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国嘉庆二年,国泰民安,热闹的街头人群纷纷朝一座二层小楼望去,今儿个是怡香院头牌歌伎姬无双封牌半月后第一次出来接客,照例是价高者得,人们挤破了头要去看看这绝世美人儿到底长的什么样,然挤了进去无非也只能看到檐下翠亭里那雪白香帕下隐隐一张容颜,郁金香汁浸染过的丹红裙上散发淡淡香味。
台下已叫到了一百两银子一支曲的价码,老鸨子翠姨扭动着身子上楼来,俯在身侧回道:“无双姑娘,宗亲俯的王爷出一百两让姑娘唱一曲《阳春白雪》。
我淡淡倚在榻上,听底下人高声哄台,良久才说一句,“翠姨今儿个是怎么了?才一百两就要撩牌子。”
翠姨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无耐的道:“他是宗亲府的王爷嘛,不好推拖。”
我冷笑,换了个姿势倚着,“夏日郁蒸,心绪烦闷,恐怕唱不出《阳春白雪》的韵味。”
翠姨脸色一黯,又涏上笑脸,“无双姑娘,你就给我一个面子罢,京城这一带都属宗亲府的地盘,得罪了王爷以后怡香院的日子还怎么好过得了,就是你……无双姑娘也得巴结着他啊!”
我微转了眸,看向她,平淡似湖水的眸了里并无半点颜色,也无半点情绪,“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一句话,让翠姨脸上笑意全无,想要发作,但看看一旁抱胸而站的阿宝又按耐住了,他脸上冰冷的铁面具罩住半张脸,如一尊门神般瘆人,她可是见识过他的功夫的,一转身只好悻悻的下了楼,片刻,底下传来宗亲府王爷大喝厉喝的声音,我一手扶了扶面纱,从榻上坐起身来。
“兴致全无,回房罢。”我庸懒的打个呵欠,伸出青葱一般的手,被一双厚实的大手扶住,“无双姑娘小心。”
阿宝扶着我起身下楼,娟丫头手棒着香炉跟在后头,炉子里燃着郁金香草的香末,我也不知为何要时常熏着这香,仿佛若没有眼睛就会变得疼痛。
我眼睛干涸。
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是盲女,是不入流的歌女,这些我都知道,我独独不知道阿宝的相貌,他戴着铁面具,人人都怕他,可他对我是极好的,却又不像是亲人的好,倒像是主仆,这种生份让我有时心痛。
我轻轻转头看了看他,我知道我看不到,我只是想离他近些。
他照例低下了头,“姑娘有何吩咐?”
往常我看他,必有话说。
今儿个却无语,我笑了笑,重新转过头,想了句话,“我想出去走走。”
“好。”
好,他总是说好,只要我有要求,他永远不会拒绝,我想如果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摘下给我。
拥挤混乱的门前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静止不动,看向身后,翠姨正极力平复大家的情绪,突然见到这样也有些奇怪,转身看到我,惊吓又笑嘻嘻的走过来道:“无双姑娘怎么下来了?”
说着就对一旁正生气的宗亲府王爷道:“王爷你看,无双姑娘亲自下来向王爷赔罪了呢!”
王爷穿一身紫色长袍站在当下,阴郁的脸色刚有回暖的意思,我就笑着道:“王爷是懂风雅之人,想必也懂得小女子的心思,这楼下闹哄哄,小女实在唱不出《阳春白雪》歌里那欢乐喜悦的韵味,便唱了也是敷衍,不如改天小女有兴致了亲自为王爷唱一曲如何?”
一开口已四下无声,这清冷的语声连我自己都陌生,是何时加了敷衍,加了虚假,加了笑意?
欢场上的女人想必不过也大都是如此,我的清高也仅止于此了,我不能清高至极,客人会烦,我会饿死,我不能像皇后般尊贵,母仪天下,我只能做这怡香院的头牌,凭一身艺伎换取银钱度日,阿宝说我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比不得一般歌伎,可我觉得我跟她们没什么两样,一样倚门卖笑,低贱。
王爷顿了顿,一副沉稳粗喉对我道:“果然没雅兴?”
“当真没雅兴。”
四下空气变得凝窒,气氛紧张起来,眼明的人已远远退开,又舍不得离去,直往我脸上瞧,我盖了面纱也无所惧,淡淡然站着凭人看,反正不过是被人看的。
翠姨暗暗拉了我一把,“无双,不得无礼。”
我漠然不理。
隔了半晌,王爷一声冷笑道:“本王给你一分薄面,你就不知好歹,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的主?”
说着,就要来扯我的面纱,我好似没有愄惧的站在那里,不闪也不躲,一旁老鸨子被吓得半死,铮……王爷中指上带的硕大一枚玉戒磕上坚硬刀鞘上,瞬间碎成两半,王爷脸上铁青的吓人,“你竟然敢对本王动粗?”
“王爷不能对无双姑娘无礼……”阿宝无所谓的声音。
老鸨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冲上去道:“阿宝你疯了?怎么敢对王爷无礼?还不快向王爷赔礼道歉?”
阿宝冷着脸一语不发,似没听见一样。
翠姨气极,拽着我的袖子道:“他只听你的,快拦下他。”
我无动于衷站在那里,指尖生出一种凌厉的力道,狠狠掐进掌心。
往常,这样事情不是没有过,势必会闹得不欢而散,翠姨对此很烦,可我能给她挣的银子远比仅仅几副桌椅破瓷瓶的价钱要多得多,我冷然笑着,“叫他住手,然后让这些人欺负我一个瞎子吗?”
