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领主
盘旋石阶的顶层,誓言之塔标有圣剑徽记的花岗岩大门沉重地开启。
门后,就是被称作真理之堂的地方,获准成为圣武士的人都要先在这里宣誓放弃俗世身份。这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大小刚刚足够举办一场小型宴会。真理之堂的陈设异常简单,正中央有一张与石塔连为一体的圆形石桌,桌上摆着几只仿照圣杯样式雕刻的石杯,圣堂里没有任何装饰,朴素中透着不可侵犯的庄严。
阿洛尔把目光移向斜倚在墙壁旁的七把剑。这是十六年前阿洛尔和他的兄弟们使用过的武器,它们沿着圣堂环壁依次排开,每两把剑都相隔同样的距离。
一束月光穿过塔顶的十字形孔洞直射下来,在这座几乎完全封闭的建筑里,这个虚无的十字是从外界获取光线的唯一途径。无论光线的角度如何,特殊设计的采光结构总能让光束集中在圆桌中央。
十字形的月光铺在桌面中间,并向四外发散。借着微光,阿洛尔看到这七把长剑都无一例外地覆上了厚厚的灰尘,有几把剑更是长出了锈斑,显得那么陈旧,像是坟墓中的东西。阿洛尔转过头去,不想再看。
帕尔曼停在圆桌跟前,他向圣武士伸出右手,阿洛尔会意地取出恐惧之石的残片交给他。
扯下布满咒文的帆布,恐惧之石依旧散发着诡异漆暗的色彩,尽管它现在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块。
帕尔曼把恐惧之石平放在十字月光的内部,聚精会神地念起了祷词:
“法缔尔的诸神,唤醒灵魂的长者……”
阿洛尔一边看帕尔曼施法,一边捏紧剑柄,随时提防门外有人干扰,而倾听的结果是四周一片寂静,阿洛尔很是在心里把宾布和拿慕鲁夸奖了一番。
“好样的,一个都没放上来。”
宾布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今晚打的第六个喷嚏,除去伯日丁晚秋的寒意不算,无聊是宾布接连打喷嚏的主要原因。
他和拿慕鲁一个敌人都没碰到。
守在誓言之塔底下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宾布连一只蚂蚁都没瞧见,更别提手握长矛、杀气腾腾的伯日丁铁甲卫士了。
“我跟你打赌,伯日丁一个人也没有。”宾布和拿慕鲁同时把头转向对方。
但是他们没有放松警惕。如果伯日丁城内没有士兵,那么他们一定去了别处。这是个简单的判断。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到哪里去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伯日丁城头的五个卫兵是要装样子给他们看,宾布本打算对他们严刑逼供,拿慕鲁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无奈圣武士的神术效果太好,宾布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五个卫兵唤醒。
他们只好等,即使伯日丁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捕兽夹,他们也不能扔下阿洛尔和帕尔曼自己逃开。
要知道,猎人总不会让猎物等得太久。
宾布首先听到了一声野兽的低吼,接着拿慕鲁也听到了,但不是一声,而是分不出数量的一群野兽在大声吼叫。
此外,还有杂乱的马蹄声清晰在耳。
“很熟悉,对不对?”宾布笑着,转过头问拿慕鲁,后者正命令铁苍鹰伏下巨大的身躯。
“坐上去!没必要再守在这里了,我们去城门!”
转瞬之间,铁苍鹰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城门旁边。
通过城门两旁的侦察孔,拿慕鲁看到了敌军的大概情况。
对方所有的马匹都是黑灰色身体,炭火一样红的眼睛在黑夜里忽明忽暗,铁笼头束缚的嘴巴正向外吐着连空气都能够冻结的寒气。
“丧尸马!”老冒险家知道这些是被魔鬼的瘟疫夺去生命,又被招魂术唤醒的怪物。
仅仅是这些坐骑,就足够让拿慕鲁头疼。
“准备战斗吧,宾布!希望这回你能多记起几个咒语!”
