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太子叫我去东宫？”九阑的早饭吃了一半，嘴里的馒头都还没来得及咽下，不可置信放下手中的碗筷，瞪着前来通传的婢女，“你是不是听错了，他找的其实是姐姐不是我……”
“的的确确是二小姐。今早殿下宫中的内监前来传话，说是自皇后娘娘寿宴那日一见，庄懿公主对二小姐的琴技敬佩不已，一直想与二小姐在音律上切磋交流一番，奈何始终没有机会再得见二小姐。今日恰逢大小姐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太子殿下希望二小姐能一同入宫，和公主殿下在东宫见上一面。”
永嘉轩的下人向来不怎么看得起萧清歌，每次来希音阁时都是一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样子，今日这婢女倒是一反常态，对九阑的态度颇有几分恭敬。
究其原因，大约是自皇后寿辰后，整个盛京城内名声最响的便是萧府二小姐，下人们还以为她马上要嫁进亲王府，飞上枝头变凤凰，便纷纷见风使舵地阿谀奉承起来。
那些妇人小姐们传来传去，皆是说她在皇后寿辰当日艳惊四座，不仅容貌美丽举止得体，一曲《百鸟朝凤》更是被皇帝赞作“此曲只应天上有”。皇子中最是风流倜傥、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楚王殿下当庭向皇帝求娶她做正妃，甚至不惜与自己的三弟相争之类的云云，以至于最后衍生出各种精彩纷呈高潮迭起的三角恋版本，在盛京城里有鼻子有眼地传得满天飞，叫九阑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
她艰难地把馒头咽下去：“你的意思是说，公主想见我，太子却邀请我去东宫？”
“是的二小姐，既是太子殿下有请，还请您赶紧做准备。”
等那婢女走了以后，明絮和珉月飞快地撤走了九阑的早饭准备帮她梳妆打扮。
“喂，我的南瓜粥还没喝完呢……”九阑小声地抗议。
“等小姐从宫里回来，奴婢再去小厨房给您拿十碗南瓜粥都使得。现下小姐还是赶紧让奴婢们替您梳妆打扮吧。”
二人忙不迭在九阑脸上涂涂抹抹，满脸都写着“我家小姐又要进宫了”“我家小姐真是太争气了”的扬眉吐气，她瞅着铜镜里的自己，搞不懂东宫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慕临洲来希音阁时确然与她说过，庄懿公主慕嫣很喜欢她的琴声，想寻着机会再见她一面。只是皇后寿辰当日她亲眼所见，太子和公主这对亲兄妹的关系十分淡漠疏离，慕嫣看起来连慕明渊的身旁都不愿意近，反倒拉着慕临洲的胳膊甜甜地喊着“二哥”。
既是如此，为何会以公主为缘由，却是太子出面邀请她去东宫？再想到慕临洲先前所言要她提防太子之类的话，只怕今日此行不过是对方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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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阑到萧府门口的时候，萧可楹已经在马车上坐着了。原以为这位大小姐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骂人或者干脆直接和自己扭打在一起，未曾想见九阑也上了马车，萧可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最终只是咬牙切齿地转过脸去。
九阑早有耳闻，那日从皇宫回来以后，萧可楹在枫仪居里大发雷霆，骂骂咧咧地砸了一屋子的东西，高声呵斥着一个舞姬生的庶女也敢在承乾殿上大出风头，无半点自知之明，全然忘记了九阑之所以会被喊上去弹琴，完全是她挑起的头。
又说这庶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毫无廉耻地勾搭了楚王，与此同时竟然还想着嫁给齐王，简直不知检点败坏家风，全然不知那是她自己的亲娘需要有一个人替萧家和太子去拉拢齐王和淑妃。
她这顿脾气发得惊天动地，一时间枫仪居方圆三丈之内无人敢靠近，最后还是萧夫人进去后许久之后才离开。没有人知道母女俩谈了些什么，只是从那以后萧可楹东西也不砸了，骂人也不骂了，今日见了九阑，还全然当她这个人不存在。
不过九阑倒是觉得，萧可楹对自己有一腔嫉恨妒火需要发泄，自然不会仔细思考是非曲直各中缘由，反正骂痛快就完事儿了。她不理自己，反倒省去了不少麻烦，坐在马车另一边离她远远的，乐得清闲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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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今日是去东宫，马车便没从承天门过，自朱雀门向东转一路到了嘉福门。东宫范围之内的宫殿群论规模虽然及不上皇帝的后宫，但也占据着宫城东侧的一大片土地，建筑绵延巍峨耸立颇有气势。
在嘉福门下了马车，萧可楹坐上软轿前去随同太子一道往凤仪宫拜见皇后，九阑则被几个宫人引着前往北侧的栖华宫。
日头渐渐上来，照进宫墙边上的榆柳，投下深深浅浅细碎斑驳的树影。一路走着无聊，她同那几个宫人有意无意地闲谈了几句，才知道这栖华宫并非庄懿公主的宫室，而属于即将过门的太子正妃。又听宫人说前些日子皇后还特意着人将其重新修葺了一番，待走近了一看果然外面金碧辉煌里头陈设奢华，连一院子的西府海棠都是前不久刚移植过来的，倒是很符合萧可楹一贯的铺张风格。
刚踏进栖华宫的偏殿，就远远听得一句娇俏的声音：“清歌姐姐，你可算来了！”
紫色软烟罗在眼前一闪而过，慕嫣蹦蹦跳跳地跑上来挽住九阑的胳膊，眉开眼笑地道：“自那日一别我便很是想念姐姐的琴声，好不容易才盼到姐姐进宫，我还把流兮琴从母后那儿讨了来，今日姐姐可要与嫣儿好好切磋一番。”
九阑是陵彦上神与素仪上神唯一的女儿，萧清歌也没有妹妹，突然遇到这样一个鲜妍活泼的小姑娘软绵绵地叫着姐姐，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话，不由自主便心生欢喜：“承蒙公主殿下抬爱，清歌今日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和先前承乾殿上跟风夸奖满口溢美之词的众人不同，这位庄懿公主倒是个真心喜爱音律之人。九阑弹了几支记忆里的谱子给她听，她听得入神，在一旁连连感叹道：“我自小听惯了宫廷乐师的琴声，母后也曾为我请了许多名家指点，姐姐弹的曲子，竟是从来未听过。”
