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金裘
大年初一。
只要你过过年,你就会知道,大年初一是个多么快乐的日子。
在卯初燃放鞭炮之后,王府大门徐徐打开,小厮在门前贴上一只接福红纸袋——京城各大户亲朋太多,多半难以登门遍访,便遣仆人带名刺拜年,称为“飞帖”,这接福纸袋便是为接飞帖而用。小厮安置好接福袋之后,在袋内投入“亲到拜年者”四人:一曰寿百龄老太爷,住百岁坊街;一曰富有余老爷,住元宝街;一曰贵无极大人,住国子楼;一曰福照临老爷,住五福楼——以图吉利讨口彩。
整个王府,喜气洋洋地醒来了。下房里的孩子们早早地起了床,来到大人房里讨红包。负责洒扫的下人们更是起得比平时早,刚蒙蒙亮的辰光,已经打扫完毕。
素来起得最早的苏姑娘却不见人影。
快过年的这段日子,洒扫下人起得再早,都能看到戴着围脖的苏姑娘已经从花径上袅袅而来,路过时还要轻声细语地交代几声。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女主子,下人是心服口服。
可今天,连早膳都撤下了,还没见着人影。
正在管事的聚在暖厅伸长了脖子等人的时候,一条人影出现在视线里,一个嬷嬷舒了口气,“哎,总算来了!”
“咦,好像不是苏姑娘……”
“呀,是小王爷!”
可不是,眼前这人,穿着紫地白缨缎袍,在尚未化尽的雪地里遥遥而来,很快到得近前,众人才发现,小王爷一脸灰暗,两眼血丝,身上那件缎面长袍也起了不少的褶皱,甚至连头发都是乱乱的……这哪里是平日里丰神俊朗的小王爷呀?
安承风走进厅里坐下,开口问:“都有什么事?”
众人呆了一呆,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们有什么事要回?!”安承风已然开始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
天哪,他们没有听错吧?小王爷,当起家来了吗?
有几个实在忍不住想转过脸去看看今天的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升起来的……
“是,是是是……”众人连忙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把要回禀的事一一报来。
安承风先问:“这事苏姑娘是怎么办的?”
倘若下人说来,他便道:“照样子办。”
倘若下人回说苏姑娘还没有办过,他便皱眉问:“老管家怎么办?”
总之照着旧例便是。
今天的晨会虽然开始得比任何时候都晚,可是却结束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从暖厅里走出来的下人纷纷交头接耳,从大年初一王府便如此不同,看来今一年,没准也会过得与往年不一样呢……
樱儿醒来的时候已到入夜时分,幽幽的梅花香气透过窗棂沁进来,夹着淡淡的药香,室内照旧温暖如春,薰炉里袅袅地升腾着百合香,淡白烟霞散入虚空。她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头脑混沌,觉得迷蒙。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纹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只碗进来,一股浓重的药香扑鼻而来。樱儿撑起手臂想坐起来,却徒劳了,整个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我怎么了?”话一出口,才发现连声音都这样虚软而沙哑。樱儿摸摸自己的面颊,热得烫手,吃了一惊。
“你病了。”人未到,声已闻。紫郁郁的缎袍底下探出一只雪绸白靴,跨过门槛,头上的金镶玉嵌的紫金簪将头发挽起,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樱儿欠欠身,“小王爷……”
“你昨天受了寒,加上又喝了酒……”他的脸上泛出一丝无奈和嘲讽之色,“好像我总是做错事……小纹,侍候姑娘喝药。”
樱儿看着那一碗浓墨般的药汁,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也没有拒绝,就在小纹手里喝完了药,小纹退去,安承风自点心盒里递了一颗金丝蜜饯给樱儿,“很苦吧?”
“唔。”苦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承真最怕苦,喝一小口药便要吃一颗蜜饯,要她喝完一碗药,就得先准备一盒蜜饯。你很好。”他说着,手上又递过去一颗。
“良药苦口,不吃药病怎么会好?”樱儿接过那颗蜜饯,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很久没有病过,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无论多么忙乱,她一直都很注意自己的身体,不允许自己病倒。
“我会以为你骂我。”
“怎么会?”