“大约有一千人,重骑兵……”阿洛尔闭着眼睛作出判断,神射手埃弗拉的听觉总是十分敏锐的,“但是这种异常的吼叫——”
“一千个魔鬼!”无法掩饰的震惊出现在圣武士脸上,他没有料到索斯朗的动作如此迅速。
“敌人怎么会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阿洛尔把目光移向帕尔曼。
帕尔曼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洛尔的怀疑,他的两只眼睛呆呆地盯住恐惧之石,不作任何回答,他的眼瞳内开始浮现出诡异的银色。
阿洛尔闪电般拔出佩剑。
“原来是你?生前的罪恶还不能让你悔改,死后你还要借用他人的肉体来为恶吗?”
帕尔曼脚下的影子开始变为古怪的形状,它一会儿痛苦地扭曲,一会儿又支离破碎。黑色从帕尔曼的双足开始向上攀升,侵蚀着修士的身躯,帕尔曼依然站着,但是却站得越来越像一个影子。
“圣武士啊……”苍老、低沉,一个阿洛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阿洛尔几乎立刻就要出剑,但是对方突然改换回了帕尔曼的原声:“这是最后的机会,不要靠近,让我来毁灭他!”
“不,你不能!”肯赛思邪恶的声音再度响起。
圣武士有些犹豫,但是当帕尔曼那张依旧刚毅坚贞的面孔映入眼帘时,阿洛尔相信这不是肯赛思在一个人作戏。
黑衣修士在和肯赛思搏斗。
“你只不过是个苦行僧,德·帕尔曼鲁高斯,而我肯赛思,是拉何尔的教皇!永远都是!”帕尔曼的影子在地上吼道,“你可以满足做神的奴隶,可我不会!我已经把歌若肯的圣像踩在脚下,我不怕下地狱,因为我已经到过那里。谢伊因命令我帮助索斯朗,他命令我夺取宾布的身体,可我没有听他的,我只要恐惧之石,这块石头可以让我重获新生!我已经得到了!”
“你真的得到了?”帕尔曼带着些许嘲笑的口吻,不过这种语气并不能掩盖从他光头上流下来的汗滴,“你我共存于这个躯体内已经有十几天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不能完全控制我?”
“我不必想,只要有恐惧之石,你就会被自己的恐惧击败!”从黑衣修士脚底下冒出了硫磺燃烧的气味,他的影子已经不在地面上,而是紧贴着他的袍子,像常春藤一样爬上来,离帕尔曼手中的恐惧之石越来越近。
“是吗,我的恐惧……”帕尔曼抬起头,望着圣堂圆顶上那引入月光的十字架。
谁胜谁负呢?伯日丁被魔鬼大军包围,恐惧之石随时可能落入肯赛思的掌握,一旦帕尔曼失败,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但是帕尔曼微笑着。那不是绝望的笑,无奈的笑,那不是用来对抗大自然的威力而疯狂的笑,那是即将得胜的微笑。
肯赛思的黑暗魔力已经接近顶峰,假使拥有身体,就算阿洛尔、拿慕鲁、宾布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纵然休普复生,大魔法师格林在一旁相助,肯赛思也不会怯阵。
帕尔曼凭什么获胜?他把双手合拢,平举在胸前,开始念诵“焚化术”的祷文,不一会儿,他的双手间就闪现出一捧金色的泉水。
这样的神术可以对付吸血鬼,但是对于寄宿肉体的恶魔,恐怕无能为力。
但是帕尔曼微笑着。他仰头把这捧泉水喝了下去。这是生命之泉,炽热之泉,可以释放出的太阳般的光和热的泉水呀!这灼热的液体立刻在帕尔曼体内奔突游走,混入了他的血液,流进他的心房,充溢他的全身。
这是足以熔化钢铁的热量。
但是帕尔曼微笑着。
“不——你疯了吗?”肯赛思惊恐地大喊,影子像枯树干一样扭曲起来。
阿洛尔难过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圣十字剑笔直地擎在前胸,向面前这个即将获胜的修士致以最后的敬礼。
从帕尔曼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放射出金色的光芒,将圣堂照耀得如同白昼,他整个身体都处于白热状态,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融化。代表肯赛思的影子痛苦地在地上扭作一团,形体越来越稀薄、黯淡。
“肯赛思,在‘七里树酒店’,我是有意接纳你的灵魂的,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这样来结束。”修士开始了他最后的布道。
“你的灵魂确实遍布伤痕,我的教皇。我发现你不停地质问真理之神,质问为什么要放弃你,愚弄你——这些问题我不能代替歌若肯回答,但是我仍可以宣判你有罪!