我将那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刺耳,仿佛胸中隐藏的痛意全在语声里传出,我听到了众人唏嘘的声音,还有隐约中一声低沉的叹息,这是谁?他怜惜我?
“来人……”王爷的声音很冷漠,我退后三步。
阿宝低喊一声,刀已出鞘,冲了上去,翠姨扶着我往后退,“人都死了?保护无双姑娘。”
我知道她保护我不过是为了保住饭碗,可是从内心深处我对她还是有些感情的,两年前我无依无靠时,是她收留了我跟阿宝,我默默低下了头。听场地上一片打斗声,阿宝武功高强,可最终敌不过宗亲府王爷的百十号人马,一柱香的时间后也终于败下阵来,被人制服。
“不要碰她。”他痛苦的高喊,嘶裂的声音让我心中一痛,喉中泛起酸涩,“放开他。”
我听到自己微弱的不值一提的声音。
前方有脚步声靠近,然后是纷杂的脚步声,我知道他们靠了过来。
翠姨挡在我身前,勉强笑着道:“王爷,她年少不更事您就原谅她这一次罢,再说王爷是有身份的人,如果强人所难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滚开。”
翠姨被他一脚踢开。
我站在当下,已能闻到一种陌生男人身上散开的气味,恶狠狠的冲撞嗅觉,“放了他。”我抬起头道,脸上面纱被人扯下,屋子里响起一片惊呼。
他们这群人终于如愿以偿了,看到了我最狼狈最凄惨的样子,我跌坐在地上,凄凉的笑了,哭了,我仅有的自尊都藏在面纱下,不愿意揭开面纱不过是不愿意让人看到我空洞没有任何色彩眸子,这是一双死人的眸子。
“为什么非要把我变得这么悲惨?”我笑着道,似在自言自语,翠姨无叹的看着我,再看看一旁已急红了眼的王爷,摇头。
“果然是倾城绝色。”王爷赞叹,猥琐的伸出手。
眼泪滚落眼角,我死心的闭上眼,意外竟没有迎来那人的侵犯,而是个低沉的声音,“不要碰他。”
紧接着才听到王爷凄惨的叫声,“我的手,我的手指……”
地上淋淋一片血渍,还有两根断指,飞刀仍钉在柱子里颤抖着,众人惊呼,这人的功夫了得,然后纷纷看向这突然跳出来的男子。
这是那声叹息的主人。
我可以肯定。
“不要碰她。”他再次重复道,已经来到我面前,一阵优然的香味随之而来,与旁然不同,不俗。
冠玉白袍,一向仗势欺人的王爷抬头见了这人容貌,惊呼一声,也不顾疼痛竟然跪到地上,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皇……”
他摆摆手,让他退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用冰凉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目光深深审视着,我能感觉到两道热流在我脸上来回打量,我有些恐惧,本能的往后退缩,“放开我。”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加重手下力道,另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怀里,不让我后退。
“不……”
“说……”
一旁翠姨代我回道:“她叫无双,姬无双。”
他看都没看他,目光一直盯着我的脸,语气带一种王者的霸气与冷冽,“我要她自己说。”
翠姨生走风月场多年,自然眼力不凡,看得出这人来头不小,于是小心翼翼退到一旁不再吭声。
我被他抓在手下,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看不到他容貌,只能凭感觉知道这是一个阴郁冰冷的男人,不可能怜香惜玉。
“我叫姬无双。”我认命的道。
“多大了?”
“十八。”
“那个带面具的是你的妓夫?”
“是我的男人。”我故意说道,用一种反抗的口吻,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羞辱阿宝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他无情冷笑,坚硬有力的手指将我下颌捏得生疼,我怀疑他想杀了我。
想不明白他这种恨从何而来?
“确定他是你的男人?如果死那我现在就杀了他。”他笑着说道,虽是笑着,可听得出来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怕了,本能的摇头,“不要。”
“那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男人?”
“不是。”
“那是什么?”
“是哥哥。”
“我不喜欢听人说谎,现在是两次,事不过三,若还有第三次他一样得死,现在我再问一遍,他是你什么人?”
我恨过,却从来没有这么恨透了一个人的邪恶。
“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仆人。”我大声冲着他喊,最后两个字化作很小声很小声,阿宝说他是我的仆人,可是我一直不信,可他确实这样说。
陌生男子侧过脸,反而笑了,放开我起身道:“她的赎金是多少?”
翠姨还在一旁怔愣着,没有听到他的话,隔了半晌才慌忙笑着道:“这位公子想为无双姑娘赎身?您也知道无双姑娘是我们这里的头牌,我也就指着她呢?恐怕不能赎身……”
她说到最后已经很小声,低着头不敢看他冰冷的目光。
陌生男子冷笑着不说话,慢慢转过身看着她,翠姨身子向后退着,有些颤抖,“这位公子……”
“如果我一定要她呢?”男子冷笑,笑得张狂又自信。
原本跪在地上的王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起身跑过来,对着翠姨耳旁说了些什么,翠姨吓得眼睛张大,当时跪到地上,“草民刚才有眼无珠,竟不知道是圣驾。”
众人惊呼圣驾,纷纷跪倒,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我抬起头,迷茫的眸子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我知道,这个站在我身旁的男人是夜王,那个只用一年时间就平定四个国家,并稳定大胤国地位的强大男人。
但更另我奇怪的是,这一次阿宝是沉默的,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往常如果有人提出赎身,他会极力阻止的,可是这一次他什么都不说……
那么我呢?我能反抗吗?
