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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只有香如故

清晨的雪下得还是很大,安安下了车只见官邸极宽的石级上厚厚的全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大半个鞋都陷了进去。仆人们领着她往二层楼上走,整个的官邸内仿佛陷入一团同天色一样的阴沉的氛围中去了,所有的侍卫佣人连走路都似乎踮起了足尖,竭力地不使它发出声音来,即使是说话也只以耳语似的声音。

二楼的书房外严绍正守在门口,看见安安后面上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

“怎么了?”

严绍拧着眉毛看着,嘴角多了丝焦虑的纹路,拿手指了指书房门内。

“……受贿一案,属下不敢有半点隐瞒,查不出任何证据,所有的卷宗呈上,请您裁夺。”

“没有证据我定什么?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全部都是来丢人现眼的吗?”轩辕司九的怒喝声从门内传了出来,光听着声音就可以知道他发了多大脾气。

“我们也是……”

“还要狡辩,身为军人靠的是你手中的枪不是你的嘴,巧舌如簧地跟我在这里讲,还不如把事情办好!”

轩辕司九一边说着还一边不停地在咳嗽着,但咳嗽得越频他的火气也越大。

安安听着那咳嗽心中一紧,不由焦虑问道:“他生病了?”

“昨天阅兵回来得晚了,受了一些寒,身子便感觉不快起来,并带些咳嗽。九少在不舒服的时候,脾气总是非常暴躁的,还不肯看医生,可苦了里边的众位。”严绍说着向安安使了个眼色,便举手敲了敲门,道:“九少,医生来了。”

“给我滚!”

轩辕司九又是一声怒吼,安安心里倒有些七上八下地发了慌。但不及细想,严绍已然在后一推。

门开了,室内的玻璃窗透进昏沉沉的天光,落在笔直站在青砖地上的三名军官身上。轩辕司九是坐在一张金漆交椅上,身后是一排顺着墙的紫檀书架。窗子里反映进来的光线,给他浅青的胡茬上加了一匝青光,显得面色更加的苍白憔悴。

而当安安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出现在门口时,轩辕司九只觉得自己的咳嗽一下子被哽在了喉咙里。

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睛,轩辕司九有些炫惑地眨了眨眼睛,保持着严肃的语调道:“你怎么过来了?”

轩辕司九锐利的目光像要看穿人心一般,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安安咬着下唇,有些忐忑不安地走上了前。大着胆伸过手去,微微偏着头抚摩上他的额头。

其实安安不曾学过医,对于人的体温的高度,究竟应该有多少实在无半点概念。但手掌在他额上覆了四五秒钟,便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爬上自己微冷的肌肤。

“都热成这样还不让医生瞧?”

安安唇角努力泛起一丝笑,轩辕司九只是望着她,眼中有着仿佛孩子似的神色,任性、别扭着,但语气是依旧非常郑重,两道眉毛差不多要打成一个结子了。

“很热吗?”

“是啊。”安安用着一种耳语似的声音哄着轩辕司九,“叫医生进来吧。”

安安的笑颜让他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眼中的神色不觉地也逐渐轻柔了起来,但转头还想对那些军官严厉地说些什么。

“你们……”

“唉,你都病了还谈什么公事,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得等身体好了再说,叫他们去吧。”安安拦住了轩辕司九的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整理着他衣服上弄皱了的地方。哄小孩似的语气有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

“还不快滚!”

轩辕司九这句话虽然说得很低,但语气依旧保持着愤怒,说完又发狠把右手向外一挥。军官们也巴不得如此便忙着走了出去,临走前为少挨的斥责,用眼神感激着安安。

军官们才刚刚走,外边等候多时的医生便走了进来,也不敢抬起头。

诊治的时候,轩辕司九仿佛是有些不耐烦了,蹙着双眉,似乎立刻就要发怒的神气,而他的咳嗽始终不曾停止。

安安只悄悄地挨着轩辕司九坐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仿佛安抚着他的暴躁。

之后医生匆匆地仿佛逃命似的出去了,不一会佣人便端上了开好的药,放下后也以不亚于医生的速度开门而去。

面前的添漆托盘里排列着的白色的和蓝色的磁瓶。每个瓶子都有一个标签,一旁又用一小方白纸写着服用的数量和时间。安安只得每瓶拿出相应的剂量,放到了银匙子里。

“这是什么药?”

“这是退烧的。”

“这个呢?”

“这个是消炎的。”

“那这又是什么?”