九阑见她心情不错，便借机明知故问：“殿下平日里可是住在这栖华宫？”
“自然不是，”慕嫣撇了撇嘴，“这里是给那太子妃住的。”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不如方才那般亲切，似乎不怎么喜欢萧可楹，九阑有些好奇：“公主殿下与准太子妃莫非有什么过节？”
“她是清歌姐姐的嫡姐，我若是说她不好，你可会生气？”
“虽是姐妹不错，但我俩自小并不亲近，”九阑淡淡道，“公主殿下但说无妨。”
“想来也是，那日我见她的神情，就猜到她是有意为难于你。我的这个堂姐，每次在大哥和父皇母后面前都是一副温柔贤惠、知书达礼的样子，可私下里对我还有二哥从来是爱答不理，对宫女内监也时常颐指气使，反正我很不喜欢她。但是清歌姐姐你就不同了，你长得好看性子也温柔，琴弹得又好。要是我二哥能娶你做妃子就好了，那我必要天天上楚王府去寻你。”
性子温柔……这位公主怕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嫣儿，你怎么又在胡言乱语。”一个醇厚的男声从门外传来。
慕嫣见到来人，显而易见地又撇了撇嘴，才不情不愿地道：“大哥。”
九阑起身向他行礼：“清歌见过太子殿下。”
俯身之时她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
“清歌妹妹快起来吧，”慕明渊朝九阑和颜悦色道，“你姐姐即将嫁与本王为妃，一家人之间又何必拘泥于礼数。今日原是你姐姐要同本王一道给母后请安，本王想着嫣儿一直对清歌妹妹念念不忘，但又苦于妹妹无缘无故不方便入宫，才借此机会让你二人相见，还望妹妹莫要怪本王多事。”
慕嫣在她身旁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明明可以在我自己的昭阳宫见的，非得叫人家来什么栖华宫……”
“殿下此言委实折煞臣妹了，”九阑装作没听见她的话，客客气气地道，“能与公主相交实是清歌之幸，感谢太子殿下给臣妹这个机会。”
慕明渊用手势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转过头对慕嫣说：“本王与清歌妹妹还有些事情要谈，你既已听完了琴，那便先出去吧。”
九阑在他背后皱了皱眉头。
“凭什么！你们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慕嫣不满地大声抗议。
“没什么话，不过就是些与萧家的家事罢了。你年纪还小，听了也是无用。来人，送公主殿下回昭阳宫。”
“大哥莫不是又要拿太子的身份来压我？行，在这栖华宫里我说不过你，就算闹到母后那里去她向来也只偏袒你，我走还不行吗！”慕嫣狠狠地瞪了慕明渊一眼，又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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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紫色的小小身影消失在宫门口后，殿上飞快地沉寂下来，九阑沉默不语地低头喝着翠玉杯盏里的茶，心里漫无边际地猜测着这位太子殿下如此费尽心思地把自己请来东宫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栖华宫里的茶喝着倒是不错，虽然跟司夜星君的叶鸣春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先前听可楹说起，你二人向来姐妹情深。但说来也无奈，我与可楹自小便认识，却直到母后寿宴那日才初次见到清歌妹妹，所以自那时起便一直想找机会与妹妹认识亲近一下，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
九阑心想你恐怕是被你那没过门的老婆给骗了，这位好姐姐每天巴不得拿把刀杀了我姐妹情深个大头鬼。
还有所谓“与妹妹认识亲近”的这种场合为什么不拉上萧可楹在旁边一起，一家人整整齐齐培养一下感情多好，虽然基本不可能其乐融融，总比同她孤男寡女地待在这栖华宫来得妥当，委实是嫌萧可楹还不够恨她。
于是她干巴巴地笑了笑，毫无诚意地道：“太子殿下的用心臣妹颇为感动，只是不知姐姐此时人在何处？”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拒绝独处，求放过”几个大字。
可惜这位太子承受尴尬的能力比九阑想象中要强得多，即便看出她正在用全身表达着抗拒，依然泰然自若道：“哦，方才去给母后请安时有几个旁的嫔妃也在，她们便把可楹留在了凤仪宫里，说是要和儿媳说些体己话。”
他前后几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九阑一时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得继续低头默默喝茶。
“妹妹腰上挂的这块玉佩倒是质地上乘颇为名贵，看着像是南越的东西。”
“太子殿下莫不是看错了，”九阑不动声色把玉佩拨得离他远一点，“此物臣妹自小便戴着，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更非出自南越，不过是生母留给臣妹的一点念想罢了。”
“是吗？那或许是本王看走了眼。话说回来，可楹先前还与我说，几个月前她见外面春光大好，便邀清歌妹妹一同去盛京城的郊外踏青，结果妹妹竟然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还好最后没受什么伤——哦，好像是四月初十那一天，可有此事？”
翠玉杯盏轻轻被叩到桌上，发出一声细微但清脆的响声。九阑将目光从杯中自己的倒影里收回来猛地抬头，看到慕明渊正坐在对面紧紧地盯着自己，如同皇后寿辰那日在承乾殿上打量她时一般，看似温和的眼神里藏着深深的探究，似乎要从她的表情里挖出什么惊天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