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霈雨夜同千秋坎坷一般嶙峋旧瘦，予独叹子瞻这的六十五载浮生醇梦，借那卷帙与酒醅，唱一曲岁月崎岖而玓瓑璀错的河山。
――题记。
昏夜袭一身青灰笼罩四野，点燃卷卷叆叇之云于这辽夐黑暗中熊熊燃烧。大概是来自千万年前的枯风一般干燥复古，翻了一番云天星尘，拉下滂沱大雨的幕布。
随那一声泠弦之音泻下，漫天银丝簌簌而落，刹那间掀起纷缊雨雾。这实是不易的听雨之情。执卷帙与一坛老酒，信步至窗下听那雨戏梧桐。
粒粒缀着光的水滴坠入人间，敲响梧桐那枯黄的叶，滴滴有声，片片有情。不料那苟活了一春秋的梧桐叶竟在这风雨之中丢了帜，本摇摇欲坠的叶帆脱落树枝，返璞归真到腐烂的泥土之中。
我啖了一口老酒，望那被这风雨所击败的落叶，哀叹一声摇了摇头，垂眸瞥了一眼被这雨雾所沾染湿润的诗书――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虚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颗颗墨滴满腔豪情潇洒，骤然凝聚成一簇汹涌浪花卷袭我满怀子瞻的豁达释然，不由得闭了眼，静心听那烟雨啜泣，忆子瞻蹉跎却坚如磐石的坎坷人生。
遮莫世人怎看，东坡仍旧满眼是温润桃花戏东风般柔情，满怀是少年壮志难酬抛头颅洒热血的热血澎湃。自幼便满腹诗书英气，执笔挥洒大篇文章，揉入儒家谆谆思虑，苛论刑赏之政事。少年并非袖盈轻狂，那志虑忠纯和心系家国也是令欧梅二公自愧不如――“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
我经由古卷窥得你名动京城的春风得意，心潮澎湃。想你看尽长安百花花娇艳，踏尽长安阛阓满风光。青衫快马，拂卷叹天涯；满头簪花，榜眼落谁家。
谁料再科之际那远乡噩耗鲤素而来，一尾母亲病故，一棒当头重击。哭叹未孝尽于母便随那一纸纸钱入了土，守墓旁，见草木靃靡又蓁莽，尽孝十月以补母亲一番母慈针线密。
花开之时少年并未陷入凄情低谷，再度于金榜重相逢。明堂金殿之上子瞻淋漓尽致洒下赤胆忠心，殚精竭虑为天子瞻前顾后――也曾悲，可奈何子瞻强忍痛苦自愈伤疤！
这哀痛也化作一番璀璨星空，助力他勇往直前。那么，这疤，岂不美哉？
治平二年，泰山也化作一抹袅袅青烟消散人间，忆你于父亲温暖臂弯下蹒跚学步，忆你从父亲书房内与其一同诵诗书……痛哭流涕
守柩三载，再度归京却为烂柯人。
奈何，奈何！偏要在你双亲逝世时面临卷卷残酷案牍，偏要在你失魂落魄时面临改革新政。恩师被贬亲友被谪，哪还有你安身之处！
物是人非，天翻地覆，朝野旧雨已凋零。子瞻识趣，退他一步留安石海阔天空，自辗转流离与八州。十年之苦于他啖淡如水，不以物喜悲，焚膏继晷于江湖济北宋盛世。
素琴不弹人愉悦，人生不谈人欢喜。他曾一身正气染这纷尘混浊世间，他曾流落东南安布衣贫苦社会，他献躯为家国，献魂为百姓，一眉一眼一手一嘴哪个不是为了大和天下。
试问苍天，轼何罪之有？
奈何乌台诗一案，黑鸦乱飞，百官眼迷离！朝廷倒苏声如可怖的海淹没东坡曾留有星尘的眉目。暗狱百天，头颅几次摇摇欲坠，窗外昼如白日却唯他独黑。世间口诛笔伐乱墨滔滔――
