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焱锦一听便知,王林虎说的应该就是杨俊峰昨天在会上的那一套,他闭上耳朵,看着眼前早已不再熟悉的父亲,思绪渐渐飘远。从一口就是一个亿的淡然语气中,很难发现赵石涛多年前的慌张。
看着一旁一言不发的齐雪梅,赵石涛彻底慌了神,虽然他知道在岳丈家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可此时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理直气壮,他讨好的说:“别生气呀,我那么说还不是为了你兄弟?”齐雪梅可管不了那么多,怒气冲冲的说:“为了我兄弟?你分明就是在报复!你儿子犯了罪你也把他送进监狱?!”赵石涛可不愿背这黑锅,赶忙说:“一家人,我报复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了就他齐雪鹏那个德行,不让人好好修理一下,他狗改不了吃屎。”
齐雪梅了解丈夫的耿直,她也不愿再多费口舌,进而用一种喃喃自语的口气说:“哎!人家不就是没借给咱钱,可说到底还不是咱自己没出息?哎!以后我是没脸回娘家了。”赵石涛像是听了“紧箍咒”的孙猴子,烦躁的蹦了起来:“你们要都是这个想法,不报警也罢!不要把事情怪在我头上,是我撺掇他去沾那玩意儿的?不管你回不回,你那个娘家我是不会再去了!我就是开歌厅做那下三滥的买卖,我也不会再求你们一句!”说罢,赵石涛夺门而去。
会客厅的礼仪小姐再次进门为客人倒茶,赵焱锦看着清亮的茶汤,细数着一芽一叶的毛尖,承诺给家人更好的生活,赵石涛做到了,可自己曾说过要给父母买大房子的心愿,早已颠沛流离不知何处了。理智告诉他,父亲赵石涛能有今天的成就,肯定不是依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眼前这满园的苗木才是他的制胜法宝。
赵石涛听完王林虎的话,反问道:“说白了,眼前你们只是要通过内销外挂的方式,将不良贷款打包移出资产负债表。可既然是内销外挂,那它始终是挂在那里的,这部分资产要怎么处置。”王林虎倒也不惊讶赵石涛的洞悉,简明扼要的说:“严格来说,这部分贷款已经通过入股认领的方式盘活,外挂打包的不良资产,将会在改制后由专门的资产管理部来强制清收,追回后将按照比例返还股东,到时候返还的可就是纯利润啦。有一点我必须强调,认领不良可以提高利润率,分红比例也会随之提高,即便是保守估算,利润的35%还是有的。”
赵石涛的账算的明白,心中也有了初步的答案,调侃道:“要你这么说,我还不如再拿一个亿直接结清我认领的不良,还少出利息。”王林虎自是听出了这其中的意味:“那当然是好,清收回来如数返还嘛!”赵石涛抓住漏洞故意刁难到:“这不就是出两个亿?两个亿算下来,你刚刚的那笔帐可就不划算啦老王。”王林虎还想解释什么,被赵石涛打断:“去园子里溜溜,中午吃个便饭。”王林虎像是怕赵石涛反悔心中的决定,赶忙推脱:“不了,还要去找找老吴。”
赵石涛将王林虎拉到一旁低语一番,王林虎转身过来对赵焱锦说:“小子,你就不用跟着啦,在家里吃个饭别耽误下午的工作。”还不等赵焱锦回答,王林虎已带着同样惊讶的杨俊峰离开了,被独自留在诺大会议室的赵焱锦感到极不自在,出门站在了楼道里,楼道墙上锦绣庄园的发展历史,吸引了赵焱锦的注意。
“1997年6月,创始人赵石涛在南漳农贸市场开立第一家菜铺;2002年4月,因南漳农贸市场衰落,刚刚扩建完大棚的赵石涛陷入危机;2005年12月,锦绣种养殖合作社成立,种养殖基地规模超百亩。2006年10月,锦绣农产品展示中心建成;2007年3月,锦绣庄园生鲜便利超市开业;2007年10月,锦绣庄园农产品基地、苗木花卉基地同时建成,占地1000亩;2008年3月,锦绣庄园生鲜便利超市第100家分店在省城太原开业;2009年锦绣集团被评选为“全国民营企业500强”。
赵焱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墙上的那个赵石涛并非自己的父亲。就在这时,照片中的男人,走到自己身边,略带陌生的说:“走吧老二,你妈在家等着啦。”赵焱锦也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出了这世外桃源,锦绣庄园本就是依着赵焱锦老家东漳村而建,不出三分钟,他们便到了村口。赵焱锦再次被震撼,如果不是村口跃进门上的“东漳”二字,这满目的绿树匆匆,清一色的三层小别墅,任由是谁也无法想像这里曾经的破落。
齐雪梅早已满脸灿烂的在门口等候,见到儿子脸上闪过的不习惯,齐雪梅还是稍微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赵焱锦看着母亲单薄的样子,想到赵石涛刚刚提到的糖尿病,心里竟难过起来,虽然齐雪梅说了许多次不用换鞋,赵焱锦还是执拗的低下头,借着换鞋的功夫抹了把眼泪。与上次在小诊所见面不同,赵焱锦毫无征兆的回家,让生涩的母子间没有可以说话的切入点,赵石涛更是感觉完成了任务,回家后不久便又出门去了。