大概不能,因为连翠姨都开了口,我本就是她手里的姑娘,价高者得,赎身也一样,当初可以挑价,现在不行了,只因那人是皇上。
“跟朕走。”他用冰冷的手掌拉住我的手腕,这是圣上的手,掌控一朝江山命脉的手,他拉着我慢慢往门外走去。
我停了思绪,认命的跟着他走,每一步都迈得小心,双手摸索着,走得极慢。他走了几步就有些烦了,一把将我抱起来,“这样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有些脸红,也有些难过,他何不直接说我是个瞎子。
他走到中间停下,冷冷的对旁道:“既是她的恩人,就一同进宫罢!”
阿宝没有说话,粗气喘气的声音已能让我辩出他强忍的怒气。
“阿宝。”我轻轻叫他一声,不用多说,他会懂得我的意思,这是我们多年的默契,阿宝长长舒了一口气,低下头道:“遵旨。”
“遵旨?”夜王脸上露出笑容,“你不是普通的百姓,因为百姓不懂得用遵旨二字。”
阿宝顿了顿道:“从前从过军。”
夜王恍然哦一声,笑得高深漠测,转头看着他道:“刚才看那一身功夫,想必是将军以上的人才?”
“没有,草民的功夫是跟师父学的。”
“你师父是何人?”
“也是一介草民。”
阿宝十分知进退,两下里敷衍的滴水不透,夜王收了笑,也不再问什么,因为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抱着我转身上了早已停在门口的马车。
马车里是一阵陌生的香味。
我漠然靠在一旁,离他远远的,渐渐觉得眼睛干涩的疼痛,才想起来,我突然直起身子,“我的香炉。”
“什么香炉?”夜王低沉的男声传来,离我不到咫尺的距离。
“我的香炉。”
后头一阵马蹄声闯过来,夜王神色沉了沉,将我拉进怀里。
他这无意间的动作又让我疑惑,他是在保护我?我随即便摇头,堂堂皇上,凭什么对一个刚刚见面的女子这么用心?他接我进宫不过是为了我头牌歌妓的名头,和世间绝少的容貌,但不可忽略的是——我是瞎子。
所以不可能。
外头一阵混乱后车帘外响起阿宝的声音,还有我熟悉的郁金香草的香味,“无双姑娘……”
我一下子坐起来,有些欣喜,似是有了种安全感,“阿宝,我在。”
我摸索着爬到车边,还没挨着帘子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拉住,夜王冷冷的把我往身后的方向按下,单手挑起轿帘,接进小香炉。
“你指的就是这个香炉吗?”他看都没看阿宝。
我堵气别过脸,不肯应声,他倒不在乎,随手把香炉放到我旁边的位置,坐下道:“这个香炉对你很重要吗?”
我仍旧淡淡的,无意回答他,只是注意听外头动静,阿宝很快便被他们赶出外围去了。
我的心像是沉到谷底,再无希望,恹恹的靠在车壁上。
我知道他在看我,执着而深邃,可我不理他。
他用手指挑起我鬓边的发丝,“姬无双,朕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我冷冷的别过脸。
他手指紧扣我下巴,毫不怜香惜玉的逼我转头面对他,可其实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只是不想离他太近,他身上有种迫人的气势,很强大,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对,香炉对我很重要。”我冷冷的道,他闻言轻笑,手掌在烟上来回扇了两下,“这是什么香味,很特别,跟你身上的香味一样。”
“郁金草香。”
“不对。”他直觉的否认。
“就是郁金草香。”我冷冷的道,很快又转过头,他一手扶正的我身子,邪笑着道:“怎么?跟朕进宫你不乐意吗?”
听到这里我才突然怔住,才发现我一直在排斥着这个男人,可我不是应该对他巴结讨好,敷衍应酬吗?他是皇上啊!
我冷笑着不说话,他将我拉进怀里,“说话。”
“乐不乐意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歌妓,价高者得,今天皇上是最大的客人,得到我是应当的。”
他哈哈笑起来,“你竟然把朕比做嫖客。”
“事实上跟嫖客没什么两样。”我冷笑。
他将目光定格在我脸上,突然不动了,“倾城……”
倾城,他在叫哪个女人,语气温柔得让人生嫉,但决对不是我。
“倾城是谁?”我忍不住问道。
夜王怔一下,回过神来,冷冽的把我推开,“记住,以后朕没有让你开口说话的时候不准说话。”
与先前的口吻截然不同,陌生又疏离。
我黯然一会,自嘲的笑了,我何必难过?我离他远远的靠着,直至进了宫,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大胤国皇宫,奢靡华丽,若真要说它与外面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身份变了,从前,我属于很多男人,只要银子出得够就可以,现在,我只属于一个男人。
其他都没变,女人争斗,猜嫉排挤,一路从怡香院混到头牌,我不怕。我怕的是阿宝,他是一个男人,是不能待在宫里的,若非要待就必需做内侍。可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皇上赐下的关雎宫位于宫中正北,紧挨着一处芙蓉园,与其他嫔妃的住所离得挺远,清静,没什么不好。
我扶着宫女的手腕慢慢在院子里来回走着,仍旧走得很慢,“苏苏,阿宝去了多久?该回来了。”
苏苏并其他四十八个宫女,二十四个内侍是皇上一同赐下的宫人。
苏苏抬头看看天色,回道:“走了也有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
“他回得来吗?”我问,心已经揪了起来,昨天晚上入宫时,皇上问是愿做侍卫到宫门听差?还是愿做内侍陪在姬美人身边?他选了后者,就必需要行宫刑,两个时辰前被来的几个内侍拖走,到现在都不见回来。
我不禁开始担心,听说有些是当场就疼死了。
“阿宝武功高强,体质比一般人要好,应该没有问题的。”苏苏安慰我,招手唤来其他宫人扶着我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坐下,“娘娘坐下歇歇罢,都站了两个时辰了,脚也累了。”
“我不累。”我挣扎着站起来。
苏苏道:“娘娘就坐下罢,奴婢这就去看看,看是怎么回来?”