“是止咳的。”

每拿出一样,轩辕司九就问上一句,话音还很焦躁,显然还不曾把无明火完全按捺下去,“开这么多,庸医!”

听到他这么说,安安转头用明亮又温润的眼睛看着他,笑得温暖而没有一丝杂质。

轩辕司九的面上仿佛红了一下,最后一仰脖子把那些药吞了下去。安安看着他简直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十二分的出乎意外,差不多就要嗤笑出来了,好容易才忍住,连忙在他的唇上安抚地轻吻了一记。

而这一记吻仿佛立刻就把轩辕司九所有的无名火扫除了,一直到他上床休息,也不曾有过暴躁愤怒的表示,就是上床之后似乎也比往日睡得甜香了些。

安安坐在床侧一直陪着他,昨夜没有睡好,本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一直惦记着轩辕司九过几个小时就要再吃一次药,便强撑着不合上眼,这样朦朦胧胧地一直支持着。

外面的雪仍在下,珐琅钟滴答滴答有节奏地走着,床上熟睡的轩辕司九那英挺刚毅的轮廓溶入了昏昏的天色中,显得有些朦胧了。

安安怔怔地望着,真是奇怪,相处那么久,从未看过男人如此孩子气的模样,印象中的男人,都是优雅中带着高傲,冷冷地微笑着……

恍惚着,直到佣人敲了敲了门又把药送了进来。安安准备好了药,先伸手摸了摸轩辕司九的额头,热度已退了许多,但是咳嗽依然不停地在困扰着他,即便如此依旧沉沉地睡着,那眉头仍旧拧成了一团。

安安几乎不忍心叫醒他,但又不得不叫着。

“起来,把这药吃了再睡。”

轩辕司九闻声恍惚地睁开眼,看着安安咬着唇不说话,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银匙又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微弱的光线在他脸上形成冰冷的阴影,他细长的眼中似有焰火正跳动,不停地摇晃,逐渐拉长出一种诡谲。

安安只以为他又在闹小孩子脾气,细声地哄道:“暂时再忍耐一会,好吗?”

天光随着雪的加大越来越暗,风不断拉长的尖锐尾音,听来沙哑又凄厉,仿佛是着了魔的悚悚鬼哭令人钻心痛耳。

轩辕司九的面容也越加的惨白,陡然,俊美的脸庞突然扭曲起来。

一阵激烈的痛楚从全身各处尖锐地爆发出来,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发狠似的一把打开了安安的手。手中的银匙被蓦地打翻,整个用力摔到地上,清脆的声响在室内回荡着。安安惊慌不知所措地抬头,却正对上轩辕司九眼眸,那双仿佛在燃烧的眼眸。

然后,安安听见那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字地,缓缓地说道:“……你想我死!”

轩辕司九语气平淡,似乎只在陈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背后却隐藏了无数指责她的、怨怼她的,还有一种叫做伤心的强烈感情……

良久,安安才似乎感觉到药水特有的味道混杂着在空气里,人有些眩晕。她的唇动了动,说不出辩解的话语,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因为潜意识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过死亡的降临……

屋子里的暖炉烧得那样的旺,但是风雪的寒气也不甘示弱的扑了进来,半边身子是极寒,半边身子又极热。寒热交加中,一股无尽的心酸随着寒热的交替在全身蔓延开来。

不能哭,不能哭,但是安安已经精疲力尽了,无力再撑下去。心里一牵一牵地痛着,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泪珠顺着脸直淌下来,笑容依旧在唇际不住地摇漾着,像水中的倒影。

而轩辕司九过了许久眼神才渐渐凝聚起来,看着安安,露出了显然是大受震惊的表情,按在前胸上的手仿佛因受惊过度而在抖着。

恍惚又是多年前,他十来岁的时候,初春多雨的时节天总是湿漉漉的,空中飘零着那一缕一缕的轻柔的雾,像缠绵的情丝纠结在一起,浓得化不开。

他随母亲去看戏,不想却走散了。

细雨中他发疯似的穿过人群满世界地找着,他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没有父亲,连母亲也不再要他……然后他看见母亲独自站在人行道上,零零的雨珠溅在母亲织锦的旗袍上,发丝已经湿了苍白的脸上隐隐亦有水痕。

或许是雨水吧,因为母亲的唇角还噙着笑意。

他这样想着,欢喜地跑到母亲的身前。然后,他知道错了……远处的戎装英俊男子,坐在时装店内,隔着雨淋淋的窗,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可以看到一个极美丽的女子旋转着一条崭新的长裙扑到了男子的怀里……

