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迟迟未来,已是傍晚时分,阴茉璃端坐在红木檀香的书案后,一手执着书卷,另一手用细长如玉管般的手指轻轻翻阅过书页。不经意间抬眸,目光远眺,透过雕着几只栩栩如生莺雀的桦木窗格,去瞧外边的碧云的蓝天,天色还是亮的,只有远山边深沉,蒙暗色一片。她正想伸手点燃木案上雕花细致的琉璃烛盏,门忽然“吱呀”了一声,一个身子步履轻快地行了进来,微微俯首道:“娘娘,皇上派人来禀告,请娘娘出席为怀南王特设的晚宴,那人正等在正堂之上。”
阴茉璃抬眸,目光轻撇而至,落到面前俯身倚手,恭敬有礼的女子,面无表情,一双眸子闪烁了几分,只淡淡说道:“你便推说本宫身子不适,打发了他便是。”
忽闻一声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在屋外响起:“璃妃娘娘这岂不是故意为难奴才。”随即赵传智便踏门而进,只朝阴茉璃微微俯了下首,便又尖着嗓子道,“皇上刻意叮嘱要娘娘出席夜宴,娘娘人慈心善,便随奴才走一趟。”
阴茉璃拂开长裙,直起身来,一步一缓行至他的面前,凤眸淡扫,只觉他这般无礼,不容通传,竟敢大摇大摆地闯进她的内室,不由嗤笑一声:“你说,若本宫偏不随你愿,又当如何?”
赵传智低头俯首,敛去眼底一阵波涛汹涌,才赔笑道:“奴才奉命行事,娘娘可别为难奴才。”
阴茉璃撇开眸光,广袖一挥,身影袅袅地回到书案后,素手执起书卷,盈声道:“那便等本宫读完书卷,再思虑要不要出席夜宴。”她本想以此打发了赵传智,不想他却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只回一句:“奴才静候娘娘便是。”
夜宴依旧是在朝庆殿,只是此刻主角成了蓝祁然,本以为参加夜宴的会是将领大臣,不想却是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各色佳人,蓝晟宇允了蓝祁然的要求,便即刻吩咐各宫妃嫔带上自己的一干侍婢,参加夜宴。好让蓝祁然寻得那位一见倾心的佳人。
蓝祁然端坐着饮酒,紫鸢绑着两个垂挂髻,活泼可爱,此刻正腻歪在他身侧,歪着脑袋,明亮的眸底露出狡黠,一个劲地缠着他玩。这个小丫头倒真不怕生,当年他远行打仗,她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却黏着他,一口一个“祁叔叔”叫得亲热。他同紫鸢讲着打仗时如何用策退败敌军。余光却扫过交头接耳,面色诧异,议论纷纷的嫔妃,与伫立在她们身侧的低头敛眉的侍婢,半晌,神色中却透出一抹失望之色来。
紫鸢本听得津津有味,蓝祁然忽然戛然而止,直把她闹腾的上跳下窜,拉扯着蓝祁然的衣袖一个劲的折腾。秦绮梦怒目而视,训斥了声。她才乖乖安稳了下来,低着头,撅着小嘴,一步一缓地挪回秦绮梦身边。
蓝晟宇随即瞥了眼蓝祁然的神色,自是心中明了,正要出口宽慰。
太后却由雯月扶着远远而来,这本是家宴,也并未多做拘束,公公并未通传,众人行了个礼,太后便端坐好,同身侧的秦绮梦闲聊,手上还逗弄着只顾生闷气的紫鸢。随身的雯月并没有跟随太后步伐,驻足在蓝祁然身旁,只深深吸了口气。
蓝祁然自然注意到这个含娇带羞的女子,正忸忸怩怩,他正起身,想要询问。
雯月却突然上前,将手中的一个荷包递到他的手中,低着头不敢看他,嘴上轻吟道:“雯月素有耳闻,怀南王战场英勇,很是钦佩,这荷包里有雯月亲自求得的一道平安符,希望能佑怀南王沙场安然。”语毕,她便如活脱的兔子,跑得飞快,没一会儿便倚立在太后身旁服侍饮茶。
蓝祁然低头瞧了眼手中的荷包,金丝绣边,荷花娇嫩,很是精致。眸光微闪,他不由浅笑出声,找不到心动之人,却得他人情意,算不算一种慰藉?
正这般想着,原本吵闹的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屏息以待,他似有顿悟,慌忙抬头,朝殿外望去,浓重如泼墨般的夜色中一袭白净的素衣飘飘,袅袅而至,踏入这宫殿之中,才见一女子,纤腰娉婷,头上并未别髻,只披散着三千如墨青丝在身后摇摇袅袅,额前镶羽衔珠的华胜,明媚动人,一袭素净的蚕丝绸缎编织的霓衣,诚然脱俗,她身形翩翩,目光淡然,拒人千里,颇几分只可远观的意味,宛如月里嫦娥,翩翩而来,直看得人目瞪口呆。
紫鸢忽然伸着细嫩的小指,指尖落在她身上,惊叫出声:“仙女姐姐!”