又想你当年风光一时，想你双亲离世，想你与新党作文章。
怎料黑夜如潮水没过你喉，你却笑依旧。
苟且偷生后你颠沛流离，辗转摩挲于那偏远八州。酒一壶笔一支，可又怎料你将这黑暗画上满天星空――
忆东坡仙游天上婵娟，他笑谈愚身不胜寒，习得那一身出淤泥而不染。持一杯苦酒笑问苍天今夕何年，我见你弄清影于苍凉人世间，又望那转朱阁一轮圆月，我爱你不应有恨，尝尽人生悲欢离合与阴阳圆缺，唱一曲千里共婵娟。
忆东坡孑然栖身于疏桐，残月于桐疏影下斑驳破碎，叹幽人独往独来一身悲苦，又见鸿影朦胧飘渺。亭下望残月当空，奈何人生如沙支离破碎入苍穹，也化作繁星满空伴他蹉跎岁月。奈何惊起如梦初醒，他人却依旧酣然不知人间正道。他自甘一身霜雪，不可苟且栖寒枝，留他孑然一身寂寞沙洲冷。
忆东坡流浪于乡野旧村家。着一身粗布素衣簌簌寻枣花，嗅枣花满鼻幽然清香，虽不及那轰轰烈烈的红杜鹃般热烈一生，却像极了子瞻默默无闻的清苦岁月。迈步于乡野小路听纺车，迈步于村口乱市听商贩。他携一杯苦酒于怀酌饮，醉醺醺于街边酣睡。看他醒后日高人口渴，揣一抹憨笑敲村野人家询茶。酒苦入后便是一腔烈焰灼心，仓皇这一生足让他酩酊大醉。
忆东坡藏匿于氤氲檀香的佛亭之中。信步游兰溪，探得溪水其源于远西山。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清泉流水潺潺，却又闻得山间子规啼又啼，霡霂逢暮阳，引他一时感慨：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
终忆东坡持竹杖踏芒鞋穿梭林间。簌簌落雨也打得竹林瑟瑟凄凄，他轻言何妨安步徐行这雨缀竹林，以竹杖为轻剑冷锋，以芒鞋为轻车快马，让那一蓑烟雨任平生。刚饮的苦酒醉意让这料峭春风吹散，满眼朦胧间又望见那山头迎斜阳。快哉，这万物有情！子瞻
回首望那萧瑟竹林，竟叹――
“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一腔释然豁达乐观！我漫步于苏词间，听你绿槐高柳咽新蝉，惊落棋声望荷上琼珠。我伴你昏夜燃残灯，一时秋泪不能晴，伴你花谢酒醉又作诗，叹微酸已著枝的惆怅。我看你便使尊前醉倒且徘徊，听一曲离别水调潸然泪下，待到夜阑风静人欲归，只见那江上唯有月凄清。
子瞻于崎岖人生路上望白天渡黑夜，独守一颗时亮时暗的文曲星尘。白昼有那亭曈瞳矇灼灼，美得一番可爱容颜；黑夜就由他自己一身的孤傲乐观和豁达化作一轮圆月，璀璨得依旧耀眼。
合卷我又睁开眼，窗外雨已停，那清冷晚风吹我酒醒。冷风抚过苦酒绕上我发梢，又淌进我鼻灌入一身清凉。忽觉喉咙被烈酒灼烧地疼痛，才发省是那子瞻的千古蹉跎入了喉。
我哑然失笑，古书的温度染上我冰冷的肌肤，顺着血液一路蔓延浸泡我心头――
奈何，奈何！这仓促的人生是窗外那庄严宇宙般辗转了千万个沧桑千秋，这历史的岁月星河中竟有子瞻这样起落坎坷的人生。子瞻的生平散落在宇宙星尘中，化作宇宙中的一颗星，伴我白日黑夜――
即使挫折，也璀璨如画。
这滂霈雨夜，抿一口酒苦，却了然千古之谆谆教诲已灼入了喉。
且让我酌这一杯苦酒，祝我未来坎坷崎岖也美好。
文/鹤言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