我这才慢慢坐了下来,“那你快去快回。”
苏苏应一声,转身跑了出去,紫儿倒了茶小心翼翼递到我手里,“娘娘,你长得真好看。”
我苦笑了一声,低下头,“宫里这么多美人,何在乎我一个?”
“是真的,娘娘是宫里嫔妃中最漂亮的,连皇后娘娘都不及呢?也怪不得皇上要执意把娘娘带回宫,他们都说……”
她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惊吓的捂了口,我笑了笑道:“怎么不说了?”
相较于苏苏,紫儿是没有任何心机的直率人。
“奴婢说错话了。”
“没有,对自己的主子说实话是对的。”
她看着我,良久又不确定的道:“真的吗?”
我笑着点点头,轻抿一口茶,“真的,说罢。”
“她们都说娘娘出身不好,而且身体还有残疾,皇上不知怎么会看上娘娘,可是自从昨儿个奴婢见了娘娘,奴婢就明白了,她们无论哪个都敌不上娘娘一半的美,皇上喜欢娘娘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那些从前说娘娘坏话的人,昨天见了娘娘的美貌也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低头笑笑不语,她看着我问:“娘娘,奴婢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说错,紫儿。”
她开心的笑起来,轻轻在我肩上揉着,“娘娘不用太担心了,阿宝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我终于笑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娘娘面善,佛祖一定会保佑娘娘的。”说完,她就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很无邪。
我被她逗笑了,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苏苏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急匆匆跑回来,跌进门来道:“娘娘,皇上召娘娘去勤政殿。”
我刚刚被阿紫扶到屋子里榻上躺下,闻言坐起身道:“发生什么事了?阿宝呢?”
“阿宝暂时被押在牢里,皇上说有话要问娘娘,让奴婢这就来通传。”她紧张的说道,同紫儿两个一左一右将我扶起来。
我的心如同悬在半空中,忽上忽下,一时没了主意,忙下了榻跟他们出去。
勤政殿里气氛凝窒,没有丝毫活跃的空气,我走进去,如同进了监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扶着苏苏进了殿,跪地请安,“臣妾见过皇上。”
“抬起头来。”顶上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抬起头,“不知皇上召见何事?”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开门见山问道,一旁的皇后笑着缓和气氛道:“皇上,先不要动气嘛!也不一定就是贼寇,现在家里没钱,自小把孩子阉了送进宫做太监的也很多,况且前两年战乱,流失在外的宫人也多,何必这么认真呢?”
“退下。”夜王冷声道,皇后讪讪闭了口,退到自己的位子上。
“你跟阿宝究竟是什么人?从哪来?”他接着问道。
我听皇后口吻似乎懂了一点,难道阿宝早已是阉人了吗?我平复了下思绪,顿了顿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冷笑,从椅上下来,慢慢靠近我,我本能的往后退了退,抓住苏苏的手,苏苏扶住我,“娘娘别怕,奴婢在。”
“啊……”苏苏尖叫一声,被皇上一脚踢出去老远,“滚开。”
“苏苏……”我惊叫一声,循声摸索过去,夜王从背后捉住我,手掌紧紧扣住我肩膀,声音已在耳旁,“你去哪?朕问你话呢?”
“我不知道。”我重复的道,用力在他手下挣扎。
“那他为什么是个阉人?”
肩胛处尖锐的痛感传来,我忍不住冲他低吼,“放开我,我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把阿宝怎么样了?”
双手胡乱在眼前挥打,他轻而易举控制住我,冷笑,“怎么,你心疼他了?”
“放开我,混蛋。”我低头在他胳膊上咬下,他低喊一声把我甩到旁边,额头磕在桌沿,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晕得厉害,周围是苏苏的尖叫,皇后的惊吓与担忧,“来人……快喧太医。”
迷蒙中,我看到他眼中的惊吓,他急心走过来抱住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别死,别死……”
最后一点意识里,我知道他又把我当成了那个叫倾城的女人。
她死了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没有回声。
醒来时,已身在床上,皇上疲惫的靠在床边,一只手还紧紧抓住我的手,我撑着额角坐起身。
轻微的动作惊扰他,夜王醒过来,“你醒了?”
声线中柔情残存还在,我却觉得有些尴尬,低下头没说话。
他顿了顿道:“你额角的伤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会好。”
我淡淡恩一声,冲外唤道:“来人,苏苏。”
“你想干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口渴。”
“我去给你倒水。”
我有些惊讶,坐在床上没有动,他很快倒了一杯水过来,亲自吹凉了喂到我唇边,“慢点喝。”
这样的待遇让我心惊,感叹那个女人竟然那么大魔力,让平凡如我的人也能享受到夜王的怜爱。
我低头喝了几口,推杯子道:“谢谢。”
他闻言怔了一下,苦笑着道:“你不怪朕吗?”