“是我让你喝酒的。”
她微笑,“是我自己喝下去的。”
“好吧,不管怎么样,养好病才是最要紧的。以后府里的事我自己来,总不能一直劳烦你。”
樱儿点点头。她毕竟只是个外人,不可能一直给他当家。
一时房间里静默下来,幽香里,“啪”地爆了一个灯花。
安承风坐在灯下,缎袍映出紫郁郁的光,乌黑的眉眼低垂,也不知道在瞧什么,许久那长长的睫毛才眨一眨,似乎陷入了沉思。
樱儿道:“小王爷,你回去吧。这里有小纹就好了。”
“哦不。”安承风抬起眼,那狭长的眸子里,还有几分刚从沉思里带出来的迷蒙,“我在这里照顾你,心里会舒服一点。”
可是,我哪里敢支使你照顾啊?
这话在樱儿肚子里打了一个转,看着他那样柔和的眸光,以及孩子刚从梦中醒来般的丝丝迷茫,心里说不出来为什么,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一颗心陡然之间软下去,软下去,软成丝绸,或者是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如果,如果我不是苏纪绫,更不是杜乙商未婚的妻子,你还会这样照顾我吗?”
安承风看着她,那一个刹那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流转欲出,然而时间是那样的短暂,短暂到让樱儿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他静了静,道:“不会这样。”
樱儿点点头,微笑一下。明知道是这个答案的,为什么还要问?
不会这样,会哪样?许多个念头同时窜进了脑海,安承风闭了闭眼,睁开来,笑问:“你睡得着吗?”
“只是昏沉。”
“要不要听笛子?”
她有些意外,“你会?”
“皮毛而已。”他掏出一支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这清越的笛音响起,仿佛为这个冬夜带来一丝明亮的春意。樱儿不懂音律,不知道他这样的水平是不是真的算皮毛——不过,很好听。每个音符都像长了翅膀,从那笛孔里飞出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那么轻松,那么明快,像清浅小溪,一直往前流,碰到小石子儿,溅起水花……
他低垂着眉眼,光洁的额角在灯光似乎散发出融融的光芒。眉毛斜斜上扬,如一道飞墨,仿佛要扫进鬓角里去,低垂的眼是一道同眉毛一样斜飞的线,轻轻地、轻轻地,几若未见地一扇。
一曲吹罢,他睁开眼来,笑盈盈地看着她,那神情,像一样等待着人们夸奖的孩子。
“好好听。”樱儿毫不吝啬地将赞美给予他,不知道是因为喝了药,还是因为这曲子,她觉得精神好了很多,半撑着坐了起来,再一次说道,“真的,非常好听。我好像没有见别人吹得这样好听。”
“是吗?”安承风笑眯了眼,“你会不会吹?”
“不会。”声音里不无遗憾。
“我教你啊?”
樱儿眼睛一亮,不过转瞬便黯淡下去,“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东西……”
“都是从没碰过到碰过,再从不会到会的嘛!”安承风相当热情,把笛子塞到她手里,“看,手指这样按住,然后,对着这里吹气就是了……”
樱儿紧张兮兮地握着那根玉笛,手指僵硬地搭在笛孔上,然后,猛吹一口气——笛子相当不配合地发出一道闷响,那声音很像是蜡烛被吹灭时发出来的,樱儿很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笛管,交还给他,“我想,我没这个天分……”
安承风接过笛子,“这东西哪要什么天分?不喜欢这个,明天我给你换一样!”
第二天他带来一面琵琶,还有一个女人。
“这位是玉娘,她可是京城里顶尖的琵琶好手,让她教你。”
“不、不……”樱儿连忙推辞,“我只不过闲来玩玩,不用人专门教我。”
“那就让玉娘教你玩玩。”他闲闲地找了把椅子坐下。
呜,樱儿流汗,只得道:“弹琵琶手指会痛。”
“哦,这倒也是。”顽固的小王爷这才改变主意,狭长眼睛一睁一闭间,又有了新主意,“那么,我们来下棋吧?”
“下棋?”樱儿继续流汗,“我还是不会……”
安承风仿佛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相当认真地问:“小姐,你会什么?”
