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飞鸟院本家。
香川雪的父亲是本家的管家,一早收到少爷要回来的消息,早已迎候在大门之外。
飞鸟院清怀踏进了本家的大门,时间仿佛在这座幽深的宅院里停止,就连空气都是静谧不动的。
优雅的庭院里铺满了白色的细沙,方形的楠木长廊连接在一起,在重重红色木门之后有着飞鸟院家族引以为傲的古老历史。
“长老们都在后堂等着少爷,请休息之后再过去吧。”香川管家恭敬地说道。
飞鸟院清怀把外套随手脱下递给对方:“我现在就过去,不需要再耽搁时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后堂走去。
家中的仆人跪在木拉门两侧,行礼之后,替飞鸟院清怀把门拉开。
后堂里的光线暗淡,屋檐下的长窗漏下的光影让人依稀能够看清楚屋子里端坐的几位老人。
“清怀少爷是为了魔鬼之子专程回来的吗?”中间一位看起来年纪最大的白发老翁慢慢开口,他是众位长老之首。
清怀正襟危坐在他们的面前,神色严肃:“我想知道,当年封印魔鬼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道理我的祖先可以做到,我在他的面前却连动手的能力都没有。”
长老们的脸色都是一变:“这么说来,你已经和魔鬼之子碰面了?”
“是的。”清怀想起那天的交手过程,觉得十分羞愧,“难道我的资质如此之差,根本比不上我的祖先吗?”
“并不是这样的。”一位长老说道。
几位长老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长老之首慢慢开口:“事到如今,我们觉得还是应该把飞鸟院家族的重大秘密全部告诉你。”
飞鸟院清怀看他们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的神色,知道这段往事的背后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并不是清怀少爷的资质不如你的祖先,你是飞鸟院家族三百年来最有潜力的猎魔人。你之所以无法封印魔鬼之子,是因为当初飞鸟院家的祖先也并不是在公平决斗的情形下完成对他的封印……”
长老们取出了一轴红色的密卷递给飞鸟院清怀,那里面详细记载着封印魔鬼之子的过程。
按照上面的记载,飞鸟院的祖先之所以能够封印魔鬼之子完全是个偶然……
三百年前,猎魔人和魔族两大种族相互抗衡、杀戮不止。飞鸟院家族在当时的猎魔界中并没有太高的地位。
紫域是由堕天使路西法和他的妻子莉莉丝共同统治的魔界国家,也是魔界之中最强大的国家。而魔界的另一些小国则分别由其他堕天使及他们的后代统治着。
在紫域附近的荒野里生长着一大片金色的幻魔花,它们被公认为五界之中最美丽神奇的花。
据说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忘记所有的忧伤和愁绪。
而魔鬼们的天敌——噬魔兽也栖息在这片荒野里,它们是一种住在终年不见天日的洞穴和崖底的半兽半鬼的妖物,喜欢吸食魔鬼们的鲜血。
某一天,一个美丽的魔族少女走进了这片荒野,她似乎是为了采摘幻魔花而来。
飞鸟院的祖先这时正准备潜入紫域边境,希望能够猎杀几只落单的魔鬼来提高自身的修为。
他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活泼的魔族少女,她长得很美,褐色的长鬈发像是海藻一样垂到了腰际,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朝气。
并非所有的魔鬼都是面目可憎的,但飞鸟院家的祖先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灵动的女子。若非知道猎魔人和魔鬼是天生的死敌,他几乎想要上去对她示爱了。
飞鸟院家的祖先隐身在树上,等待那个少女一步步朝着花海走过来,希望能够顺利封印她。
少女边走边采摘那些美丽的幻魔花,她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容。
飞鸟院家的祖先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如果把这些翼最喜欢的花送给他,这次他一定会邀请我跳晚宴上的第一支舞!”
是为了心爱的人吗?
祖先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想不管是人类少女还是魔族的少女,为了博得爱人的欢心都甘愿去冒巨大的风险——魔族在这片荒野上是无法施展任何魔力的。因此,这里对于魔鬼来说也格外危险,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们的禁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带着浓臭的腥气扑向了还沉浸在爱情憧憬里的少女。
祖先看清了那是一只可怕的噬魔兽,它不知什么时候嗅到了魔族的气息,应该是从荒野的另一头悄悄潜行到了少女的身侧。
噬魔兽朝着少女扑去,对方则惊恐地四处奔逃,却不肯丢弃怀里那一小束幻魔花。
“啊!救命啊……”她朝着一侧的山崖拼命逃了过去,噬魔兽则在后面拼命追赶着。
眼看少女已经被逼到了悬崖的边上,附近忽然出现了一个魔族少年,他有一头黑色的短发,浑身散发着如同夜色一般深邃神秘的气质。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那少年显然是为了寻找少女而来,谁知正撞上这惊险的一幕,“我来救你!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少女虽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却在看到少年出现的那一瞬从小鹿般的眼睛里绽放出了无限的喜悦:“翼,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我真是太开心了!”