转眼间已换了称谓,先前的我与此时的朕,分明是两个人,或许是他又意识过来,我不是倾城,我是姬无双。
我有些失落,笑着道:“一点小伤而已,我只是不明白皇上的情绪为什么变得那么快,让人适应不了。”
他低下头笑笑,隔了良久才道:“或许是朕一意希望你会是另一个人,会有另一个身份,后来发现不是,所以受不了。”
“皇上希望我是倾城对吗?”我接得飞快,说完又有些后悔,懊恼的低下头,怪自己太莽撞,不过好在这次他没生气。
他低头看看我,笑着道:“你跟她一样聪明。”
他居然这样说,让我很意外,忍不住问道:“我长得也像她对吗?”
他笑得有些凄凉,转身看向窗外明月,“对,你长得跟她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你的身份与年龄,如果不是你的眼睛,朕真的以为是她死而复生了,可是……不可能,两年前的今天,她也十八岁,朕亲眼看到她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哀伤,触动一个女人心底的柔软,我忍不住怜悯,安慰道:“她在天上也一定希望皇上过得好,不愿意皇上天天这样伤心。”
他苦笑着摇摇头,“不……”
“不?”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可是他不再说什么,扶我躺下,“睡罢,阿宝明天就会回来。”
他说完便转身出了寝宫。
苏苏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娘娘,药熬好了,吃了药再睡罢!”
我一语不发,漠然坐在那里任她摆布着,苏苏把一块手帕垫到我衣襟,小心翼翼的喂着药。
“娘娘,你怎么了?”她担忧的问。
我顿了顿,笑道:“你知道皇上心里装着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闻言,苏苏有些怔愣,良久才笑着道:“大概就是皇上寝宫里挂着的那幅画像,跟娘娘简直一模一样。”
“画像?”
“对,改天娘娘有机会去皇上寝宫就会看见……”说到这里,她意识到失言,連忙转言道:“总之跟娘娘很像。”
“那她……死了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头两年皇上心情一直不好,整日失魂落魄的,盯着那幅画像发呆,后来天下人广召美女入宫,充实后宫,皇上这才好了一些,不过还是不能受到刺激,只要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事都会变得很暴燥,就连皇后娘娘都不敢过问关于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或能是皇上从前的相好罢,可惜皇上如今富贵了,她却没有好命跟着享福,说起来,皇上也是痴情的人,今天无意间伤了娘娘,娘娘也不要怪皇上!”
“苏苏……”我打断她道。
苏苏止了话头,抬头看着我,“怎么了娘娘?”
“你怎么这么了解皇上?”我笑着道,唇角带着淡淡笑意,苏苏愣了愣,一笑道:“哦,奴婢从前是皇上身边的宫女,因为娘娘进宫皇上怕没有帖心可用的人,所以就派奴婢过来服侍娘娘。”
她回答的大方,没有丝毫破绽。
我淡淡笑了笑,“难怪的。”
她也笑了笑,不再说话,低着头认真喂药。
吃了药服侍我躺下,一夜无话。
皇后娘娘是纣国公主,国破时被皇上献给了夜王,条件是留下纣国一脉后人,那个受到重大挫折而精神错乱的太子被远远的送到京外静养,皇后娘娘将传国宝玺献给夜王,同时献上的还有自己的身子,这就是条件。
念着哥哥,她倒也时常去看,可终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不是从前白璧无瑕的流烟公主。
我躺在榻上,静静听苏苏说着这些宫中往事,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苏苏走到一旁给我倒了杯茶端过来,“娘娘喝些水罢,阿宝等下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我就听到门外一阵熟悉的气味传来,那是阿宝身上的清冷气味,带着地牢的阴湿。
“无双姑娘……”他跑进来。
苏苏也显得挺开心,连忙过来扶我起身,阿宝走过来,跪在我脚下,“让姑娘担心了。”
“你回来就好。”我笑着道,手搁在他掌心,十分安心。
“我……”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我摇摇头,打断他道:“什么都不用说了,都过去了。”
我不想听他为什么会是阉人,他不告诉我一定有他的理由。
苏苏在旁道:“以后可不能再叫无双姑娘了,皇上赐了美人封号,以后就跟我们一起称娘娘罢!”
“娘娘。”阿宝跟着叫了一声,显得有些别扭。
我笑了笑,打破尴尬,“先回去休息罢,我让人给你准备吃的。”
“谢娘娘。”
我脸上笑容微僵,低下头,听了这么多年无双姑娘,突然改了称谓,竟没从前亲切了。
紫儿走进来,领着阿宝下去,苏苏扶我起身道:“娘娘,今天天气挺好的,不如奴婢扶您出去走走罢!也好晒晒太阳。”
“去芙蓉园罢。”我笑着道,我知道隔壁有个芙蓉园,每日都有淡淡的花香随风送来,把院子熏得也十分怡人。
苏苏脸上露为为难之色,“那里啊……”
“怎么,不行吗?”
我转身看着她,明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可是苏苏还是不知不觉的低下头,“那处园子里的芙蓉树是前两年皇上亲手种的,除了皇上自己,和平时打扫的宫人,那处园子是不准嫔妃们进去的。”
“哦,有这回事?”我有些惊讶,越是不让进,反而越来了兴趣,我笑着道:“我们只在外面走走就好。”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对那个叫倾城的女人越来越好奇,越来越……嫉妒。
我低下头,打乱心中的思绪。
苏苏扶着我向外走去,这是进宫以来第一次这闲的在宫里行走,也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妃子了。
“娘娘,你不用怕有奴婢扶着你呢?”苏苏在旁小心安慰,看得出来我在戒备,事实上,除了阿九我谁都不相信,尽管被掺扶可还是不信任,要自己摸索着前行。
我的样子显得有些狼狈。
“呦,姬美人。”
前头一道冷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苏苏在我耳边道:“是云妃娘娘,皇上近来挺宠的一个妃子。”
我点点头,走过去行了礼,“见过云妃娘娘。”
她不冷不淡的嗯一声,笑道:“也来逛园子吗?”