“我会……算账……洗衣服……烧饭……”每报一条,樱儿自己的声音就忍不住低一分,呜,这就是她会的东西……
“不会吧?作为扬州首富的大小姐,居然过得这么乏味?”安承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过没关系,既然到了这里,就好好玩一玩吧!”
药石有力,照顾周到,樱儿很快地好了起来。京城也迎来了难得的大晴天,雨雪停止,天空湛蓝,彼时樱儿梳洗才罢,还没有吃饭,安承风居然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带来一只风筝。
大大的蝴蝶风筝,是他最喜欢的深紫色,后面还缀着长长的剪纸,非常好看。
“今天天气相当好。”他上得楼来,第一句话便如此说道,“我们到院子里去放风筝吧!”
丫环“扑哧”一笑,“小王爷,您也太心急了吧?姑娘还没吃早饭呢!”
“我也没有吃啊,小纹,你让厨房把我那份一起送到这里来。”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细尘在光线里面飞舞,他很快吃完了早饭,一面逗锦娘玩一面等樱儿。锦娘正就着它的翡翠碗用早膳,很不满意时不时被人拎拎身子扯扯耳朵,几次龇牙咧嘴恐吓他,一人一猫正玩得不亦乐乎。
王府的前院极为开阔,安承风把风筝和线轴交到樱儿手里,“呐,别告诉我你连风筝也没有放过!”
“小时候放过。”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在心里补充,“不知道现在还记不记得。”
“这个再简单不过,扯着它跑就是了。现在,开始准备了,我把它抛起来,你趁着它落下之前拉着它跑就是了……”他数数,“一、二、三……”
樱儿飞跑起来。
哗啦啦,风筝的线被拉得笔直,愈放愈长,深紫色的蝴蝶越飞越高,高过辗尘楼,高上云天。
来京城的日子不短,却从来没有好好逛过,小纹很热心地说要陪樱儿上街玩——出门之后倒不如说樱儿陪着她逛街,一路上只盯着绸缎庄看,可惜始终没有找到合意的。
樱儿问她:“你想买来做什么?”
“做荷包、做香囊、做衣服,都可以啊!”
“你自己也没想好啊?”
“我还没决定。”红晕突然爬上了小纹的脸,她拨弄着手上的镯子,声音也低下去,“要看到时候他会送我什么……”
樱儿一笑,斜眼问她:“他是谁?谁是他?什么时候?送什么?”
“哎哟,姑娘你也这样坏啊!”小纹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摆弄那些料子。
各色的布料如锦如云,每一幅抖开来都是一团美丽梦境,不知道到底要哪幅才好,正为难间,掌柜笑道:“两位姑娘既然无法决定,不妨请门外那位官人进来帮忙挑挑。”
“官人?”小纹不解,“谁?”
“喏,对面药铺里的那位公子爷啊。”掌柜拈须微笑,“大老爷们不好意思逛布庄吧?我瞧着人虽然在对面,眼睛却一下没有离开过两位姑娘,呵呵……”
樱儿疑惑地回头,果然,对面药铺有个穿蓝衣的公子正朝这边往来,两人视线相交,蓝衣公子偏过头去看药材,樱儿问掌柜的:“可是那位穿蓝衣的?他看我们多久了?”
发现实情与想象有所出入,掌柜的也不好妄猜下去,想了一想,道:“好像姑娘进来不久他就进了对面药铺……”
小纹开玩笑,“莫非那小子见姑娘生得好,所以……”
“胡说。”樱儿轻轻点她额头一下,出了这家布庄,连逛了好几家店,一面留意身后人——果然,那蓝衣男子,始终不离她们身后。
樱儿心里一惊,这人跟踪她们?
这是一条繁华街巷,人来人往,谅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只是,他为什么要跟踪她们?樱儿自忖自己在京城别说与人有过节,便是熟人也没有一个,而小纹,只是王府的小小丫环,眼见那男子剑眉星目,一身蓝衣,腰间系着明月佩,无论衣饰人品,俱是一流人物,他跟着她们干什么?