“就像许多罪一样,神让这发生了,而我们却让这继续发生。”
听到最后一句话,影子停止了他狂乱的挣扎,似乎这是一句可以解除他多年疑惑的绝世箴言,肯赛思愣了一愣。
但是地上的影子很快又复归混乱,肯赛思将黑色的身体拼命拉长,想要从真理之堂逃开,然而他失败了,帕尔曼的阳光将他牢牢罩住,在光明下所有的影子都无可遁逃。
帕尔曼将恐惧之石的位置摆正,一丝不苟地继续仪式,每一个动作都平稳而准确——他的肉体已经开始在强光中瓦解。
肯赛思哀叫着,痛苦地诅咒所有神灵,然而他只得到了帕尔曼语调激动、但是非常清醒的回答。
“这里是誓言之塔,肯赛思,恐惧之石将在这里承受十二天的阳光,十二天后,它将烟消云散,带着你和索斯朗的野心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而你和我,就化作这漆黑暗夜里的第一束阳光,为恐惧之石的彻底毁灭敲响丧钟吧!”
黑衣燃尽。
一条耀眼的火链从誓言之塔顶端激射而上,在茫茫夜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
化为流星。
伯日丁的土地震颤了。
这块古代圣武士的墓地震颤了。
千塔之城的坟墓是世界上最简陋、同时也是最高贵的坟墓。入葬者不备棺椁,随葬品只有生前的铠甲和剑。
伯日丁的泥土下埋葬着忠诚、荣誉。
没有什么随葬品能比这些更可贵。
正因如此,虽然这里是坟墓,却让人感觉和庙宇一样神圣。
一只金色的手从泥土下伸了出来!
虽然筋肉完全腐烂,仅剩下骨骼,但可以看出这是一只曾经多么强壮有力的手!
又是一只,这只金色的骷髅手掌中握着一把金色古剑。
圣十字剑!
每一座墓碑后面都站起了一个光荣的古代战士,他们的血肉虽然早已化作尘土,但是金黄色的骨骼配上铠甲和剑,让他们看起来丝毫不亚于生前的挺拔威武,他们虽然是骷髅,但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死亡的气息,反而令人肃然起敬,这支全副武装随时待命的黄金队伍绝非招魂术制造的骷髅兵可比。
他们是古代圣武士英灵!
狰狞的角恶毒地向前延伸,火红的皮肤好像涂了一层橄榄油,魔鬼们咬着刀片一样的牙齿,气势汹汹地向伯日丁逼近。
“该死!它们的数量太多了!索斯朗一定把他的家底全翻出来了!”宾布抱怨道,同他一起站在城头上的拿慕鲁已经开始用第六种语言咒骂,偶尔也被风呛得咳嗽几下。
“不要太灰心,头儿。”宾布拍拍拿慕鲁的肩膀,安慰他说,“把你的马戏团牵出来给它们瞧瞧!它们准会望风而逃,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接着,宾布又把双手拢在嘴边,给城下的魔鬼下最后通牒:“听好,臭虫们!你们要是还不赶紧滚蛋,我俩就把你们包围起来,逐个歼灭!我还会用黄瓜敲碎你们的脑袋!”