“是,我……”
“那不如一起罢?”她道,没有给我张口的机会,我转身看看一旁的苏苏,只好应下来,“那好罢!”
“走罢!”她仰着高傲的头颅从我面前走过,身后宫女也高傲的走过去,像喊一只小狗,我在心里冷笑,默默跟过去。
她们走了一会,转身看我还在身后老远,于是高喊,“喂,你走快一点行不行,这样怎么逛园子?”
一副嫌恶的口吻把我的自尊心都踩到脚底下,我淡淡笑着,慢慢走过去。
她等我走近了,又冷笑道:“眼睛看不见,难道腿脚也不好使了吗?”
苏苏在旁看不惯,正要发作,我拦住她道:“我们走罢!”
云妃娘娘原来想趁兴再多说几句,见我不声不响,也不恼,只好不再说什么,愤愤的朝前走了。
御花园里林荫曼妙,有微风迎面吹来,一路走来额上早已渗出细密汗珠,被风吹过,清新舒爽的感觉让人暂时忘了先前的不快。
云妃娘娘带着宫女走在前面,隔着一段距离,苏苏忍不住抱怨道:“刚才云妃娘娘说话也太难听了。”
“她是正二品,我不过是从六品,受一点委屈也没什么。”我淡淡笑着。
苏苏听了泄气,忍不住道:“奴婢扶持了那么多主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娘娘这样宠辱不惊,把什么都看得这么淡的人。”
我笑笑不说话。
云妃着宫女催促着,“你们快点跟上来,前边有新开的莲花,云妃娘娘想要游湖,在船上等你们。”
御花园里有一处青湖,面积不大,却也怡人,池水里种了许多睡莲,夏日荷花盛开,给郁热的天气增添了一抹淡雅。
苏苏扶着我跟上去,云妃娘娘已经坐在了船里。
岸上几个宫女候着,远远的就迎上来,扶着我上了船,船上摆着桌椅茶水,云妃娘娘看着我道:“这湖上风景挺好的,我们不如坐船罢。”
我点点头,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看着我,突然冷笑,“可惜了,这么好的景色你也看不见。”
“好景致在臣妾心里。”我道,她微一怔,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几分雅性?听说你是怡香院的头牌歌妓,想必唱歌挺好听的,唱一曲给本宫听听。”
“臣妾嗓子不舒服。”我回绝道,平静的眸子直视她,没有一丝情绪。
云妃脸色微沉,冷哼一声,“进了宫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娘娘了,一点也不把人放在眼里。”
“臣妾在宫外时也不是谁说让唱就唱的。”我脸色依旧平静,苏苏在旁插话道:“云妃娘娘,我家娘娘大病初愈,不适合操劳。”
“唱支曲子能有多操劳,在宫外不就是个歌妓吗?谁有钱就可以听,难不成是见本宫没有给银子,所以不肯唱吗?。”云妃转过脸冷笑。
我低头笑了笑,道:“如果云妃娘娘非要这么说,那臣妾也不好再辩驳。”
“那这么说是这样喽?”她眼神突然变得光亮起来,似乎就是在等我这句话,眸子里夹带着一丝峰茫,细碎射在人心尖。
我端坐冷笑,“是这样。”
“那好,你要多少银子才肯唱,本宫出得起银子,一并的,需要什么乐器?本宫也让人带过来。”她认真叫板,当下就叫来宫女,“胭脂,你去把贵妃娘娘叫过来。”
我有些诧异,“叫贵妃娘娘来做什么?”
“好让她做个证啊,你说了只要本宫出得起银子你就唱,当下如果本宫出了银子你却不唱,我们两个人旁边也没个证人,到时就是去皇后娘娘那里评里也没证据,不好说话。”
“你有意见吗?”她冷眼瞅着我问,我无所谓的摇摇头,“没意见。”
“那你需要什么?”
“一支琵琶就好。”
“那好,脂胭,快去快回。”她得意的吩咐道,红唇旁一丝冷笑让人心惊,灼烈的毒。
苏苏暗中拉我衣服,我轻轻拍她手背,对她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
她无耐的在旁叹气,再看对面兴致勃勃的云妃娘娘,怎么都放不下心来,我闲情淡淡的坐着喝茶。
胭脂去了一会,很快就回来了,带着如约而至的贵妃娘娘,从贵妃寝宫到御花园,少说也得一柱香的时间,如今不过才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想必这也是早就预谋好的,想到这里,我不觉低下头笑了。
一道尖细缠着柔媚的女声,“两个人雅兴真好,游船唱曲,还带上我这闲人。”
一路招呼着走过来,已上了船,我同云妃一起站起来请安,“贵妃娘娘吉祥,万福金安。”
云妃与她熟稔,只是微一福身,便走过去掺扶着道:“臣妾一般也不敢打扰贵妃娘娘静休,只是今天跟姬美人一道游园,无意间聊到唱曲,美人就说从前在宫外一般人也听不到她唱歌,臣妾今天斗胆舍财,想求美人唱一曲,不敢独享,特地叫上贵妃娘娘。”
“呦,这可是难得开口的怡香院头牌,妹妹,我们今天有耳福了。”
两个人彼此敷衍的滴水不透,我淡淡站着,笑着,听她们说完才笑着道:“不过是民间谣传,不可信以为真。”
“那美人娘娘千金难求一曲这总是事实罢?”云妃瞅着我问。
我低下头不置可否。
胭脂把带来的琵琶交到苏苏手中。
贵妃娘娘笑着坐过来,“本宫倒也听说过,说是京城宗亲府的王爷重金求一曲,美人娘娘不肯开口,底下人跟王府冲突起来,皇上才英雄救美,真是好一段佳话呀!”
