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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雁来音信无凭

深夜的湖都没有了白日的喧闹,霓虹灯的灯光笼罩在每一片倾斜的屋顶上,每一片摇曳的绿叶上,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有一种奇异的安详之感。

只是在欢欢的眼里,这样的安详却无法感觉得到,她只能看到手里那个描金的匣子。

酒意仿佛此时才涌了上来,喉咙开始一阵阵地发紧发干,胃在抽搐着,欢欢紧紧地攥着匣子,渐渐地笑了出来。

到如今竟然还在期待着,还在憧憬着……

欢欢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只描金的匣子,一个锦袋,一张纸。

打开了锦袋,昏暗的车内顿时华光异彩,里面满满都是猫儿眼。

他还记得,记得她曾经说过,猫儿眼是她的最爱……

欢欢手颤抖着打开那张折叠整齐的纸,车外是一盏接一盏的路灯,车无声地开过去,入眼的却依旧是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除了“卖身契”三个字,她什么都无法看见。

欢欢的手指渐渐地攥紧,闭合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直到感觉到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麻痹。然后,她几乎是仓惶地摇下了车窗,夜晚的空气刹那间便冲进了她的呼吸,刺激着欢欢那被痛苦侵袭了的神经,神志终于开始慢慢恢复,战鼓似的心跳开始平缓,眼前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

车已经渐渐地慢了下来,司机喃喃道:“封锁了……”

前面就是湖都最豪华的红枫大饭店,路旁停着一排汽车,其中一辆黑色汽车的牌子欢欢是极为熟悉的。饭店附近的道路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他的近侍,几乎所有的车俩都被拦阻了下来,绕到而行。

这样的排场,除了轩辕司九再无旁人。

欢欢单手撑住了额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旁边路灯把她本来就苍白的面色映衬得更加青白。

半晌,她含笑把头偏了一偏,对司机道:“在这儿停车好了。”

是何宁汐将轩辕司九约在红枫饭店的。

轩辕司九走进包厢时,何宁汐已经点好了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见他进来也未起身,只是抬了抬手说了声:“九少请坐。”

轩辕司九坐定,隔着满桌丰盛的酒菜看着何宁汐,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又开始隐隐沉闷——那是曾在战场上负伤,九死一生的后遗症,但也是因为他不喜欢见到何宁汐的表现,他不喜欢知道得太多的人,而偏偏何宁汐就什么都知道。

何宁汐的神色如同窗外的夜色一样越来越沉重,本就削瘦的脸似乎更加苍老。

轩辕司九微微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经过精确计算的微笑,“何老不是一直抱病在家,怎么今日想到约我在这里?”

“老朽先敬九少一杯,感谢您能赏光赴约。”

何宁汐端起了水晶酒杯轻声开口。他的语调里少了那种惯常的抑扬顿挫,仿佛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后辈。

“何老说的哪里话,我知道你丧子之痛未复,你大可以在家休息,部中的事情我已经找人代理,就不用费心了。”

何宁汐听到轩辕司九的话神情却有些恍惚,看着唇际依旧挂着浅笑的轩辕司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如今天下大定,轩辕玄等人的旧部已经被你用各种名目铲除,除了前朝皇室暗中兴起复辟之外,九少已然可以高枕无忧了。而我这个老朽之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用处。”

“何老怕是多心了。”轩辕司修长的手指托着酒杯却未饮,透明色的液体随着杯的摇动弥漫出流离的幻象,而那目光似剑似刀射向何宁汐。

“你我相交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所以九少不必拿官样话来敷衍我。”何宁汐一直望着轩辕司九的眼睛,用最和蔼、最亲切的语气说:“想想日子过得真快,当初你才十一二吧?现在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当年是我把你领进轩辕家,是我极力争取你才能恢复轩辕的姓氏,这些年你在军中也是我明里暗里地相帮,你才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也是我替你掩藏了杀母的罪行,让人以为她是发狂上吊而亡。”