雨细细碎碎地从天降下,洒在母亲的面上,浓艳的装融化了,母亲的眼凝结出一层层哀伤的雾,仿如云霭,泪慢慢滑落……奇异地母亲的唇角也是噙着一抹笑……

空气中飘着,灰蒙蒙的水气……

猛然,安安把手捂在脸上背过身去,打断了轩辕司九的回忆。

安安的身上每一个细微的抖动,都仿佛雕镂线条起伏在轩辕司九的眼中。于是,他起身抱住安安,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拥抱一片易碎的水晶,还是那如丝的细腻,那如冰的清冷,记忆中的缠绵一点一滴地浮现,心动了,又碎了。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静了半晌他才艰涩地开口,说完手凝了下,看着她低垂露出的后颈。

轩辕司九有些惊讶……惊讶于自己居然如此温柔地道歉……

安安没做声,只把手按到了他的手上。她的手是雪白的,和他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轩辕司九刚想握住,安安却推开了他,转身又重新准备好了药。

“快躺下,然后把药吃了。”

轩辕司九看见安安脸上毫无表情,眼睛红红的、水朦朦的,一眨也不眨,仿佛怕那水破散出来,面颊上依稀可见未干的泪痕。他连忙乖乖地躺下把药倾入口内,安安已早准备了一盅温茶,轩辕司九也不接直接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急急地把药吞下去了,随即反手搂住了安安。

安安也不说什么,将脸贴到他的胸膛上,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轩辕司九的手似乎颤了颤,但旋即搂紧了安安低低地咳嗽着说:“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才是……”

安安截住他的话,说完便抿紧了唇,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

轩辕司九闻言,只能紧紧地拥住她,只觉得嗓子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小一些了,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雪凭空而舞,似丝、似絮,萦绕出白色的清雾。

安安不由得又开始恍惚,从小,妈妈就常说她们这样的女子,就是要打落牙齿和着血咽也得笑,死了亲娘老子也要笑得粲如花。她自信在这点上做得很好,但是却在轩辕司九身上破了功……只是一句话,一记挥手……再糟糕的都经历过……而今日为什么哭……

轩辕司九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用手轻轻地安抚着她。手缓缓穿过她的发丝,柔软的发滑过手指,仿佛细风吹过,泛起了一阵冰凉的感觉。又仿佛沙漠的中的沙温软细致。

室内没有一丝声息,静极了,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在室内清晰地回荡着。

轩辕司九的手来到安安的耳边停顿了下来,把玩着她的耳环,许久方有些没话找话地说道:“这耳环很漂亮,新买的吗?”

安安可以感觉到从他的指尖传来了一阵异样的热度,连带着熏染了耳环,染红了耳骨。连忙伸手摘下,这才看到红云给她急急戴上的正是席红玉赠送的祖母绿。

“怎么了?”

“……”安安沉默地看着那只耳环,然后过了片刻忽然微笑,一双黑色的眼睛在氤氲着昏黄光线的房间里荡漾着,最后一边轻轻想推开轩辕司九,一边道:“……没什么。”

轩辕司九却不让她离开,反而用手捧住安安的脸,定定地看着她。

安安的面上被洒下一层暗影,让她显得越发地苍白。

安安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虚,重又垂下眼。

阳光在厚重云层面前还是显得有些无力,但是投射出来的斑点光彩,也足够照出祖母绿的光泽,一眼看去竟然像是一汪碧水在缓缓地流动。

轩辕司九默然看了一会儿,心念一转道:“是有人送给你的?”

安安不想他能猜出,顿时瞪大了眼。轩辕司九坐在那里微皱着眉头望着她,身子向前探着一点,微热的十指在安安的面侧,显出那一种严肃的样子,虽无怒色但她依旧觉得寒冷的空气极力往心里钻着。

安安无言了半晌,才微笑,那笑容却不大自然。

“嗯……有人送来的……”

轩辕司九却是由衷地笑了起来,道:“肯定是谁犯了错,求到你这里来了。”

说到这里,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说,因此两人都默然起来。半晌,安安很抱歉似的笑了笑,又道:“李诺森师长的五夫人送来的,放下了这个说什么也不肯拿回去。”

“你喜欢就收着。”轩辕司九拿起了那只耳环,细细打量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道。

“那我这算不算是受贿?”