说话间透出酸酸的口气,我笑着,不置一词。
云妃忙接话道:“是啊,臣妾也听说了,美人娘娘真是好大的谱啊!”
“只是不愿跟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屈身献艺。”我笑着道,贵妃娘娘脸色凛下来,搁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胸口不住的起伏,似乎压下的某种火气。
云妃娘娘怒道:“什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知道王爷是谁吗?”
“哦?是谁?”我转身看着她。
云妃正要开口,贵妃娘娘打断她道:“好了,废话少说,开始罢,不是要游湖吗?”
云妃见贵妃娘娘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下死劲剜了我一眼,转身吩咐宫人开船。
船慢慢在湖面上划行,我坐在那里,知道她们两个都在看我,长时间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我已习惯了,并没觉得怎么样。
船划中湖中心时,云妃道:“从这看景致不错,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罢?美人娘娘觉得如何?这阳光明媚,正是唱曲的好地方。
“云妃娘娘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唱呢?”我冷笑,抬头迎着吹来的微风叹息,真是好个天气,如果不是旁边有他们吵拢,恐怕会更舒适。
我有些遗憾。
“因为不管你开价要多少银子,本宫都出得起。”她语气里难免有得意之色。
我冷笑,低下头,“美人一曲千金难求,世人总以为求的只是那一曲,其实不知,难求的是歌女心中的甘愿。”
我慢慢抬起头,目光平静的与她们相对,接着道:“如果我愿意,即便是送他千金又如何?可如果我不愿意,既便是把大胤国国玺承上,也一定不愿意。”
贵妃娘娘率先反应过来,笑道:“那这么说,我们两个都是俗人喽?”
云妃在旁冷笑,“好大的口气,大胤国国玺,亏你也敢张得开口。”
“臣妾有什么不敢,皇上召臣妾入宫并不是做宫里的歌女。”我笑着道,面不改色心不跳。
贵妃娘娘目光深深盯着我的脸,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二人有意侮辱你?我们不过是雅兴好想让你唱一曲,是你自己端着驾子不敢唱,说要千金来求,现在千金有了,你却说,千金难求一曲,难求的是你甘愿的心。”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贵妃娘娘轻笑,戴了珠翠的发髻整齐干净,微一摇,有丁咚声响摇过,云妃看着我道:“真是初生的赎子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宫里还是你们怡香院呢?也不看谁在这里,也敢驳回,本宫先说愿意掏银子不过是觉得有趣,没想到你还越发端起架子来了。”
“不识好歹。”贵妃娘娘冷哼,吩咐宫人把船摇回岸边。
空气十分凝窒,气氛尴尬了起来,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宫人屏息站着,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我仍旧闲情淡淡的笑着,心情似乎很好,
我扶着苏苏起身,来到船头的位置,船摇过时,偶尔有清香的莲花与莲叶打到手背上,“拿琵琶来。”我说。
苏苏一怔,问道:“娘娘要琵琶吗?”
我点点头,里面生气的两个人抬头看看我,对视一眼,也十分不解。
我接了琵琶,转身对她们二人福福身,,然后坐到船头弹唱起来,一曲《醉清风》与此时此景正相宜。
我歌声清脆悠远,飘酒在偌大河面上随风送往四面八方,京城名妓姬无双的歌声,即便是进了宫,也仍旧不过是下等的歌。
我心中苦涩,越笑越甜。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觉会了用笑伪装,越是难过,就越笑得滟,越是苦涩,就越要甜蜜。
一曲终,苏苏在旁为我鼓掌,“娘娘唱得真好,天下一等一的歌喉。”
我转身对她们二人福了福,“献丑了。”
贵妃娘娘勉强拍了两下手,阴阳怪气的道:“果然好嗓子,云妃,这下你的千金可是非出不可了,人家都唱了。”
云妃脸色很难看,“说罢,你要多少?”
“臣妾只要娘娘头上一支钗。”
“你眼光可真好,这还是皇上赏给本宫的呢?”话落,她也觉出不对劲来,笑道:“差点忘了,你是瞎子看不到。”
我脸上笑容湮没,微微抬了头,“那为何你们二人就不能放过一个瞎子呢?处处与她作对,故意羞辱她。”
这话似乎太过直接了,她二人脸上表情变得不自然,贵妃娘娘不屑的出了一气,丢了手里一颗葡萄,站起身道:“本宫只是来听一曲,凭白的就被说在是欺负人,这话若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了得,算了,不掺和你们的事了。”
贵妃连忙撇清了自己,船靠了岸就扶着宫人上岸离去。
“臣妾恭送贵妃娘娘。”云妃在她身后道,恭敬的一福身,转身面对我时脸上笑意已经不在,恶狠狠的道:“什么欺负你,不过就是让你唱了一支曲,也没白唱,本宫也是出了银子的。”说着就把头上的钗拨下来拍在桌子上,又道:“皇上亲赐的,给你好了,瞎子……”
她转身带着二胭脂离开,我抱着琵琶站在船头,只觉得有些臊热,口渴。
苏苏担忧的看着我,“娘娘,你没事罢?”