轩辕司九握着酒杯的手蓦地一紧。

面前是一盘兰花春笋,一个个笋尖被剖成了兰花的模样,精致得似乎能闻到兰花的清香……就跟那一日母亲脚上绣鞋的花样一般。隆冬的夜晚,屋内是极暗的,母亲的尸体被吊上房梁,鞋子是白兰花的镂空花样托在玫瑰红的绸缎上。那红那白,一点点诡异地蔓延在他的眼中……

何宁汐尽量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却在注意轩辕司九的一举一动,而就在自己说出最后几个字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轩辕司九没有任何的表示。没有回答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就像是一具石像一般僵硬地坐在那里。

整个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何宁汐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而在又过了片刻,轩辕司九才笑道:“何老果然不愧是三朝元老,事事都要以情动人,其实你我相交多年,大可不必这么客套,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可以。”

“老夫一生纵横官场历经无数风波,到如今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九少,你可知道这世间最让人心痛的是什么?”何宁汐咕噜噜又饮下一杯,似乎沉浸在久远的往事中,条条皱纹勾勒出的只有苍凉,“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如今煞费苦心得来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可是……我还是要为我们何氏一族着想,我会交出手中所有,并辞去现在的职务告老还乡。”

轩辕司九静静地听着,却觉得心里一个最隐秘的角落被这次谈话重新揭开了没有愈合的伤口,每说一个字他就觉得心脏微微地抽搐一下。

想到这些,轩辕司九就觉得呼吸不顺,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胸前,依旧用平静的毫无起伏的音色道:“条件是?”

“我希望你跟音晓尽快成婚,并且在绝无异心的前提下,永保何氏一族的平安。”何宁汐抬眼直视着他,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沉寂,说话时的手势里亦是带着一种从容的礼节,“我可以保证,即使你们结婚以后依然可以和顾安安在一起,绝不会有任何人对她有半点为难。”

“很好的条件。”轩辕司九举起手中酒杯,结上寒冰的眼透过水晶看着面前的何宁汐,从那深不见底的瞳仁中仿佛有锋芒隐现,一种仿佛无形的煞气散发出来,而何宁汐却在看到那双眼时下意识地瑟缩起来。

“两个月后的婚礼就是我们彼此最好的契约。”

何宁汐迅速平复自己胸膛之中不应该有的情绪,起身拿起酒杯对轩辕司九回敬,“那么这杯就提前庆祝你和音晓的婚礼。”

何宁汐饮罢放下酒杯起身,微微一拱手转身离开。

当何宁汐离开之后,轩辕司九跌到座位上开始苦笑……

“……真是糟糕啊……”他这么说着。

何宁汐走出包厢,迎面而立的女子让他微微一愣。

顾欢欢一身胭脂红的旗袍,披着黑丝纱围肩,湖水色起花缎子高跟鞋,面上是看不出笑意的笑。

何宁汐和顾欢欢两人不约而同地止步点头,然后擦身而过。

严绍看见欢欢明显地愣了一下,但是面对她眼中的坚决严绍打消了规劝的念头。敲了敲门,随即让了欢欢进去。

慢慢地走进包厢欢欢一只手依旧紧攥着那张纸,却忽然胆怯了,心中除了痛之外又有了一种凄然的感觉。

轩辕司九双臂搭在桌上,脸伏在手臂上,乌黑的发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樱草色的黄光,藏青的军服也被染了秋草一样有些微黄。欢欢站在门口,只听见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蹦着,满腔的怒火早就消散于无形。

欢欢像是被蛊惑一般走了过去,轻轻地、轻轻地伸出手,想要抚摩他的发,但是却停在了空气中……记忆中的手指曾无数次在他的短发上抚摸,他的发质并不好,有些绒绒的,像春日初生的草芽。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纠缠不清。”一阵幽香飘过,轩辕司九并未抬头语气便已极冷。