“我说不是自然就不是。”

轩辕司九指尖极轻地拂过安安的耳,喃喃地道。缓缓地他拿着耳环给她戴上,盈盈的绿配着了白玉的面,似大雪中的一截新枝,鲜明而柔和。

“很漂亮……”

他离安安那样的近,连呼吸摩擦着发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呢?很轻,很轻,轻得安安几乎分辨不出来。

心里却有点发慌,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感觉,话便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首饰这种东西,就跟花儿一样。”

“怎么讲?”

“花是有花期的,美丽的首饰在人的身边也是有期限的,只有年轻的时候才能尽情地佩戴,红颜易老……人要是老了,反而会污了它的光泽。”

“放心,你永远不会老的,至少在我心里就不会。”说完,他便望着安安笑了一笑。

这样甜蜜的情话,在轩辕司九口中是极难听到的,安安再次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唇动了动,便想说刚刚不就是被嫌弃了,但心思转了转又咽了回去,然后也笑了。

带着些许羞涩地垂下头,目光是却是冷的。

安安知道,他刚刚许是做了噩梦,那梦没准便是他以前经历过的……因为他的眼恍惚透过了她看着另一个人。而她之所以能在众人的惊奇中,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也许就是因为那个人……

想着想着,身上便觉得寒浸浸的,伸手牵了一牵被子。那被是西式纯棉的,压花的被面,上面一朵朵细碎的小花,看着看着眼晕得带着人心里也乱乱的。

轩辕司九的唇便落下来的时候,安安还有点懵懵的,只觉得他的唇很冷,有一股清冷的薄荷气味。

轩辕司九的吻渐渐地深了,手也抱得很紧,紧得安安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可以感觉到他狂乱的心跳。

安安以为,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感觉的,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温暖,那是轩辕司九的体温带给她的温暖,火一般的……

逃开吧,逃开眼前这个男人,在那火焰将她吞没前,逃得远远的,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如此说。可是,却没有动。

轩辕司九那么紧地抱着他,她根本就无从逃脱。

钟滴答滴答走着,特别的响,像潮水涌了进来,淹没了这房间。

冬去春来,李诺森在一片大清洗中安然无事地存留了下来,没多久就回复了原职,席红玉欣喜地走得就更勤了些。渐渐地上门的人便多了。而安安像一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重新布置了西园,黄花梨的椅子,西洋油画,壁毯一样一样亲自指挥着佣人布置好。笑着接待每一位,看准不同的对象说不同的话,调节着不同的情绪去迎合别人。还要时常地大宴宾客,游园会,露天音乐会……不久西园几乎成了湖都首屈一指的去处。

满园的梅树撤掉了多半,移植上了碧绿的草坪,上面庭院平台直伸向花园,花园又通向屋后的湖泊。一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大簇大簇有着甜甜香味的紫色罗兰,还有浅黄晕着一点点红的迎春花。

在所有的宴会上安安得体地把手挽在轩辕司九的臂间,笑着接待每一个人。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轩辕司九身边的顾三小姐是教养和姿色兼备的女子。跑来做客的人们当着主人家的面夸赞安安,并露出羡慕的神色,但背地里却又都叹息着鄙夷着她的出身。

安安不是不知道,但越是知道人前笑得越是开颜。

可有时候望着满园子的客人,她的心就空洞洞的,仿佛有个无底洞,怎样填也填不满……

这一日安安出了西园,在百货公司门口打发走了跟随的司机,独自雇了一辆黄包车,到了离济安堂不远处的一个院落。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四合院,院子里的回廊架上还养着一只翠绿的鹦鹉,看见安安进来,扑腾着翅膀突然就蹦出一句:“安安,安安。”

老妈子正在里屋熬药,忙走了出来向安安往里屋做了一个手势。

安安并不在意,因为当日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是特地请了一个哑佣人来伺候的。熟门熟路地掀了门帘进去,屋内迷迷蒙蒙地散发着一股鸦片的味道,每件优雅而精致的摆饰都仿佛置身在云里雾里似的。

中间摆着红木炕榻,两边也是红木太师椅。雪白的流云锦褥子上放了一套清蓝釉瓷鸦片烟具,中间正点着昏黄的烟灯。女子猩红紧身夹袄侧着窈窕身子对灯横躺着,头发披着散在雪白的褥子上,似醒非醒的眼同烟雾一样的颓散,只是满面的伤疤极为骇人。