“没事,给我倒杯茶。”我道,扶着她到桌边坐下,苏苏将琵琶放到一旁,倒了杯茶送进我手里,“娘娘别生气,这两个人在宫里向来如此的,仗着皇上宠爱经常欺负新进的嫔妃,宫里的人没少被她们戏弄。”
我低头喝着茶,不置一词,仿佛没有听见,半晌才说一句,“贵妃娘娘的娘家是哪里?”
“这……”苏苏有些迟疑,转身看看四下没人,才道:“正是宗亲府的老王爷。”
我冷笑,搁了茶杯,“难怪的。”
“不过娘娘不用怕,宗亲府的王爷,说来好听,其实大胤刚刚开国,哪来的王爷,不过是从前投靠过来的大臣,皇上好心赏了身份,这位王爷也十分懂事,就趁机献上自己的女儿,一进宫就被封贵妃,难免娇惯。”
我坐在那里默默听着,站起身道:“我们回去罢。”
苏苏应了一声,掺扶着我上了岸。
回去的路上,闻见淡淡的芙蓉香味,我脚步不由的跟着香味过去,放开苏苏的手,自己摸索走着走以墙边,把脸帖在温热的墙上。
“娘娘,你这是干什么?”苏苏有些不解。
我转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听……花在哭。”
墙那一头的芙蓉花枝颤了颤,轻微的响声传来,我并听不到,我听到的只是自己心哭泣的声音。
苏苏心中一酸,红了眼眶,“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刚才受了委屈,奴婢开始以为娘娘就不唱了呢,可是谁知……”
我凄凉笑道:“我想不唱,可是……怎么能不唱,我不过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妃子,敌不过她们家世强大。”
“娘娘放心,以后如果有这种事奴婢一定会通禀皇上,不让娘娘受委屈。”她亟亟的道,一边把我扶过来,“娘娘别这样,奴婢看着心疼。”
“不要去告诉皇上。”我正色道。
苏苏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变得凝重,只好点头道:“好好,奴婢不说,我们回宫罢。”
她扶着我慢慢走着,低垂的袖袍下,一支琉璃金簪被我牢牢握在手中,微刺的手掌不觉得疼痛。
入夜的宫里格外宁静,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更声,空空寂寂,我闭着眸,独自躺在寝室里,手里抱着香炉。
外头一声极细小的脚步声传来,我警觉得睁开眼,“是谁?”
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有回声,直至他的身子靠近,一支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别怕。”
是皇上。
我放松下来,连忙起身行礼,他拉住我道:“不用多礼了,你行动不便躺着就好了。”
“皇上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我直起身子道,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一个男人深夜去找女人,还能有什么事?
长时间在妓院待着,对那些男女之事也早已懂得,我脸上微红,低下头去。
他笑看着我,语声变得更加怜爱,“别怕,朕只是想……看看你。”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有些艰难,手指怜惜的抚过我的脸庞,细微又轻巧的爱抚,我有些慌乱,急忙低下头,他手指轻抬,让我以仰视的姿势伏在他脚下。
“你的眼睛是天生就盲,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问,目光仍在我脸上流连不去,我能感受到这目光的灼热。
我有些不知所措,“好像从前看得见的,可是看得见的记忆也都不在了,所以……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也不记得自己的样子?”
我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失落,可是不知为什么失落,后来才知道,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想知道倾城的相貌,她们说我跟她长得像,那必定是有几分像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跟她有几分渊缘。
“记忆不在了?”他有些疑惑。
“对,阿宝说几年前我受了重伤,救活了之后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如实的告诉他,想要从他手中脱离,强迫被抬高的姿势真的很难受,他显然也察觉到我的异样,放开我道:“怎么受的伤?”
我脱离了他掌心,立刻就躲得远远的,看到我慌忙逃离的样子,他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表情。
我抬头看着他道:“我跟父母一起搬往杨州的时候路上碰到山贼,爹爹和娘亲都被贼寇杀死了,阿宝是家里的护院,极力救出了我,然后我们就流落到了京城,怡香院。”
不知是我说话时的悲伤语气,还是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夜王竟然突然拉起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拿起一旁的外袍帮我披上,抱着我走到门口,突然又折回来,把香炉拿给我,“抱着。”
我听话的把香炉抱在怀里,被他抱着出了门,几个宫女前头挑灯照路,昏黄的光晕也照着他的脸,棱色分明的轮廓,身上微微的龙涏香,让我第一次觉得阿宝之外的人身上也可以让我有这种安全感,温暖。
我轻轻把头靠近他怀里,心里有些乱,他对我好,不过是沾了倾城的光,身边环绕着淡淡的芙蓉花香,还有男子身上阳麝气息,我不尽有些恍惚,脑子里闪过一个奇异的画面,那时我们都还小,似乎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可是脑海里他们的相貌如此清晰。
“到了。”他俯在我耳边道,打断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到了吗?”
话落就闻到一阵扑鼻的清香,“这是芙蓉园吗?”
“对。”他回道,把我放下来,我抱着香炉站在地上,只觉得被一片花海包围着,周身都是香,一种温软的女人香,苏苏的话不觉又在我耳朵回荡起来,芙蓉园里的花是皇上亲手种的,为那个叫倾城的女人。
现在,他为什么让我来呢?
我低下头笑了,有些苦涩,“冷香怡人,夜里的香味比白天更浓郁。”
他笑着不说话,转身吩咐宫人出去,一个小太监大着胆子道:“皇上,还是让奴才留下来给皇上点灯罢。”
“不用,退下。”
“这……”太监有些为难,“这园子里乌漆麻黑的,万一皇上跟娘娘有个什么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