樱儿打量一下四周环境,同小纹上了茶楼,半晌,那名蓝衣男子自楼梯上来,坐在另一边,见樱儿望向自己,居然不闪不避,还微微点头一笑,径直往这桌来,长长一揖,“唐突了,敢问姑娘贵姓?”
樱儿垂首还礼,“贱姓苏。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找小女子有何事?”
“敝姓蓝。”公子似乎脾气不错,脸上一直带着笑,“说来姑娘不要见笑,我是追着姑娘这件衣裳来的。”
“哦?”
“下个月便是家母诞辰,家母一心想要这般质地的衣裳,可惜我找遍京城都没有买到,今天偶然见到姑娘,忍不住一路跟随,只是想打听一下,哪间皮货铺子有这等料子卖?”
原来如此,樱儿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要图谋不轨呢。当下微微一笑,“这件衣裳是友人所赠,我也不知道哪里买的。”
“敢问贵友尊姓大名?”
呵,好一片孝心,樱儿怡然微笑,“他叫安承风。或者到时我帮你问问他到底从哪里买来这件衣裳,如何?”
“安承风?”蓝公子脸上笑意愈浓,“呵呵,真是巧,原来是安家的小王爷!”
小纹问道:“你认识我家小王爷?”
“何止认识?我与他的交情,可不一般哪!”蓝公子扬眉一笑,脸上除了欢喜,还有一丝……似乎有些过头的得意,他深深地望向樱儿,“姑娘,多谢了。在下不多打扰,先行一步。”他转身下楼去。
樱儿见了他的笑容,心头猛地一跳,追下楼去,问道:“公子大名?”
“我?”蓝衣公子轻轻一笑,“呵呵,你还是回去问安承风吧!”说罢,他一扬袖,消失在人群里。
心头被莫名的紧张笼罩,樱儿舔了舔唇,“小纹。我们走吧。”
两人出了茶楼,行不远忽然有人在后面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一顶软轿停在她身旁。随行的丫环掀开帘子,露出一个容光照人的女子。乍见之间,仅仅一个侧颜,已然美绝人寰,眼皮上闪着幽幽的蓝光——她微笑着转过脸来,正视樱儿,“姑娘好。”
这样的美丽,相信任何人在见过之后,都不会忘记。
“云姑娘?”樱儿立刻认出了她,转而又有点疑惑,“姑娘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可是,我认得你身上这件衣裳。”云想容微笑,“因此想借问一声,姑娘可是安府的人?”这已是第二次有人因为这件衣裳注意到她。
“只是借住而已。”言下之意,姑娘你大可不必在意。
云想容葱白的手指拂上樱儿身上那轻而柔软的毛皮,目光中有轻轻眷恋倾泻,“这火狐狸皮,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吧?”
“火狐狸?”樱儿惊异,苏家也做皮货生意,樱儿知道这样的皮料举世罕有,万金难求,苏家的皮货铺里,从来没有看过到火狐狸的皮毛。
“是啊,百年难得一见的火狐狸啊!”云想容久久拂着这张皮毛,“他亲手猎到,高兴得像个孩子笑了起来……他可以不在乎冬猎状元的虚名,可是,为什么连这冬猎以来最值得珍藏的猎物也……”说到这里,她猛地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回手,向着樱儿微笑道,“瞧我……呵,姑娘,你知道吗?穿上这样一件衣裳,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羡慕你。即使是当今最受宠的燕妃娘娘,只怕也没有这样的一件毛皮御寒……你还是不要再穿着它出来了,万一让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看到了,编着话吹到宫里去,到时大家知道安小王爷居然把最上等的猎物留给了自己……呵,那可是莫大的罪名呵……”
“你说什么?”樱儿吃了一惊,脸上变了颜色。
“只是我的几句闲话呢,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云想容脸上带着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上了轿。
大街上照样喧哗热闹,往来人群如织如流,与樱儿擦肩而过,樱儿不知避开,身子被带得往旁边一侧,小纹连忙扶住她,看到一张煞白的脸,再一次问:“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樱儿好像听到自己这样说,心跳得飞快,两耳之内似乎都嗡嗡作响,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小纹,我们得回府,赶快。”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可是身子却像不听使唤,隐隐觉得两腿发软,一到府门口,便问门上的家人:“小王爷在吗?”