女子见安安进来,既不吃惊也不起身迎客,只一只手三根细指夹了一根清蓝釉鸦片枪,直伸到灯边下去继续吸着烟。

窗前红木铜鼎桌案上,是古色古香上脱胎漆器茶盘,盘上玲珑剔透的白玉茶壶,和四盏白玉茶杯。

安安仿佛也习惯了女子的样子,自顾自地坐在大师椅上。

老妈子此时走了进来,往壶里注上了滚热的水,放下了茶叶便又走了出去。

端起白玉壶,拿养好的热水温洗了,才用茶匙把碧绿蜷曲的茶叶放到玉壶中,起起落落地冲入热水,然后温了杯子倒上一杯,倒掉后又重新满上,方捧在手中起身放在女子的面前,自己又沏了一杯,拿在手里细细闻着茶香。

“阿姐,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你没怪我吧?恐怕……以后我也不能常常来看你了。”

好像知道顾南南不会回答,安安只是看着杯中的茶叶,自顾自地说着,唇际含着一抹如烟雾恍惚的笑意。

午后阳光转过漏雕的窗,混着不知是水气还是烟气也朦朦胧胧的,安安捧着杯子,也不喝只用手指甲敲着杯子。

“我……原本以为这次之后可以为自己赎了身,即使不能跟在极夜身旁,也可以去寻找爹娘,却没想到终没逃过仿佛被诅咒的命……”

“你不甘心,可是这也是你的命,人是抵不过命的,这个道理,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顾南南这才放下青蓝釉瓷的烟枪坐了起来,伸手拢了拢披散的乱发。阳光系,可以清晰看见顾南南枯瘦的手上细细碎碎的亦布满疤痕,可那声音却如沉香佳酿,悠扬着粘稠的醉人磁性。

安安看着顾南南那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的眼,心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许久以前阿姐的这双眼并不是这样的神色,那时候阿姐喜欢站在窗前,斜阳一线桔红的光映得笑意淡淡的,手上总是有一根即将燃尽的香烟,透明的丝絮织成了细密的网在空中弥散。带着比微风还轻柔的触感,丝絮掠过阿姐发间手指,形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阿姐的烟瘾那样的厉害,常常不多时精美的高跟鞋下就满是烟头,提花的波斯地毯总是被烧出一个又一个焦黑的小洞。过不了多时,妈妈就要换上一块崭新的,然后又要被烧得千疮百孔……而阿姐的面上总是极冷的,仿佛终年被冰封的雪山,难得见到一点暖意。但她记得极小的时候阿姐是会笑的,明亮的眼睛弯下,带着盈润的甜美的快乐的气息。

“阿姐,你不高兴?为什么?”她总是天真的问……

而阿姐看着她沉默着,仿佛无言的暗示了。阿姐那时似乎显得比平时苍老了一点,虽然只是二十不满的人,可冰霜覆盖的眼睛有着一种她日后才理解的痛苦以及……绝望……

“这就是我们的命,安安。”

但那时阿姐眼睛至少是活的,还有生命的气息,而不像现在这样死寂的波澜不惊。

“我一向都是认命的。”玉杯中的小小茶叶沉沉浮浮挣扎在沸水的折磨中,茶芽痛苦地慢慢舒展开来,汁液像渗血般染得茶水清碧澄净的,千姿百态的茶芽在白玉杯中痛入骨髓的春波荡漾,所有的生命似乎在流逝,满怀着揉进灵魂深处的无奈悲凉。

“记得妈妈说过,我们的一身技艺皆是为男人而成,依附男人而生就是我们的命。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

顾南南看着在阳光下勉力笑得恍如梦寐的安安,身上穿着一件浅碧色的旗袍,领子略有些松,脖子上的筋络清晰分明。这才有些吃惊,安安已是瘦得那样子。

“没有太阳就没有花朵,没有爱情就没有幸福。相传在法兰西只有那些取悦天下人却无法取悦自己的,可怜又可爱的女子才喜欢铃兰草的香水。被诅咒的,被轻视的……不管是不是自愿,已经舍弃了幸福,明知注定凄凉,认命仍是最好的良药。”顾南南说完重新拿起烟枪,醉人的磁性声音带着靡废,淡淡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我现在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我累了,你走吧。”

烟枪中的雾渐渐现出了诡异的青色,弥漫在室内,而顾南南就静静地躺在那,如果不是烟雾持续着飘出,安安几乎就看不到她的呼吸。

起身从手包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慢慢地,慢慢地,安安抿了抿苍白的唇,嘴角微微地翘起,弯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露出了浅浅的笑,如秋夜的残月般,蒙着雾、浸着水,凄迷而妩媚。

“阿姐,你如果已经认命,为什么还要靠鸦片来麻醉自己?”说完转身而去,没有去看榻上陡然一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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