民间文学,有些情事似乎在诗文中难以出,有失尊严,但不妨在词里描述;另外,词的体裁较活,更便于文人雅士们吟风弄月,便于妓女和情人浅斟低唱,可以说两宋的大词家几乎无人不和歌姬舞女有密切的关系。
在这些词人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柳永。柳永字誉卿,初名三变,福建崇安人。他出身于世代儒学官宦家庭,少年时在京城开封过的是一种“多游狭邪”、“好为淫冶讴歌之曲”的生活,青年时屡试不中,直到晚年才中进士,以后做过一些小官,在北宋的着名词人中,他是官位最低的一个,但他却以毕生精力从事词的创作,是北宋第一个专业词人。
由于富贵功名不就,柳永就转而对此采取某种冷淡与狂傲的态度,并进一步地到女人堆去寻求安慰。在一首落第后所写的《鹤冲天》中,就表现了这种思想: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洛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惩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他诉说自己虽是“才子词人”,却是“白衣卿相”,怀才不遇。那么怎么办呢?只能从“偎红倚翠“去寻求安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正是他一生生活的写照。
柳永一生在秦楼楚馆中讨生活,与歌妓们流连往返,尽量把他的才能发挥在词上,以博得坊曲娼妓的青眼,并以此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他的词完全是为女性作的,内容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羁旅悲怨之辞,闺帷淫媒之语”,情感大都发生于“偎红倚翠“之时,取材多半是出自“烟花巷陌”,同时大半是在“浅斟低唱“中做成的。叶梦得的《避暑录话》说:
“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斜,善为歌词,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词,始行于世。”《后山诗话》说“柳三变游京都南北两巷,作新声乐府,凯撒从俗,天下咏之。”宋翔凤的《乐府余论》说;“香卿失意无僵,流连坊曲,遂尽收但俗语言,编人词中,以便妓人传习,一时动昕散播四方。”这说明,柳永不但会做词,而且精通音律,其词很通俗,能以但语编人词中,所以很受人们的欢迎,以致有“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拍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之说。
柳永的一生潦倒虽然和妓女的悲惨生活有不同的内容,但由于长期地生活在一起,又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同遭遇,所以柳永对妓女比较理解,从而在词中表现出对妓女的同情,反映出她们的思想感情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如《迷仙引》中,他描写了她们“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的痛切呼声。《集贤宾》中,也要求”和鸣借老,免教敛翠啼红”的正常生活。柳词中有不少怀念她们乃至悼亡之作,写到偶在客地接到她们的“小诗长笼“而“宝若珠矶”,欢喜若狂;或对于自己飘泊无定而有负于“于飞比翼”的盟誓而深深内疚,企图在她们中间找到知音,寻求安慰。他确实有不少“红粉知己气相传柳永死后,还是由“群妓合金葬之”,并有“吊柳七”、“吊柳会”等遗闻逸事,虽不一定可靠,但是都反映出柳永与妓女关系的密切。
然而,柳词中也有不少关于妓女声色的庸俗猥亵的描写,这是应该加以剔除的糟柏。
在柳永前后的有关词人还有晏殊、晏魏道和秦观。
晏殊字如叔,抚州临川人,他早年显达,历任要职,官至宰相,一生宦途得意,未遇什么大的波折,就很自然地继承了五代词风的绪余,把词当作娱宾遣兴的工具,或写男欢女爱,轻歌曼舞,或写一些空洞的祝颂之词,表现出雍容典雅而又脱离社会的情趣。他的词风闲雅清婉,有不少佳句,如“重头歌韵响珞琼,人破舞腰红乱旋”,“萧娘劝我金后,殷勤更唱新词“反映了高官们的酒色生活,而“春风不解禁杨花,漾漾乱扑行人面”和“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等,写出了一种其有一定美感的意境。
晏绕道的晏殊的儿子。他虽出身于显宦之家,但后来失去了富贵子弟的生活地位,穷困潦倒,因此造就了感伤凄楚的词风特征。如果说晏殊的词充满了富贵气,那么晏绕道的词就充满了感伤、怀旧与落拓放浪气。他追忆当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豪华生活,而又不甘心于自身社会地位的下降,重又陷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的放浪境地。他的许多怀念歌妓的词作,如“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如“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笼为元色”?等,虽然这种离愁别恨没有多大的社会意义,但却比较自然清新,有一定的艺术价值。
秦观是稍后于两晏与柳永的一位大词人,他在党争中非常失意,宦途多外,一生潦倒,所以也只能以酒色遣怀。他的词笔从未接触国计民生,只是抒发自己的“情“与“愁”,这是多少年来千百词人所歌唱的主题,所以秦词在思想性方面并没有特别过人的地方,但是艺术性很高,他在作品中创造了许多优美的艺术形象,表现出真挚的感情,并发展了词的技巧。他写词的主要倾向是歌唱爱情的真挚与纯洁,例如那脸炙人。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和歌妓舞女交往很多,他有许多词都以此为内容,创造了一些深于情、专于情的可爱的女性形象,例如《洗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又如《鸥鸪天》,其中的“雨打梨花深闭门“为千古传诵的佳句: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无一语,对芳尊,安排肠断到黄昏;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问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