“好了,这次之后你一定要离我远远的!”少年不耐烦地说着,从掌心幻化出了一把银色的光剑,抬脚就往山崖上走。
少女听他这么说,眼中浮现出一丝落寞和难过,却还是对着少年大喊:“翼,你要小心!”
黑发少年皱了皱眉,不再多话,一剑挥向了噬魔兽。
饥饿的噬魔兽本来已经把少女逼到了悬崖口,忽然发现一个少年攻击自己,它转身过来用身上厚厚的鳞甲抵挡住了少年的攻击,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嗷……”
躲在树上的飞鸟院家祖先看着一魔一妖兽缠斗在一起,连四周的地面也因为他们的动作而微微震颤着,吓得紧紧抱住了树干。
“翼,小心!”少女看着噬魔兽灵敏地躲过了黑发少年的一剑,紧张得大叫起来。
“你闭嘴好不好,不知道出声会打搅到别人的战斗吗?”黑发少年一跳避开了噬魔兽的利爪,大声抱怨着。
“哦……”少女愣愣地站在悬崖边,看上去十分伤心。
飞鸟院家的祖先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很不喜欢面前的少女,难道这么可爱的少女也会惹少年讨厌吗?
噬魔兽已经挨了少年好几剑,那把闪着寒光的银剑似乎比一般的魔界兵器更加锋利,居然可以戳穿噬魔兽坚韧的鳞片和兽毛。这在不能使用魔力的情况下是很难做到的。
“有胆子猎杀我的同族,我倒想看看噬魔兽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可怕!”少年负剑而立,目光里藏着睥睨一切的傲气。
噬魔兽嘶吼一声,脖颈上的鳞片全都竖了起来,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早已气得血红。
就在这时,噬魔兽居然张了张嘴,吐出几句话来:“路西法之子,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可以放走这个女孩。”
显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从来没有听说噬魔兽能够口吐人言。
“我是噬魔兽的首领,和我做交易不会让你后悔。”噬魔兽继续说,它丑陋的额头上渐渐幻化出了一枚骷髅形的标记,那大概就是它地位的证明。
黑发少年却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我遇到的第一只噬魔兽就是这么强的对手,我倒是更有兴趣了。不知道剥了你的皮回去做成地毯会不会耐用。”
他轻蔑地看着对手,完全没有想过要放弃这场战斗。
飞鸟院家的祖先却因为听到少年的身份激动得差点儿从树上跌落下来。
如果少年是传说中的路西法之子,那么就说明他就是魔族中身份最高贵、血统最纯正的魔鬼之子——据说受到上帝的禁止,天使是无法生育后代的,堕天使的另一半大都是魔鬼或者人类。唯有同为堕天使的路西法和莉莉丝凭借至高的法力突破了这个限制。
如果……如果他可以成功封印眼前的少年……
飞鸟院家的祖先仿佛看到了一条荣誉与鲜花满布的道路正在自己的脚下徐徐延伸,而道路的那头是猎魔界的至高权力和地位!
“骄傲的小子,你居然敢侮辱噬魔兽之主!”噬魔兽怒吼着,整个荒野似乎都在它的吼声下震颤着,“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付出代价……”
少年准备好迎接愤怒的噬魔兽的攻击,没有料到的是,噬魔兽居然一转身,用力扑向了还在悬崖边失神的少女。
“不……”黑发少年终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可是已经晚了。
噬魔兽锋利的牙齿已经将少女咬在了口中。鲜红的血液,从少女纤细的腰际顺着噬魔兽黑糊糊的嘴角慢慢滴落在了地面上。
“快点儿放开她,我让你活着离开这里!”黑发少年大喊。
少女疼得发抖,泪水从她密集的睫毛上一颗颗滚落下来。
她却努力扭头看向少年,用颤抖的声音说:“翼,对不起,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噬魔兽将几乎疼得昏迷过去的少女吐落到自己的右掌中,紧紧地攥住。
“你侮辱了我,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用不了多久,这片荒野上的所有噬魔兽都会来到这里,到时候哪怕是身为路西法之子的你也会成为我们的美餐!”噬魔兽发出了可怕的笑声,“你们要是还有什么遗言就趁现在说吧!”