欢欢脚步踉跄了一下,手里攥着那张纸仿佛着了火似的烫着她的手指,急怒攻心地用力将那契约一掷,纸带着那袋猫眼儿,甩到了轩辕司九的身上,猫眼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顿时满室溢彩。

“不希望我纠缠不清,就不要拿这些羞辱我!轩辕司九。没错,我是交际花,钱可以买到我的人,但钱并不能解决一切!钱亦买不到我的心。你对我薄情寡义,我认了……但是你想用钱来抚平你的良心,做梦……”

最后两个字,欢欢几乎是哽咽在嗓子里。

“这些猫眼是我送的没错,但这个……”

轩辕司九轻轻坐直身子,弯下拾起卖身契。那纸上还落了几颗猫眼儿,他拨开拿到手中,一边品味着那光滑而冰凉的触感,一边仔细地看着,随即笑了起来。

欢欢在极近的距离看着面前的轩辕司九,灯光形成的樱草色薄纱依旧覆盖着他的脸,虽是极俊美,但那挺直的鼻与勾勒起的薄唇里却有一种残忍。

“她说是就是好了。”

这么说完,等再度抬头的时候,轩辕司九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点刚才的笑意了,只能看到一种冷酷的表情。

窗玻璃被霓虹照得明亮,在空间里荡漾出仿佛月光一般的波浪,让人仿佛辨错了天色。

欢欢有些微妙的眩晕……努力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她好似再也站不稳似的坐在了他的身边,带着自嘲味道似的轻轻摇了摇,半晌才抬头自言自语似的开腔:“不是你……”

欢欢稍微倾了下身子,手肘撑在桌上,却依然不正面面对他,“是啊,怎么可能是你……”

“还有事情吗?”

轩辕司九不动声色地看着似乎被名为迷惘的迷雾笼罩了的欢欢,把修长的手指抵在了下巴上,隐隐地皱了下眉。

欢欢的双手抵在唇前,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指紧紧地相握,却依旧止不住颤抖。许久,欢欢非常缓慢地转头,从容地开口:“我要走了……”

顾欢欢把那纸契约连着手里的两个猫儿眼重又放到了轩辕司九面前,收回手的时候,手心上还有那么一点冰凉,仿佛她的眼一般。

“哦?”

“松了一口气是吗?”欢欢手支起下颌,勾勒完美的唇线微微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便凝在唇间。

眼前的轩辕司九还是轩辕司九,只是她和他的一切却都成了过去。就像小时候看到父亲迎娶侧室,她趴在窗户后笔直地看过去,屋子遍地的红烛的影子,粉红的软缎对联,绣着盘花篆字……伴着母亲的泪水,一切那么熟悉,一切又那么陌生。

“离开湖都,和极夜一起去英国,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我会努力做一个快乐的主妇……”

欢欢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凝视着他缓慢地再度闭上眼睛,微微垂下头。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但也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不应该问的,那就不要问,于人于己都好,你说对吗?”

巧妙地把词锋抛回到欢欢的身上,轩辕司九交叠起修长的双腿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笑得极浅,看不见底的眼神一抹精光滑过。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问。那么,我想要一个临别的礼物,请……给我一个吻。”

远远的只听见有许多汽车喇叭仓皇地叫着,室内的灯上蒙着磨沙的罩子,他们的面上亦仿佛被蒙上磨沙的罩子,模糊地看不清彼此。

轩辕司九修长的指缓缓抚上欢欢的脸庞,她笑得平静而优雅,隐隐带着绝望的疯狂。倾斜的身子慢慢接近那双薄薄的唇,缓缓闭上双眼,浅浅的呼吸终于湮灭在贴合的唇间

当轩辕司九触上欢欢嘴唇的瞬间,她微微张开眼。眼前是月光般一样的灯光,在他的身上投下班驳的光影。火一样灼热的舌从齿间探进,灵魂瞬间发起的欢鸣,而他只是冰冷戏弄着她的痴缠迎合,唇齿间挑逗躲避地厮磨着,让她在无法放纵的快感中沉溺,呼吸渐渐絮乱。刹那间,薄如刃的唇毫无留恋地从紧密相连间撤开,呼吸不稳地看着那双戏谑的眼,她殷红的颊已变得苍白荏弱,他依旧平静,看不出一点点情绪,只是那空气似乎瞬间被酷寒所凝滞。