齐雪梅客气的将赵焱锦领进客厅,端茶倒水一通忙活,嘴里碎碎念到:“饭马上就好。”赵焱锦看着这一幕愧疚终于泛滥,在他张开口的一瞬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齐雪梅本就激动着,见儿子这般模样,也瘫软在沙发上哭了起来,赵焱锦哽咽着说:“妈,你的身体还好吗?你怎么什么也不告诉我?”齐雪梅心里一颤,揉揉眼睛,挤出一丝微笑说:“傻孩子,没事儿!糖尿病本来就是中老年人的常发病症,没有什么可说的。”
糖尿病只是并发症,齐雪梅真正的病因是胰腺瘤,确诊那日,她很平静,想着自己这一生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遗憾,也就决定坦然的告诉家人,可当回到家看着那张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脸,像个孩子一样询问自己检查结果时,她突然就心软了。如果不是赵焱锦今日提醒,她都忘记了自己行将就木的事实。她索性依仗着儿子的脆弱说:“既然回来了,就在家住下吧儿子,妈想好好陪陪你。”
在这个动情时刻,赵焱锦不会断然拒绝这请求,但也是狠下了决心说道:“妈,这么多年我不回家,我想你也是知道原因的,是因为这个吧?”说话间,赵焱锦揪出了脖子上的琥珀挂坠。齐雪梅感觉周身空气都变冷了,往上搭了搭披肩,想到自己所剩不多的时日,也觉得没隐瞒的必要了:“对!”说出真相的轻松,让她疲惫的身体舒服了许多,看着那个明黄的小玩意,齐雪梅再次揭开记忆中的那道疤。
因为赵石涛的建议,齐雪鹏被带到了戒毒所。就像齐雪梅断定的那样,和娘家的怨算是结下了。那个时候,赵石涛刚刚买下房子,扩建了大棚,流动资金所剩无几,本计划用房子抵押贷款的他,被大姨子一句:“你有出息呀!还能认得我这个大姐?”给撅了回来。万般无奈之下,他还真就跟风开起了歌舞厅。最初听到这个决定,齐雪梅是不同意的,就像赵石涛自己说的,那是多么缺德下三滥的买卖,可那个时候他已无法回头。一面四处奔走借不来钱,一面冲动的他早已承诺村中百姓要出资成立种养殖合作社,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毅然选择了这个成本少来钱快的生意。
既然是为了曲线救国,赵石涛也就没有计划将这个歌舞厅一直开下去,相反,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惦记着成立合作社的事情,他一直都在找门路拉关系,想要认识市里一些主管农业的领导,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政策扶持。如果说,认识林夏完全出于偶然,那么与大人物老李的相识完全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就在林夏来到赵家后不久,大人物老李就主动向赵石涛抛来了橄榄枝。一开始赵石涛还不敢相信,于是暗中调查了这个大人物的背景,他虽不主管农业,但也是市委数一数二的人物。
“我和你爸有什么罪孽,就是不该帮林夏他们家。最开始,我们觉得她年纪小,并没有想让她让做什么,她所经受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我记得那时候,她自己来找我说需要钱,求我给她安排客人”,齐雪梅不管赵焱锦是否相信,继续说道:“老李就好像是提前知道了我们这里有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来之前就暗示要见她。我觉得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就问了林夏的母亲是否的罪过什么人,林夏的母亲告诉我,他们之前在伊城的一个工地打工,的罪过包工头。”
齐雪梅为了不出什么意外,打听了这个包工头,果不其然,那个包工头就是老李的侄子。不巧的是,赵老太太前前后后出了事,他们便把这一茬子放在了脑后。赵焱锦考上大学的那天晚上,齐雪梅无意间发现了挂在他脖子上的琥珀,她知道那是林夏的东西,所以盛怒之下,灌醉了林夏与自己的丈夫,并把他门放在了一张床上,赵焱锦半夜醒来,也是齐雪梅将他晃醒的。
“你怎么可以?!”赵焱锦彻底崩溃了。“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爱!我不允许任何人毁掉我的心头肉!更何况是一个甘心当妓女的人!那是世界上最脏!最脏的人!比被迫无奈当了小姐的人还要脏!”齐雪梅不再掩饰,激动的说:“但我一个没几天活头的人,更希望自己的儿子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赵焱锦敏感的问:“你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几天活头了?”齐雪梅茫然无措的说出那三个字:“胰腺瘤。”赵焱锦想要上前抱住自己的母亲,可腿脚早已麻木的不能动弹,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百爪挠心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