“翼,你快点儿走吧!一会儿其他的噬魔兽都会聚集到这里来的……求求你了……”少女听到噬魔兽的话,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用尽所有的力气挥动手臂。
黑发少年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少女的祈求。
他的周身慢慢浮起一层浓雾似的光芒,身后巨大的黑色羽翼让他看起来恍若神祇。
那光芒越来越亮,无数红色的光点在那光芒之中盘旋着。被光芒照射到的空气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着,发出细小而尖锐的响声。
“别怕,我说了会救你就一定会带你活着回去!”
黑发少年抬起原本低垂的眼睛,那双原本暗如子夜的眼睛此刻已经变成了紫水晶般的颜色。他居然能够在这个禁地里使用强大的魔力!
“本来,你刚才还有机会活着离开的……”少年从声音到气质仿佛在一瞬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一个真正的魔鬼。
晴朗无云的天空中慢慢聚起了黑色的乌云。少年每向前踏进一步,光芒落到地面,整片的幻魔花立刻就灰飞烟灭了。
黑色的翅膀,纯正的堕天使血统——这就是路西法之子的标志。
他的力量实在是强大得可怕!
飞鸟院家的祖先看到这一幕,立刻把想封印魔鬼之子的计划完全抛在了脑后。他只希望战斗快点儿结束,而且发誓一辈子都不再来这个鬼地方!
对面的噬魔兽显然没有想到这才是魔鬼之子的真正实力。它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少年说完,嘴角浮现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他手中的光剑带着紫色的光芒,朝着已经浑身僵硬的噬魔兽当头劈下……
整座荒野的上空,乌云已经像墨汁那样浓黑。随着少年的一劈,紫色的楔形闪电从空中“轰隆”一声落下,砸在噬魔兽的身上!
“嗷……”
噬魔兽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它的一只胳膊从庞大的身体上被残忍地斩落了下来。
少年却像是看到了最奇妙的表演,嘴角带着嗜血的微笑:“你说下一剑我是应该砍掉你的左腿还是干脆把你腰斩?”
飞鸟院家的祖先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连看都不敢看下去。魔鬼之子真正的实力大概就是能超越极限,给人带来极强的恐惧和威慑吧!
噬魔兽痛得不断发出惨叫,它在地上打滚,血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惊恐和不甘,另一只完整的胳膊还死死地抓着重伤的少女。
它不明白,噬魔兽明明就是魔鬼们的天敌,为什么区区一个魔族少年就让自己输得如此狼狈?
“那么,游戏也该结束了。”
少年慢慢举起了手里的光剑。
突然,噬魔兽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像是爆发出了最后一点儿力量。趁着少年不备,它一下子跳到了悬崖边。
“就算是死我也要这个小姑娘陪葬!”
少年的眼神一沉,手里的剑已经快一步挥了出去。噬魔兽的身体从中间喷着鲜血裂开,它还来不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巨大的身体已朝着后面的悬崖倒下。
被噬魔兽紧紧握着的少女终于从松开的巨掌之中跌落,却也一起滚下了山崖。
“该死!”少年飞身跳了下去,只来得及抓住少女飘起的裙摆,身后的翅膀来不及收拢,在崖石上擦得血痕累累。
汩汩的鲜血顺着少年攀在崖边的指缝滑落,一滴滴落在下方少女的脸上,热得发烫。
“你试着伸手,抓住我的手。”少年咬着牙,努力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探向少女,“我刚才已经用掉了大半的魔力,短时间内没办法施展任何力量。”
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少年身后的黑色羽翼毫无生气地垂着,他甚至连把它们收回身体里的力量都没有了。
“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少女哭泣起来,“如果我不来采幻魔花也不会被噬魔兽抓住,你就不用为了救我跑来这里了。”
少年的脸色一变:“你来这里是为了采幻魔花?”