欢欢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被轩辕司九吻到的地方,只觉得手掌下是微微的灼热,她稍微愣了下,眨眨眼睛,这一切让她有想哭的感觉……

“我知道我走的时候,你不可能送我,我也不希望你送,因为你来了……我……怕自己就不想走了……”

欢欢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视线凝视着他,卑微而祈求救赎的神色,而轩辕司九却避开了她仿佛在拥抱着他的眼神。

欢欢苦笑了一下,才低声道:“所以,让小妹来送送我吧,让她代替你来送我,就像今夜她代替你送礼物一样……”

“好。”

说完,轩辕司九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而在这声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这样破碎了。

看着他无情的背影,欢欢疲惫地低下头,笑声呜咽般地吐出。

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无人明白的怨和妒,不甘和嫉恨,充斥了整个灵魂。

“极夜,对不起。请让我为自己的爱,再做一次努力,最后一次。”

夜里,轩辕司九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以前的事情了……何宁汐和母亲说要带他走,昏暗的大房里,终日恍惚的母亲罕见地带着美丽的微笑答应了。

当夜辗转反侧的他刚刚睡着,便感觉到很温暖的感觉覆盖住了脖颈,真的很暖……

从梦里苏醒的他迷蒙着眼,模糊地看见母亲坐在床前。屋内没有开灯,床畔的几上掌了蜡烛,蜡烛的光芒在他和母亲之间摇曳着,带着些微温暖颜色的暖橘色光芒在黑暗中晕开……眼前是母亲含笑的脸,如同梦一般。丁香色的旗袍,浓艳的妆容,还有她蓬乱的卷发,她的大半个面孔都隐在阴影里,只有那红艳的唇幽幽地微笑着,手在颈上越收越紧……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母亲抚摸他……

母亲说:“连你都想抛弃我,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母亲看着他,直直地看着他,第一次,第一次母亲的眼没有穿过他……

而这一切看在眼里都好像有一层雾……

然后……然后……他梦到自己挣扎,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母亲的颈项,同样越收越紧……

蜡烛几乎燃尽,房间渐渐暗了下来,母亲躺在那里,失去了生命,唇角还带着那抹微笑,绝美里带着无尽凄凉,像是酒阑人散……他以为会出现两具尸体,没想到他却活了下来……

他知道那是做梦,但是即使是梦境,那种因为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而连灵魂都绝望的感觉却真实得似乎刚刚才发生过……

他知道这是做梦,却不能丝毫减轻他的痛苦……

心在抽搐地疼痛,呻吟压抑在喉咙深处,一种自肉体深处泛滥而上的被抛弃的寒冷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个瞬间,一双手轻轻地、温柔地覆在他的额上,一下子接触到人体的温暖,好温暖……清冷的香气,熟悉的味道,他下意识地轻轻伸出手,缠绕住了离自己很近的温软身体……

接下来的睡眠里,没有再做噩梦了,而这对他而言是非常少见的。

轩辕司九起来时已经是近中午的时候,身畔已没有了安安。卧房的门是虚掩的,窗帘被挽了起来,窗户也敞开着,米色的丝绸飘荡在空中和着夏风嬉戏。床畔的几上摆放着一束刚采来的蔷薇,丝绸一般的柔软花瓣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摇曳着优雅的香气。

轩辕司九伸了一个懒腰穿衣起来,推开卧房的门,穿戴整齐的安安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拿着木梳左一梳,右一梳,一脸深思的表情。

轩辕司九微微拧起眉毛道:“要出门?”

