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在空间与实体上,注重两者的辩证关系。《黄帝宅经》曰:“夫宅者,乃是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建筑被纳入了“阴阳”、“人伦”的范畴。在古代中国人的心目中,建筑空间是当作“阴”来看待的,为了达到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与阳流转和合的理想状态,要求建筑实体不能造得过于封闭,以确保阴与阳的交汇与沟通。《周易·系辞上传》曰:“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这是说,关门时,室内空间就会显得幽暗封闭,即“坤”,也就是“阴”;开门时,阳光照射进来,就会觉得明亮开敞,即“乾”,也就是“阳”;随着门窗的开启与闭合,室内空间的阴阳就有了往来与变通。中国建筑的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一方面重视门窗的开启与闭合,常通过加大门窗的面积,来增加室内空间的明亮度和开敞感,使室内外空间相互流通。如南方建筑常把面向院落的一面或两面墙壁,做成几乎完全开启与闭合的门窗隔扇,开启时,可收四时景色、纳八方来风,闭合时,又是一个适宜的内部空间。另一方面重视室内空间的分隔,用于分隔的隔断,不仅种类丰富、形式多样,而且可以自由灵活地开启与闭合、安装与拆卸,隔断也是虚实相间,隔断本身为“实”,隔断留置出来的部分为“虚”,虚与实相比,虚的部分明显受到重视,得到加强,如各种形式的“罩”即是如此。
再次,在空间与时间上,两者互为统一。受中国古代时空观念的影响,各门类艺术表现出显着的时空统一性。建筑艺术也不例外,在平面铺开的建筑组群中,由空间的直观向时间的知解,是通过人的运动体现出来的,人在建筑中的运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建筑空间形成了一个个连续的画面,从而使人感到时空的流动。实际上,这种时空流动性,在室内空间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一方面由于重视门窗的开启与闭合,室内外空间之间是此中有彼、彼中有此的关系,室外空间被引入到室内中来,室内空间也伸展到室外中去,人在这样的空间中,由室外进入室内空间,或由室内步入室外空间,可以获得一种时空合一的整体感受。另一方面由于重视室内空间的分隔,分隔方式较少用“实隔”,而较多用“虚隔”,这样,室内空间之间并不是完全隔开,而是彼此连通,视线可以穿越,路线也可以贯通,隔断本身因其形状丰富、色彩雅致、材质细腻、工艺精巧,加上隔断上常附有书法绘画、雕刻图案,适合人们缓步观赏、仔细品鉴。因此,人在这样的空间中,随着人的运动,在时间的推移和视点的变化中,越过一扇扇隔断,穿过一道道隔扇门,进入一个个空间,可以使人感到时空的流动和运转。
二、空间观念与西方建筑室内空间设计
1)西方空间观念
“空间”,作为一个相对独立并具有明确含义的建筑术语,在19世纪末才在德国建筑领域出现。德语中的“空间”,不仅指物质的围合,也是一个哲学概念,而在英语中,物质的围合与哲学概念很难发生关系,于是当德语中的“空间”(Raum)译为英语中的“空间”(Space)时,便丧失了原有的哲学含义。尽管如此,这并不能否认空间的原初意思是一个哲学概念,而且人类认识和思考空间,也是从哲学开始的。哲学上空间概念的形成,又依赖于人们直观的空间体验,在此基础上形成空间经验,继而抽象出空间概念。诺伯格·舒尔兹说:“人对空间感兴趣,其根源在于存在。它是由于人抓住了在环境中生活的关系,要为充满事件和行为的世界提出意义或秩序的要求而产生的。人对着对象定位是最基本的要求。”由此,对西方空间观念的讨论,也可以从空间方位开始。
(1)空间方位
德国学者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在对空间的研究中,不相信人类依靠最初的感觉,就能分辨空间方位。在他看来,反映人类空间观念的每一个数字,几乎都与神话巫术的崇拜与禁忌有关。例如,恩斯特·卡西尔对“四”这个数字作了深入研究,认为这个数字,无论在北美印第安人的宗教、澳大利亚的土着神话,还是在中国的神话思想中,都与宇宙的普遍形式,即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五”和“七”分别是在四上加了一个“中”和“上”、“下”,它们都是在部落或宗教进行祭祀活动中得以确定的。