“是的,我想把花送给你,当做你明天生日的礼物。”少女怯怯地说。
“那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力抓住我!”少年原本不耐烦的神色缓和下来,“这样你才有可能把礼物亲手送给我。”
少女听从他的话,努力向上伸了一下手。可是她细微的动作让裙摆发出一声撕裂的细响。
少女的脸色变了,她知道这样下去她和少年都会掉进崖底——那里是噬魔兽的巢穴,刚刚吞噬了噬魔兽首领尸体的它们一定非常亢奋,绝对不会放过送上门来的美食。
“翼,你听我说。”少女努力吸气,却止不住像珍珠一般滚落的眼泪,“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少年的脸微微红了,小声吼道:“我知道!你从六岁那年和你哥来王宫时就喜欢上我了,这句话你已经对我说过几百遍了!”
“原来我说过这么多遍吗?”少女的脸也是一红,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也知道你讨厌一直缠着你的我……但是以后应该不会了。”
黑发少年隐约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居然觉得心情烦乱起来,翅膀不安地抖动着:“你胡说什么啊?快点儿抓住我啊!”
少女咬了咬嘴唇,倔犟地摇头:“我很没出息吧,明明不想哭得这么难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别骗我了,只有我掉下去,你才有力气爬回地面……”
“不要松开,我一定会救你上去的!”少年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傲气,几乎是在哀求了,“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松手,我就娶你!”
少女原本被眼泪浸得湿透的双眼猛然睁大,随即露出了一个绝美的微笑:“翼,谢谢你,给我这么美好的承诺……真的,很好……”
在崖上目睹这一幕的飞鸟院祖先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趁着这个机会封印魔鬼之子吧,你可以成为猎魔界里最有地位的人!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将会被写入传奇,永远地流传下去!你和你的家族都将成为荣耀的代名词!去吧,去……
他被脑海里的声音诱惑着,激动得双手颤抖,从怀里掏出了封印魔鬼的符咒,一步步走向那艰难挣扎着的魔族少年和少女……
符咒带着一道银光飞出去,如同利刃一般斩断了少年的黑色羽翼……
少女绝望的惨叫响彻深谷……
“够了!”
飞鸟院清怀将详细记载着这段过往的卷轴用力扔了出去,仿佛从一个清晰无比的噩梦中惊醒。
“清怀少爷,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魔界在那之后会拼命向飞鸟院一族报复了吧?”长老们叹了一口气,面露愧色,“虽然飞鸟院家族一战成名,甚至成为了猎魔界的首领,但是这个秘密一直都是我们心头的一根硬刺。”
清怀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抬头,问道:“路西法之子被祖先封印了,那么那个魔族少女的命运呢?”
长老们指着卷轴,慢慢摇头:“她跌下悬崖,不可能还活着的。”
“因为对方是恶魔,所以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吗?”清怀难以置信地问道。
长老们沉默不语。
“我们是猎魔人一族,可是对付毫无反抗之力的对手这也太卑鄙了吧!”飞鸟院清怀的神情愤怒而无奈,“难怪他会说‘飞鸟院一族都是卑鄙无耻的人’……居然连一个魔鬼都可以振振有词地指责我们的家族,真是耻辱!”
清怀想起了与翼面对面时对方鄙夷的目光。
他一拳用力地砸向地面,木屑四溅!一如“飞鸟院家族代表着绝对正义”的信念在他心中轰然崩塌的真实写照。
长老们见状纷纷劝道……
“清怀少爷,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啊!”
“路西法之子的封印已经被人解开。他这次找上你一定是来向飞鸟院家族报复的!”
“少爷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家族彻底从猎魔界消失吧?”
“虽然这段故事并不光彩,但是魔鬼就是魔鬼,把它们封印起来才是我们猎魔人一族的使命啊!”
清怀听到长老们所说的话,渐渐冷静下来。
不管怎样,他绝不可能让魔鬼之子把飞鸟院家族给彻底毁掉,更不可能让翼抢走安碧丝!
而在此时,远在普达斯学院的安碧丝正在上莎士比亚文学欣赏课。
她用手支撑着下巴,悄悄偷看一旁的翼……
这都是因为她前两天做的一个梦。
在梦中,安碧丝又被关进了一间爬满小蜘蛛的黑屋子。她害怕得大声尖叫、哭喊,一直叫着“小黑”的名字。
不知道哭了多久,当她累得快要昏睡过去时,一道白光突然出现在了小黑屋的中央,黑发少年慢慢从那道白光中走了出来。
安碧丝被他抱进了怀里,他温暖的胸膛让安碧丝觉得很安心。
是小黑吗?