安安这才一惊,转头看向他,笑道:“跟红玉约好了,今天魏老板头一天在梨园唱《阳关三叠》。你不喜欢听戏,我自然得找人陪我。”

轩辕司九没有再说话,只是走过来伸出双手轻轻揽着安安。轻柔得不可思议的力道,微妙的温暖传达着他想要表达的情感……温柔的、温暖的、对她带着关心,还有……他想要依恋她的感觉……

安安呼吸窒了一下,随即努力把所有关于温情的东西都赶出脑海,强迫自己勾出笑意道:“怎么了?不想我去?”

“没有,好好玩。”

“你今天好像很奇怪?”

安安定睛仔细地看着轩辕司九,长发随着微仰的头往后散去,露出她那尖尖的脸来,腮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胭脂的缘故,红润润的,眼则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看着这个样子的安安,本来被名为沉重的石头压住的心脏一下子有了松动的感觉,轩辕司九不自觉地微微笑了出来。

“没有……”

安安于是垂下眼,没再问。

出了门来到戏院,在门口打发走了司机,安安从后门又溜了出来直奔济安堂的方向走去。

到了济安堂便见苏极夜正在整理行李。

窗子尚开着半边,把沉沉的药香淡去了很多。书画杂乱地散了满室,偶尔一阵风拂过,书页凌乱地翻起,苏极夜魂不守舍地整理着。

脑海里全部是那个在酒馆的夜晚,欢欢说是要为他饯行。

灯光在欢欢身上隔出一个世界,他无法接近。点了一桌菜,欢欢两手笼在酒杯上,只坐在那里不动,他便也不动。酒倒是喝的,只是欢欢不惯喝冷酒,一瓶女儿红嵌在圆筒式的大红细金花汤杯里温着。

欢欢极力做出平淡的样子,却依旧掩不住满腹心事,喝得那么急。他知道却无法开解,只能陪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欢欢才把一直不离手的酒杯放到一边,修长而纤细的手指按住了额头发出一声叹息。

而这声叹息却蓦地打碎了在心底压抑多年的渴望,他猛地抓住欢欢的手,道:“和我一起离开湖都吧,我们一起走,好吗?”

欢欢的手在他的掌心中凉得透骨,但这是许多年以来第一次他们如此亲密地接触。

“好啊。”欢欢缓缓抽出手,淡定地啜着杯里的酒,微笑

美丽的笑靥,温柔的声音,可是欢欢不知道自己那双眼却似乎被冰封住,完全的漠然,没有感情。

他的一生是坎坷的,如同说书人口中的人物,荣华富贵享过,紧接着便是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只余下孤身一人颠沛流离。仿如一张白纸的他,被命运一点点染上了颜色,而遇到欢欢,就恍如命运的笔在这张纸上填满了花,一大朵的牡丹一丝空隙也无。

这就是命。

心下一阵烦乱,苏极夜拿起放在窗口的药钵,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药,石杵碰到石钵,时不时微弱地轻轻一响,在这一片寂静的室内带着分外的清晰

不知多久他回过神来,才惊觉地发现,在荡漾着金色的阳光的室内居然出现了另一个倒影,转头看去,只看到身后的女子逆光而站,好似被橙黄的光包裹着。

“安安,你来了。看看我这里,乱七八糟的,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好了。”

苏极夜连忙起身,那阳光形成的深的阴影在安安脸上无情地刻画着,仿佛一大朵钿花贴在面上,显得她异常憔悴。而一双眼中波动着毫不掩饰的情愫,让苏极夜下意识逃避似的向外走去,“我去给你倒杯茶。”

“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

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让苏极夜走到房门的身影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室内一片安静,整个空间里完全没有了任何声音,唯一的声响,就是他们细细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极夜,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

“安安,我……”

听到安安坚决的声音,苏极夜有些寂寥的背影颤动一下,才缓慢而困难地开口。

“你我都知道,她决不会跟你走的。”似乎预知了苏极夜想要说什么,安安呢喃着开了口,语调中隐隐带了哽咽的声音:“极夜,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吗?”