由东、南、西、北、中构成了“五方位”的平面空间观念,东、南、西、北、中、上、下则构成了“七方位”的立体空间观念。在希伯莱文化中,希伯莱人较早确定了以“上帝”为主导的七方位空间观念。《圣经·旧约》中对数字“七”的使用可谓比比皆是,并把“七”看作“圣数”,代表“完美”。因为上帝用六天时间创造了天地万物,把第七天定为休息日,以七天为一周,即有了“上帝七日创世”之说。犹太人进入迦南后,摩西以上帝的名义规定六年耕作,第七年为安息年,第七个安息年(即7X7=49年)的七月十日为赎罪日,次年为“禧年”(即“圣年”)等,并由此衍生出“七十”、“七十个七”等数字。在后来的基督教文化中,也有“七大罪”、“七善行”等。自七方位立体空间观念在宗教文化中被确立下来后,对西方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七方位立体空间观念中,也有一个主导方位的问题。初期形成了东西向的主导方向,以及“东向为尊”的观念。这种观念的形成与具有世界性的“太阳”崇拜有关。古埃及在古王国时期,人们对太阳神“赖”(Re)的崇拜成为主要的甚至唯一的信仰,并把太阳的“东升”与“西落”理解为出生与死亡的全过程,而死亡只是太阳西落在另一个世界的再生。在希腊神话中,早期的太阳神赫利俄斯无所不见,他能使盲者复明,恶人变成瞎子,后来的太阳神阿波罗影响更大,他能使人认识到自己的罪恶,也替人洗清罪恶。以后,希腊神话为罗马神话所继承。基督教产生以后,保留了许多古代民族中太阳崇拜的遗迹,例如,两大“圣日”都与太阳崇拜有关,一是将“圣约翰节”与西历夏至日重合起来,二是将“圣诞节”(基督的圣诞)与西历冬至日(太阳神的诞日)重叠起来。另外,西方人在宗教信仰中,还形成了自下而上的主导方向,以及“上界为尊”的观念。这种观念的形成又与“上帝”信仰有着直接的关系,在古希伯莱文化、基督教文化中,都承认上帝的至高无上,期待着对上帝天国的最后回归。由此,在西方宗教观念中,强化了垂直方向的空间观念,如《圣经·旧约》中记载了人类最初建造“巴别塔”的故事,说明人类对上界天堂的追求和向往。
(2)空间与实体
从古希腊开始,哲学家们就对什么是“空间”进行了探索和研究。德谟克利特(Demokritos,约公元前460-前370)最早提出了具有独立意义的空间概念——“虚空”,认为虚空本身是空无一物,是“非存在”。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公元前384-前323)则反对这种虚空说,认为不存在无物质的虚空空间,只有充满着物质的充实空间。诺伯格·舒尔兹在对各种空间体系进行研究时认为:“亚里士多德的所谓空间,就是一切场所的总和,是具有方向和质的特征的力动场(Field)。亚里士多德的研究是把原始性实用空间加以体系化的尝试,同时对今天的概念做出某种预示。”
真正为后世空间理论的发展奠定基础的,与其说是亚里士多德的,不如说是欧几里德(Eukleides,约公元前300年)提出的以几何学为基础的空间概念,他把空间定义为:“无限、等质、并为世界的基本次元之一。”这种欧几里德的几何空间,直到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1879-1955)提出“相对论”以前,一直影响着西方人对空间的认识和理解,并认为它是物理世界中的唯一现实空间。
从上述古希腊的三大空间概念看,我们不得不认为这些空间概念是抽象的、思辨性的,而不是具体的、可操作性的。虽然这种状况,随着17世纪伽利略(Galileo Galilei,1564-1642)的物理空间研究而发生了改变,将抽象的空间带入到具体的现实中来,通过科学试验,建立了一种空间与物质一体化的认识,但我们仍然很难从文献中找到有关空间与实体关系的直接或间接描述。因为在欧几里德的几何空间中,空间与实体之间不存在任何相互作用,空间本身就其本性而言是虚空的,它就是一个供人放进与安排实在东西的容器。从西方众多历史上保留下来的建筑文献看,也是如此,直到一百多年以前,西方人才意识到空间对于建筑活动的重要性。
例如,维特鲁威在《建筑十书》中提出了建筑三原则,并把“坚固”原则置于首位,他说:“当把基础挖到坚硬地基,对每种材料慎重选择充足的数量而不过度节约时,就会保持坚固的原则。”阿尔伯蒂在《论建筑》中十分强调建筑的形体,他的出发点是,“建筑是一种由线条与材料所组成的形体,其中,线条来自人的心灵,而材料来自自然界。”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在他的着名论文《德国的建筑艺术》中指出:“我们的房屋不是覆盖在四个角的四根柱子上的,它们是覆盖在四面四堵墙上的。”黑格尔在论述建筑时使用了“空间”一词,对他而言,“空间围合的重要性是建筑作为一种艺术的目的。”
不可否认,建筑空间的围合需要有坚固的实体或形体,需要有作为实体要素的墙壁,只有在实体围合的情况下,空间才得以形成。从以上不同时期代表人物及其着作或论文所表达的观点或看法来看,不难发现,它们都传递出这样一种信息,即空间围合的本质,就是决定实体及实体的形式。如果从空间与实体的关系来说,它们强调的是实体的一方,强调的是实体对空间的围合作用,而这种观念与中国老子的有无相生空间观恰好相反。
(3)空间与时间
西方对空间与时间关系的探索和研究,也源于古希腊时期。
德谟克利特从“原子论”的角度提出了空间概念,在他看来,“原子”与“虚空”是万物形成的始基,原子是不可再分的最小物质微粒,虚空是原子运动的场所。这种把空间看作是容纳运动着的物质的观点,后人称为“实体论”的时空观。亚里士多德认为空间不是个别物体的广延性,而是物体与包含着它的另一些物体之间的关系。他还认为“运动都以一定的空间位置和时间为前提”,“运动和空间是不可分割的”,“时间是运动的度量”。这种把时空看作是关系而不是实体的观点,后人称为“关系论”的时空观。根据欧几里德对空间的定义,空间虽然是无限的,但却是各向同性、恒定不变的,也就是说,空间是静态的,而不是动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