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霁望着他，项上的冰凉侵入心底，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即将到来的解脱让她无比快意，无比期待。
誉彻的长剑逼近了一许，只要手下稍微用力，便能割断她的喉咙。他看着她脸上浮现的笑容，咬紧了牙关。今夜的天翻地覆，她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我不会让你死。”他端剑挑起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宣判，“我要你陪我下地狱。”
他淡漠地看着她，炙热的火光烧毁了一切，却丝毫不能温暖他冰冷的轮廓。他可以杀了她，却永远无法抹灭她的存在。她的死，只能是对他更深重的折磨。
如同苏梦珑之于父皇那样，这个女人早已永生在他心中。
颜霁的笑容褪去，不杀她？是啊，他怎么会放过她！“哈哈哈……”她仰天大笑，笑得凄厉撕心，闻者无不动容，原来笑也可以如此绝望。
“把王妃关起来。”誉彻调转马头，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她疯了。”
元庆九年，一夜宫倾。新君继位，改年号为天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重华殿上，众臣拜倒在阶下，山呼朝贺。血腥终将被遗忘，新的时代也终将来临。
夏末的余热渐渐消散，秋雨的到来带着凉意，也带来了前朝太子返京的消息，在朝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京城那夜的动荡还历历在目，血腥的镇压让孙氏一族覆没，曾经的太子党，有的识趣地辞官，有的被贬职，取而代之的是新君的心腹。秦云康出任中书令，依旧做誉皇的智囊，关凌和狄欢分握瀛海、启山大营的兵权，如左右护法，守卫誉国。
新君刚刚登基，京畿仍有官兵驻守，以防生变。朝中人心初定，一时不免萧条。然而民间却一片欢欣，清裕王曾整顿科举，赢得天下读书人的敬仰，莫不俯首于天子。国家一派欣欣稳定，让执政的更替过渡平稳。
“你不该回来。”太后孙氏虚弱地靠在榻上，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模糊的双眼竟然已看不清他的面目。
“有母后在京，儿臣怎能不回来。”誉楚平静地坐近了，让她看清楚些。他一身月白锦袍，上绣五爪苍龙。征战了一年，让他的皮肤黝黑了许多，没有了过去高贵的苍白，也更多了男子的气魄。
太后忽然笑了一下，继而一声长叹，转开头去掩饰眸中的湿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去皇位，得到无尽广阔的世界，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吧。
“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她拿起誉楚的手，交到沁虞手中。他出征一年，沁虞等了他一年，晨昏定省入宫请安，在那场翻天覆地的劫难中，她和几个老仆人静静地留守在东宫，将生死置之度外，保持了一个太子妃最高傲的尊严。
“照顾好我的儿子。”太后喃喃地叮嘱着沁虞，如一位最最普通的母亲。今日一别，母子永生不会再见，而这个年轻的女子，有着无穷的力量，足以在剩下的年华里与誉楚风雨携行。
“太后放心。”沁虞低头承诺着，握住了誉楚的手，却并没有回头望他。
与太后告别，誉楚和沁虞一前一后地走出。秋高气爽，安静了偌大的皇宫，也留下了淡淡的怅惘。
“传说她疯了，被关在千辰宫里。”沁虞的声音轻轻落在小径上，抚摸着沉重的过往。她望着碧树掩映的幽幽宫室，颜霁就在这里，宫变之后，再没人见过她。
誉楚抬起头，这是一座寻常的宫殿，却关着他此生最牵挂的人。她如今可好，是否已将过去遗忘彻底，是否正在受着煎熬。
他将叹息锁在心中，默然转身。宫中遍布眼线，自己在此驻足，会连累了她。
“那是什么？”沁虞忽然开口。
誉楚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兽檐下兰窗外，一盏灯笼在风中摇曳着。橘红的火光透出，在明亮的日光下，微弱却执着地亮着。
笑容渐渐浮上他的脸，历尽波折，索性还剩这一丝温暖，牵连着彼此。曾经那个纯真的女孩，无忧的太子，永远活在那段无瑕韶景中，不会老，也不会死。
他负手转身，洒然而去。从此天涯相隔，永不相忘。
颜霁站在窗后，透过那道窄窄的缝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变了，变得英姿飒爽，气度沉然。唯一没变的，是那双见惯了生死的双眸，还是那样澄澈，如秋日蓝天下的湖水，美好而宁静。
自由的代价惨重，但值得。
“宣翊国使臣觐见。”晚上的乾华园，千灯照水，如仙如幻，宫殿的大门缓缓开启。天授年第一个宫宴，不是为君王庆祝，不是君臣欢聚，而是接待翊国来的使者。
两国的大军还在边疆对峙，胜利的天平已倾向了翊国。这次短暂的战争，翊国声东击西，并没有在誉国内乱的时候集中主力进攻，而是趁机大肆侵吞周边属国。这些国家平时有誉国庇护，此刻却失去了屏障，成为翊国迅速扩张的铺路石。
短短一年，翊国使者再次到来，以泱泱大国的姿态。
“臣杜绍拜见誉皇。皇上和太子要臣转达他们的问候。”使者彬彬有礼地下拜。
“平身。”誉彻坐在大殿之上，纵然灯光明亮，他的面目依然远得模糊，“多谢皇上和太子的挂念。”杜绍落座，誉彻顿了顿，才缓缓开口，“距上次翊伦太子来访，刚过了一年。朕没想到，翊誉两国的战争也整整持续了一年。”
众人也纷纷面露不满，翊伦带着贡品来求和称臣，回国便发起了战争，这份诚意未免太单薄。杜绍欠了欠身，“皇上，如今天下局势不定，像翊国这样实力弱小的国家，必须审时度势才能生存，望陛下体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