安碧丝急切地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少年是谁,可是少年的脸一直逆着光,她怎么看都看不清……
安碧丝快急哭了,她只能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香味:深沉的、恬静的,像是混杂着鲜花和青草、雨后森林的香味……
就是这个香味!
安碧丝惊得一下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
她却清楚地记得那个少年身上的香味,和那天从翼身上闻到的是同一种味道!
几天以来她都悄悄跟踪、观察翼,可是对方除了上课打打盹、课后打打球,根本没有特别的地方。
“唉……”安碧丝觉得沮丧极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安碧丝,整整一节课你都在长吁短叹,看样子走神走得很彻底啊!”台上的欣赏课老师是位戴着酒瓶底眼镜的老先生,据说是研究莎翁的名家。
“是!哦,不是……”安碧丝突然被点到名,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回答得有些语无伦次。
同学们全都捂着嘴,笑得“哧哧”一片。
老师咳嗽两声,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他用教鞭指着黑板上的整段摘抄文字:“既然你不愿意听我讲课,那就来把这段名著给大家赏析一下吧!”
安碧丝根本就没有听课,一下子怎么回答得上来呢?
她低头在课本上拼命寻找那一段文字,却觉得这些蚂蚁大小的字母仿佛正在纸上乱爬。
“或者你解释一下这一句话的意思吧?”老师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 metimedec lines……”(一切的美好都将随着时间而消失。)安碧丝结结巴巴地念着老师指给她的那一句,觉得每一个词她都认识,可是组合在一起她又不明白了。
就连一直在打瞌睡的翼这时也好像醒了,在一旁暗暗替她着急:“安碧丝,你脑子是坏掉的吗……”
“好……好像是说……‘一切……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掉下去’?”
安碧丝硬着头皮说完,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莎翁怎么可能写出这么没品味的句子嘛!
教室里原本忍着笑的同学再也忍不住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师气得用教鞭重重地敲打安碧丝的桌子,恨铁不成钢地大吼道:“掉下去,掉下去!安碧丝,你再这样上课走神,小心你的考试分数也掉下去!”
安碧丝吓得脸色发青:要是她真的考试不合格,估计会被伯爵和薇杜尔夫人一直追杀到南极去吧?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觉得脸面丢尽的安碧丝决定去楼顶换换心情。
谁知有人比她到得更早一步。
“嘿,安碧丝!”对方看着安碧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好巧,没想到在楼顶都能遇到你!”
安碧丝心想:我今天会出丑可都是因为你!
她扭过脸,不去答理翼,径自走到大理石雕刻的围栏旁边深深吸了一口楼顶的新鲜空气。
“喂……”翼走过来,明显有话要和安碧丝说。
安碧丝却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扰乱自己心绪的人再多说一个字,至少目前她还生着气呢!
她觉得继续待在楼顶也没有办法好好放松,扭头就准备下去了。
“我叫你等一下!”翼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用力抓住了安碧丝的一只手腕,“把话说清楚再走,也不迟!”
安碧丝被一股力量拽着转了个圈,翼已经堵住了她的去路。安碧丝从来没有见过翼如此认真的模样,难道他生气了?
“你要说什么就快点儿说!”安碧丝心虚地后退几步,后背却碰到了墙。
翼慢慢上前一步,伸出胳膊撑在墙上,安碧丝一下子被夹在墙和翼的身体中间,而翼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翼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慢慢凑近安碧丝的耳边,似笑非笑地问她:“安碧丝,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悄悄观察我吧?”
“你怎么会知道?”
安碧丝像被人抓住的小偷,吓得脱口而出。她的话一出口,就看见了翼眼睛里的狡猾神色。
安碧丝暗自懊恼自己怎么还没被逼供就全部招认了……这下她的脸全都丢光了!
“没想到是真的啊!”翼笑了起来,“我本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安碧丝,你不会是真的暗恋我吧?”
他故意盯着安碧丝看,完全不管对方脸红得已经快要烧起来。
安碧丝又羞又气,用力推开靠近自己的翼,捂着脸吼道:“才不是呢!你这个自作多情的家伙!”
“那是什么原因?”翼并不生气。
“都是因为那个香味啦!”安碧丝索性红着脸大声告诉对方,“我明明就闻到过你身上的气味,那天在旧仓库,救我的人身上就有这个香味!”
谁知翼听完却是一愣。
安碧丝看见他错愕的表情,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忙低声道歉:“我知道自己不该疑神疑鬼……”
“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啊!”翼忽然笑着打断了安碧丝的话,“我还以为否认一次你就会忘记那件事情呢!”