但是魔鬼们显然并不畏惧这种茎蔓植物的果实,就连他们胯下的丧尸马也有数十种办法来毁掉宾布这不怎么体面的武器。
魔鬼在距伯日丁大门一百五十尺远的地方越聚越多,排成黑压压的方阵,这条印满朝圣者足迹的宽阔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
丧尸马不耐烦地倒动蹄子,做冲锋前的准备,只需一个号令,魔鬼们就会蜂拥而上,撞开伯日丁的城门,爬上城楼,将所有活物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宾布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不要动手,这些魔鬼有人替我们解决!”
阿洛尔已经来到了城楼下方,在他身后不可计数的骷髅战士紧握兵器,严阵以待。
“这些是?”拿慕鲁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圣武士怎么会像亡灵巫师一样召唤这些骷髅来作战?不过老冒险家还是很快分辨出了这些骷髅武士的身份,拿慕鲁忍不住大声喝彩:“干得太棒了,阿洛尔!让这些英灵殿战士去把魔鬼砍成碎块!”
阿洛尔走近城门的铰轮,不需任何人的帮助,一个人扳起沉重的轮盘。
看着铰链拉起伯日丁的大门,魔鬼大军先是惊奇,再是得意,最后却化为了恐惧。
它们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圣武士大军。
魔鬼是堕入地狱的罪恶灵魂,圣武士英灵则是升上天国的高贵战士,在他们作为人的时候,也许就曾经在正义与邪恶的战争中性命相搏,现在,他们又为了同样的目的重返人间,事隔几百几千几万年,再次在这块土地上决一胜负!
一个头戴王冠的黄金骷髅高举圣武士剑,用古代语喊出一句响亮的口号,率先冲入战场。几乎是同时,所有的黄金骷髅都在这句口号的激励下将手中的圣武士剑高高举过头顶,一时间月夜下组成了一道金色的丛林。这金色的队伍开始冲锋,迈着一往无前的步伐,杀声震天动地。只是一瞬间魔鬼的战线就开始崩溃。
只有阿洛尔明白这句古代语的含义。
“真理之剑永悬。”
索斯朗致格龙德·伯希勒的密信:
勇猛的亚西顿领主:
天父眷顾你。
想必你已经知道教皇不幸遇刺的噩耗和我已经暂时全权处理拉何尔事务的好消息,并且很自然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我不介意你这样想,格龙德,因为事实和你想象的一模一样。
是我杀了肯赛思,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出来。格龙德,你我长期以来的合作让我感到很愉快,虽然一个月前你任凭阿洛尔杀掉了我的稽查小分队,但是对于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作追究。现在是一个只有聪明人才能生存的时代,我希望你做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最近我听说你开始学习向来最讨厌的字母文字,并且已经小有成效,这让我感到非常吃惊,于是马上写信向你表示祝贺。我知道这是因为你一心想守护亚西顿人民,不想有负你父亲的重托——这很好,而且应该更好。所以现在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亚西顿人民感受到更多伯希勒家族的恩赐。
去为我攻下伯日丁,格龙德,攻下拉何尔的圣地。如果你有一天晚上听到了激烈的战斗声,那就是我的魔鬼在和阿洛尔的部队作战。你知道吗,八百六十二只魔鬼,前所未有的规模,但是阿洛尔没有让一只活着回去。这该诅咒的圣武士,他总是阻挠我的计划,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法器落在他手里,十二天之内你必须把它夺回来,必须!
只要你为我办好这件事,我就立即免去亚西顿城以后十年里的什一税,当然,你因为冒犯教廷而付出的惩罚性赋税也包括在内。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派去的使者提出。
现在,立刻整备你的军队,红毛狮,你的军队是四个城邦里最有战斗力的,我相信你有能力把阿洛尔打得落花流水,去吧,你可以一并洗刷自己少年时受到的侮辱!