众人晃过神来,面色各异。
蓝祁然忽然上前抓住阴茉璃纤细柔嫩的手腕,微微用力,生怕她逃脱了一般。阴茉璃并未在意,只拿一双清冷的眸子,撇向他。
坐在龙椅上的蓝晟宇很是不悦,他铁青着脸,目光几欲冒火,紧紧地盯着蓝祁然握着阴茉璃的手腕,恨不得立刻上前掰开。
蓝祁然却未察觉,只欣然转身同蓝晟宇讲道:“皇兄,这便是臣弟要的女人。”
大殿上静谧了片刻,忽地如炸开锅。雯月身子荡了荡,面色刷白,眉心一皱,一双似乎能滴出水来的眸子迟疑地望向蓝祁然,贝齿紧咬着娇嫩的薄唇,只觉心中打鼓。
阴茉璃一双冰眸,忽然闪出几分嘲讽的笑意,恍如局外人般,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好戏。
蓝晟宇压低了声音,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唇齿间蹦出:“祁然可知,她是何人?”
蓝祁然这才回眸,细细打量了阴茉璃一身,才挠头道:“臣弟不知,可皇兄后宫三千佳丽,哪怕她是一介妃嫔,皇兄应当也不该吝啬于臣弟。”
“荒谬!”蓝晟宇一掌拍在纹龙的椅把上,怒气勃发。蓝祁然一脸郁然,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蓝晟宇如此生气,从小良妃被其他妃嫔打压,他自是也免不了欺凌,可当时的太子,被人捧在手心,伸手可揽星辰的蓝晟宇却不尽然,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来护住他,怒斥那般欺负他的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情比金坚。可此刻蓝晟宇却为了一个女人同他发火,他震得心中木然,不敢置信,耳畔“嗡嗡”直响,闻不得众人细细的闲言碎语,却独独听到蓝晟宇压低着怒气,朝赵传智低沉地言道:“怀南王怕是喝醉了,你还不送他回宫。”
蓝祁然身形一晃,松了握着阴茉璃手腕的手,任由两个侍卫搀扶着他而去。
阴茉璃只觉一道目光刺得她浑身难受,她凤眸淡扫,美目远至,直直撞到那一滩如漩涡般迷离深陷的井水中,心上一紧,她本以为他只会不悦,觉得颜面无存,断然没有想到蓝晟宇会如此怒火。她是越来越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何心思。
蓝祁然收回目光,敛去一脸怒气,同太后讲道,身子不适,想先回养心殿。太后点头应允,随即吩咐众人散去。
出了朝庆殿,阴茉璃独自一人踏步在宽阔的大理石砌成的石阶上,手拂过雕花玉砌的扶栏。指尖传来的一阵冰凉,震得她手心一颤。便闻身后一声冷嘲而来:“真是个魅惑人心的主!怀南王刚回来便被她勾了魂魄,你说不是妖孽是什么?”
阴茉璃回眸轻撇了下,却见两个不甚熟悉的妃嫔正在她背后嘀咕,拿透着轻蔑的眼角瞧她,见她回过身来,眉眼冰冷,摄得人心中一惊,遂又聊些琐事,嬉笑着离去。
妍惜提着明黄的琉璃宫灯,远远地小跑过来,近了,才闻得她一阵喘息,秀而不媚的面颊微红,很是挠人,她纤细修长的玉手抚了抚胸口,稍稍平静了下来,才惊奇问道:“娘娘,夜宴怎么那么早结束?”
阴茉璃抬眸望向早已冷清的朝庆殿,一抹清笑荡在唇角,眼底却冷然:“倒是本宫的错,搅了她们的兴头。”
妍惜不明所以,瞧着阴茉璃的声色,却也不敢多问,只上前搀扶着她,为她照路。
琉璃宫灯照得漆黑的路一阵明晃晃,几处光晕晃眼,阴茉璃心中一阵烦躁,随即提了衣裙,只快速地低头疾走。直到一处茂草丛生的小路,一只星星萤虫从她眼前掠过,她不由缓下脚步,目光追随着那一点星星之火,忽眼前一亮,草丛深处,颤颤抖抖地飞出一群萤火虫,绕在她的身侧飞舞。
“真美!”妍惜也是看得呆愣,不由脱口而出。忽瞥见一个身影从草丛闪出,他手中握着一个闪闪发着幽绿的纱袋,照亮了他那张俊秀的脸颊,他眉眼柔和,眼底恍如一滩能溺死人的春水,他的目光至始至终落在阴茉璃的身上,全然看不到他人,妍惜嘴上不由露出一抹浅笑,不动声色地退去。
阴茉璃自是撇见那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朝她慢慢行来,她静立在原地,手心忽然一阵冒汗,不由低头敛眉,掩去眸底的闪烁,鼻尖只闻到那股好闻的龙诞香,一寸寸地靠近,夹着微风扑鼻而来。她心念一动,猛然睁开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子,便瞧见几根修长好看的手指拧着纱袋,伸到她的面前。
她倏然步子后退了几步,竟有些惊慌失措,抬眸不解地看向面前的男子,他俊眉的脸庞荡出一抹不明何意的浅笑,只觉眸底一亮,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