安碧丝惊讶极了,她指着翼问:“救我的人原来真的是你?”
翼故意朝她眨了眨眼睛,用手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地说:“我那天正好来考察这所学院的情况,谁知迷路走到了旧仓库,从窗户里看到里面有个快要昏迷的女生就随手救了……不过我怕麻烦,就把你放在外面的草地上了。”
安碧丝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睛越瞪越大。
“你也不用太感谢我啦!”翼说着,凑到安碧丝面前,“不过我都救了你两次,说实话,如果你要以身相许,我也可以勉强考虑一下哦!”
安碧丝原本听翼讲述救自己的过程还有一点儿小感动,这下又听他这么说,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下次就算我被花蜘蛛吃掉,又或者从楼梯上摔下去变成肉饼,也绝对不要你救了!”
安碧丝越想越气,简直要疯掉了。
如果这个时候她有一根木棍,一定要狠狠揍面前这个浑蛋一顿!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样的女生了?她不过是……不过是想谢谢他罢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安碧丝整理了一下情绪,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开口,“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什么企图,这点你可以绝对放心。”
安碧丝不打算再和翼纠缠下去,她转身想下楼。
“因为你已经有飞鸟院清怀了,他一定会保护你,对不对?”翼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拦住安碧丝,强迫她看着自己。
“你知道我和清怀的关系?”安碧丝愕然抬头,对上翼阴沉的脸,“那更好。”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翼变得有些陌生了,甚至有一点儿可怕。
翼死死地盯着安碧丝,好半天才说:“听我的话,别和清怀走得太近,他不是那个能够保护你的人。”
安碧丝觉得翼在说这句话时,眼里的情绪就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似平静,其实下面藏着汹涌的暗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针对学长……”安碧丝用力摇了摇头,看着翼问道,“学长对我一直都很好,他还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你和他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误会?”翼冷笑一声,却不再说下去。
安碧丝不解地看着翼:“你真的讨厌清怀?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翼静静地看着安碧丝,一句话也不说,却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她。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安碧丝,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也许有一天我会全部告诉你,但是那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翼,你……”安碧丝大惊失色,难道自己以前真的认识翼吗?
可是翼刚一说完便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其实刚才那些话我一直都是拿来骗小女生的,你有没有觉得很感动?”
安碧丝完全愣住了。
“不过让你离飞鸟院家的浑蛋远一点儿是真的!”翼一下子跳到了远处,笑着朝安碧丝挥手,“因为我真的会嫉妒哦!”
安碧丝完全被他的话给弄糊涂了,想到自己应该生气时,翼却早已溜之大吉。
楼顶上只剩下安碧丝一个人,她静静地回想着翼刚才的欲言又止,觉得他一定是想隐藏什么真相。
安碧丝能清楚地感觉到翼刚才的眼神时而悲伤时而带着怀念,他的眼中似乎藏着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一切都不可能再变回原样。
不知道为什么,安碧丝心底的某一部分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安碧丝慢慢走回教室,看到翼若无其事地在座位上和别人聊天。
一个女生走过来告诉安碧丝,刚才她不在的时候,飞鸟院学长来教室找过她,想约她一起吃晚饭。
安碧丝猜想清怀一定是刚从日本回来。
虽然翼已经提醒她不要再和清怀见面,可那只能当成是一个玩笑吧,毕竟她还是清怀的未婚妻。
“谢谢,我知道了。”安碧丝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课,她强迫自己不再去看翼在干什么。直到放学她都没有再和翼说过一句话。
安碧丝回到女生宿舍换了一身适合约会的连衣裙,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翼在楼顶上说的那番话。
飞鸟院清怀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安碧丝的宿舍接她。
清怀笑着对安碧丝说:“安安,几天不见,你好像变得更漂亮了。”
安碧丝保持着淑女应有的礼貌微微笑了笑,算是对他的赞美的回答。清怀于是伸出手来让安碧丝挽住自己,两人一起下楼离开。
安碧丝没有察觉在女生宿舍楼外的一角,一双黑色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她。
翼看到飞鸟院清怀带着安碧丝离开,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安碧丝一定都没有听进去。他真的很生气,走过去想拦住安碧丝。
哪怕大吵一架也绝对不能让安碧丝和飞鸟院家的人在一起!
没有料到的是,翼刚踏出一步,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