向你夫人问好,并期待好消息。
索斯朗·拉·美尔德
现在这封密信在格龙德的军师——老占卜师哈洛林手里,而格龙德本人,早已骑着快马在赶往黑衣修士会的路上。
亚西顿领主想亲自去请求索斯朗收回成命,他不希望自己的人民卷入战争,尽管占卜师哈洛林明确地告诉格龙德没有什么成功的希望,因为染血玫瑰索斯朗的心脏从来不会为怜悯而跳动。
哈洛林把这封信拿在手里,将它的内容再仔细揣摩了一遍,然后“呼”地一下把信烧成灰烬。
哈洛林不是占卜师的本名,在使用这个化名之前,他曾经是一个挺了不起的魔法师,了不起到还精通占卜预言。而教廷是最反对凡人借占卜来宣讲神的意旨的,按他们的话说,就是“妖言惑众”,所以哈洛林受到了迫害,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来到了东流放地。是格龙德的父亲把哈洛林救了回来,因此,二十年来哈洛林对伯希勒家族忠心耿耿,他看着格龙德长大,婚娶,直至成为亚西顿称职的领主。
这个魔法师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他的法术了,除了要隐姓埋名,躲避教廷的缉捕外,还因为他的法术并不能让格龙德学会控制自己的暴躁脾气,但是现在那位姓安赛托的夫人却做到了这一点,这让哈洛林感到十分欣慰。
“哈洛林先生……”占卜师听到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虽然新领主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占卜师,但是没什么礼数的格龙德总是直接喊他“哈洛林”的,如果在格龙德的内室里还有人这样讲礼貌的话,那么一定就是领主夫人——夏露丽丝·安赛托。
“夫人……”哈洛林想站起来施礼,但是领主夫人摇头告诉占卜师不必这样,由于哈洛林的年纪和伤腿,两年中他还没有成功地向领主夫人施过一次礼呢。
“我听说索斯朗派人送来了信件?”领主夫人单刀直入地问,哈洛林立刻庆幸自己及时烧毁了来信——格龙德吩咐过这件事要对他的夫人绝对保密,他不想夫人为自己的事情操劳,或者说,他希望可以不借助夫人的智慧,而是自己来解决这个难题。
“信被公爵大人带走了。”哈洛林不认为自己的话可以骗过领主夫人,但是占卜师了解夫人不会忍心当场拆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谎言,所以他更是接着扯谎说,“信的内容我也没有看过,领主大人急急忙忙地走了,一句话也没有吩咐下来,我想大概只是关于赋税的问题吧,夫人您大可不必担心。”
静静等待哈洛林把话说完后,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话就算了……哈洛林先生,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索斯朗派来送信的使者在城里胡作非为,我已经派人把他抓起来了。”
“您已经——”哈洛林对夫人行动之快感到吃惊,他也听人说起过这个傲慢的使者,索斯朗的信使以为在格龙德公爵这里会得到和其他地方一样多的贿赂,但是却连一块铜板都没捞着,觉得受到了冷遇,于是到处乱发脾气,自领主离城之后他就更变本加厉。哈洛林回答夫人说:“我也正打算去处理这件事,没想到夫人快我一步。”
“不过,您打算怎样处置他?”哈洛林谨慎地问。
“遵照亚西顿城的法律。”夫人回答,“索斯朗的使者酒醉后杀死了一个酒席侍者,他得上断头台!”
“这个……”哈洛林本想劝夫人把罪定得轻一点,免得教廷报复,但是他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他知道公爵夫人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着一颗任何人都难以撼动的坚定的心。
“我有些不舒服,”公爵夫人的眉头蹙动了一下,“现在我想回卧室休息,哈洛林先生,如果您想和亚西顿市民一起看正义怎样得到伸张,可以到广场上观看行刑的过程。”
哈洛林无话可说,公爵夫人她从来就是这样,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欺辱弱小的行为,明知可能会因此惹上大麻烦,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哈洛林在心里暗暗想道:“夫人的做法当然无可指责,公爵大人回来后也没有理由因为这件事对他心爱的妻子发怒。真的,我以为世上不会有这种女子的。美丽、善良,永远都带着微笑,她好像就是为了点燃人们心中的希望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公爵夫人当然也很聪明,可是,她属于索斯朗说的那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聪明人吗?”