室内有着淡淡的灰尘,窗下的桌案上设着笔砚,白玉瓶中几枝吐着芬芳的玫瑰,和被风摇落的几片鲜红的花瓣成了青案唯一的艳色。安安再也站不稳似的撑在案上,桌面冰凉得像她的心一般。最经常闻到的药草的味道,浓重地漂浮在空气中,她本是闻惯了的,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风袭来,安安便觉得堵得透不过气来,一阵阵地发晕,双手更加紧地握着桌沿。

“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一句话而已,极夜!”

苏极夜依旧背对着她,他甚至都没有转头。那背影和记忆中的一样,记忆中往事一幕幕地闪回。极夜拿着扇子坐在药炉子旁,她会偷偷地来到他的身后,她那么喜欢他的背影,因为只有如此她的满腔深情才不用隐藏。然后,她蒙住他的眼睛,感觉他的睫毛在她的手中蝶翼一样地抖动,她会贪婪地贴在他的背上,闻着那药草的味道,然后他温暖的手掌就会握住她,含笑地回过头,轻声唤出她的名字:“安安。”

“安安,那天晚上我清楚看见轩辕司九对你……”

“别说了……”

仿佛要下雨了,安安从窗里望出去,只看见天边堆积起了厚厚的云。唇和声音一样哆嗦着,鼓起所有勇气表白后的面容反倒有一种苍白的色泽。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但也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

然后,安安走到他的面前,修长的手指向他缓慢地伸了过去,重合着记忆抚上了苏极夜的眼睛。他愣了一下缓慢的闭上双眼,在这一瞬间,苏极夜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安安的手太过温柔,也许是因为那双冰凉的手在颤抖。

失去了视觉后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起来,在这个晴朗的夏日的午后,铃兰的芬香在空气里袅绕着,微风拂过,他能感觉到安安的长发在风里飘荡,他听见风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还有……那带着绝望的期盼,安安的脑中在等待中一片寂静,一点声音和情绪都没有,仿佛清空了所有的感情,她只感觉到那好似风中落叶一样抖动的眼睫,久久无声,然后,觉得自己整个心脏都被彻底地揪了起来。

“……连自己都犹豫的问题,就不要问,何苦难为自己,对吗?”

苏极夜微笑着这么说,然后感觉到眼睛上的手指缓缓落下,猛然入眼的阳光似乎可以灼痛他,又微微闭上眼睛。等他再度睁开的时候,发现面前的安安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带着疲倦的感觉,面上的神色也暗淡了下来……这样的安安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做工精致的白瓷人偶一样,仿佛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安安。”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苏极夜抬起手想抱住她,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对不起,我不能,不是畏惧什么,也不是你的身世,只是我认为我不是能给你幸福的男人,对不起。”

安安不再说话,只是疲累似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微微地闭着眼睛。

好……温暖……这便是她生命中唯一的阳光,而如今她已然留不住他。

极夜……极夜……一片混沌中,安安只是默默地念着心爱人的名字。等待着他的回应,这一等仿佛是许久,也只仿佛是一个恍惚,最后的爱情在她的眼前干涸,胸口都紧缩地痉挛着,似乎把身体撕裂的疼痛从心脏的部位向四肢百骸蔓延而去,缓缓抬起头,收回了那双愈发冰冷的手,眼神和表情空洞得近乎毁灭一般。

极夜……极夜……安安还是默默念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无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听见,只是露出抱歉的笑意。

压抑住情绪,伪装出其他的情绪,便是她最拿手的伎俩,所以她弯起优美的唇,笑着。

慢慢的,以漂浮般的步态从他的身边走过,微风拂起长发像纷洒的泉水,然后她穿过庭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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