她不是。
“希望你可以保护她,我的公爵大人。”哈洛林一边走向广场一边想到。
索斯朗的使者被武士押上断头台,嘴里还在嚣张地大叫:“你们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教廷的使者!二阶神学士!谁敢把我怎么样?你……把你肮脏的手从我头上拿开!没有格龙德的命令你们也敢下手?嗯?”从他狂妄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真的会被杀死。
武士们向他回敬面皮上的冷笑:“公爵夫人的命令和公爵大人一样管用。”
“嚓”,哈洛林只听见断头台沉沉落下,然后饶舌的神学士就永远闭上了嘴巴。于是,哈洛林那周围满布鱼尾纹的眼睛顽皮地眨了一下,好像他自己也感到疼了一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拒绝。”索斯朗坐在他的宝座上,冷冷地问,议事厅里只有他和格龙德两个人。
“很简单……亚西顿城不想打仗。”格龙德仍然穿着那套赤红色铠甲,挎在腰间的武器却已经不是他祖传的利剑,那把剑已经在和方高的较量中损坏了。
“亚西顿城,亚西顿城!城市会有思想吗?如果有人不服从命令,你可以把他揪出来杀掉。亚西顿城紧靠伯日丁,你们有充足的兵力和便利的物资供给,胜算很大。格龙德,你是亚西顿军队当之无愧的灵魂,如果你要攻击伯日丁,我想不出有谁会不跟着你——除非是你不想打仗。”索斯朗抬高下颌,带着他那病态的高贵气质打量格龙德脸上的表情,手里将一朵白玫瑰捻来捻去。
“会死很多人。”格龙德板着面孔回答。
“你可以让安赛托家族的人上前线……”索斯朗建议,但是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索斯朗想起格龙德绝不会答应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的夫人格龙德就不会答应。
“从你接到我的命令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四小时,你知道浪费时间意味着什么?”索斯朗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在用来照明的两排蜡台中间,在距离格龙德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确实比格龙德高大,只是不及格龙德壮硕。格龙德看着紫色头发的索斯朗在烛光中像鬼魅一样向外呼着寒冷的气息,觉得自己后背上的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是什么?”格龙德问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冰冷,难道他的血管里流的是水银?”
“格龙德,你一定以为我现在无兵可派,攻打伯日丁非你不可,所以你才如此傲慢,对不对?”索斯朗轻蔑地挑起嘴角。
而格龙德早已在心中回答:“就是这样!哈洛林已经告诉我了,达尼、纽新斯、苏里昂和拉何尔城都出现了不寻常的情况,你已经捉襟见肘了!”
索斯朗接着格龙德的想法说道:“达尼、纽新斯、苏里昂还有拉何尔城……局势都不平稳,你估计得不错,但是——”索斯朗语调一转,“幸好我还来得及改变其中之一的状况,三天前我把我的黑魔法师派去了达尼,他们很快就用自己的方法解除了豹团的威胁。现在,拉何尔最大的城邦,达尼领主萨刚·拿丘利随时为我效命,而我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
“是什么?”格龙德有不祥的预感。
“带兵包围亚西顿。”索斯朗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不可能!从达尼到亚西顿有一个礼拜的路程!”格龙德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有些得意,能够不被索斯朗欺骗真的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不错,你说得很对,可是你忽略了一点,黑魔法师跟达尼领主在一起。”索斯朗善意地提醒亚西顿自作聪明的领主,然后他脸上虚伪的笑容马上就变成了真实的残忍,“我命令萨刚,如果亚西顿不和他合作的话,就让格龙德回去后看见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亚西顿城!”
“你——”格龙德的犬齿露到了嘴唇外面,他恨不得马上就拔剑把索斯朗砍成两半,然而先拔出长剑的却是染血玫瑰。
索斯朗又细又长的剑抵住格龙德的咽喉,而格龙德的重剑只从鞘内抽出了三分之一。这一不光彩的失败让格龙德气得要死,他的肌肉剧烈震颤着。
“冷静一点,红毛狮。”索斯朗像一条响尾蛇一样盯着他的猎物,对格龙德说,“太容易发怒对一个领主来说不能算好事情,你真应该向你的夫人学习。昨天她不动声色地处死了我的使者,根本就没有把教廷放在眼里呢!”
“你说夏露丽丝她……”一提起格龙德的夫人,格龙德恢复了些许理智,不过这些理智只不过是让他脱口而出,“我的夫人绝不会无故杀人,一定是使者无礼在先!”
索斯朗看到格龙德眼睛里已经出现了犹豫,显然之前所说的话起到了应有的作用,索斯朗满意地放低长剑,转身向宝座走回去。
盯着索斯朗的脊背,格龙德真想赶上去一剑结果了他,这样的冲动在他胸中升起了好几次,但是终于被他压抑下来。他知道,杀死索斯朗无济于事,亚西顿城被围困,无数人的生死取决于他和索斯朗的谈判结果。
“不过,亚西顿真的已经被围困了吗?”
为了消除格龙德的猜疑,索斯朗抬起右手,让手背上的谢伊因黑魔法印记放出光芒,一面半透明的镜子立即出现在他和格龙德中间。
游移不定的镜面开始变幻,一开始是全然的黑色,随后里面又掀起了红褐色的漩涡,最后视角从高空开始降落,穿过云层,掠过?望塔上的哨兵,亚西顿熟悉的街道开始出现在格龙德眼前。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不和谐的景象——身着深灰色甲胄的达尼士兵,尖端对着亚西顿市民的长矛,还有达尼领主萨刚·拿丘利那张由于过度兴奋而显得拉长了的脸。
萨刚挥舞着手中的军刀,正在大声呼喝:“谁也不要动!你们中了黑魔法师的瘟疫,已经完全没有战斗力了!谁顽抗的话我就要他死!”
接着是一个身体肥胖得如同矮啤酒桶,脑袋好像一团软面的中年男人,他的鼻子里得意地哼着小曲,摇摇晃晃跟在萨刚后面。格龙德一定想不到这个形容猥琐的家伙就是索斯朗口中的黑魔法师莫奈。
莫奈贪婪的眼神在亚西顿城每一个可能捞得出财宝的地方滚来滚去,没留意自己的嘴角已经淌出了口水。
老占卜师哈洛林拄着拐杖,在病倒的卫士中间为他们治疗,但是瘟疫传播得实在是太快了,哈洛林认识到自己的做法只是杯水车薪,他愤怒地握紧拳头,曾经有一丛劈劈啪啪的火焰在他的拐杖顶端燃起,但是哈洛林最后还是熄灭了它。
格龙德最关心的当然还是他的妻子,但是在索斯朗的法术中却没有夏露丽丝的出现,格龙德只看见了公爵夫人的贴身侍女爱玛急急忙忙地走进公爵府,脸上满是惊慌。
“砰!”幻术的镜子裂成碎块,每一块落在脚下的碎片都在向格龙德宣告,亚西顿危急!你的家眷和人民在面临空前的危机!
“怎么样?”索斯朗问,但是没有立刻得到回答,格龙德仍旧陷在极端的担忧当中,一想到夏露丽丝可能面临危险,他就如坐针毡。
“你决定了吗?”索斯朗再次问。
“好……我干。”短短的几个字,格龙德却用了很大力气才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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