“小王爷也是刚刚回来——”
樱儿不待他说完,快步入府,快到安承风房前时,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
彼时安承风刚从清国公家中回来,正在房里换衣服,见了樱儿,连忙把解开的衣襟掩上,“怎么?有什么急事吗?”
樱儿扶着门框喘息,伸手把外裳解了下来,走进来:“这衣裳,可是火狐狸皮毛制的?”
“嗯。”他走进屏风内继续换下出门的衣裳。
樱儿上前一步,气息有些不稳,“可是你的冬猎猎贡?”
屏风内,安承风的动作顿了顿,“嗯。”
樱儿将那件衣服放在桌上,手臂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恐怕,我给你惹麻烦了。”
“什么麻烦?”安承风换好衣服,走出屏风,看她一眼,道,“我的屋子不如辗尘楼暖和,你还是把外裳披上吧。”
“我听说猎贡只能献给皇上,而你却送给了我。”樱儿脸色苍白,淡眉紧锁,“今天在路上,我遇到一位蓝公子,他向我套问这件衣裳的来历,我瞧他似乎不怀好意。”
“姓蓝?”安承风皱了皱眉,“蓝玉波?”此人爱慕云想容,常常视他为情敌,处处要争高下,偏偏每次都输给他。
樱儿看到他这副神色,心里一紧,“怎么?”
“别担心,他跟我交情虽然不怎么好,却犯不上在这件事上小题大做。”安承风把衣裳交到她手里,微微一笑,“不就一件皮货嘛,冬猎也不过是个玩意儿!”
话音才落,门口有小厮来禀:“宫里传宣小王爷进见。”
屋内两个人一震,樱儿待要开口,安承风已道:“知道了。我换上衣服就去。”
小厮令命而去。樱儿焦急道:“这么快!可是为了这件事?”
“不一定。皇上一时想我了,找我去聊聊天,也是常事。”安承风只得重整衣冠,穿妥出门,临行前,叮咛,“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过是一时的。你只说在这里做客,诸事一概不知。”
“那你……”
他一扬眉,微微上翘的眼角流泻笑意,“放心。这点事,我还摆得平。”
这的确不算什么大事。凭安老王爷当年为先皇立下的汗马功劳,以及安承风自己同皇上的私交,大不了就是询问一番,他只要编个理由搪塞一下便可过去了。
这倘若是因为蓝玉波那小子举发——蓝玉波的姐姐便是皇上最受宠的燕妃,安承风估摸着蓝玉波必然不是去找皇上,而是去找燕妃。
果然,太监引着他去的,不是御书房,而是长华宫。
燕妃已然在座,侍立在一旁的,正是蓝玉波。
安承风向燕妃行过礼,站起来向蓝玉波一笑,“蓝兄,好巧呵,在这儿碰见。”
“安兄是娘娘请来的,小弟却是自己跑来的,哪里算是碰见呢?”蓝玉波笑容满面,“这就是猎得火狐狸与猎得白熊的待遇差别了吧?”
“蓝兄好像说错话了。”安承风望向他,气定神闲,“那白熊皮似乎也是我猎得的呢!”
蓝玉波脸色一变,燕妃微一扬手拦下他的话,向安承风道:“天寒地冻,还要小王爷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娘娘召见,是臣子的荣幸。”
燕妃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性格爽直,也不会拐弯抹角。老实说,这几年冬猎,都以小王爷的猎贡为上,今年小王爷反倒落了后,我正诧异呢,今天才听说原来小王爷本来猎了一张火狐狸皮,可是真的?”
“火狐狸倒是真猎到一只。”安承风叹了口气,“只可惜毛色太差,不敢进献。”
“安兄太过谦了。”蓝玉波道,“小弟亲眼见到那张火狐狸皮殷黑如墨,夹着丝丝猩红,毛色岂止是不差,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娘娘身子虚弱,畏寒怕冷,那件火狐狸娘娘若是穿上,包管在风雪里亦如暖室中呢!”
燕妃目光流溢,“哦,当真有这么好?”
安承风眼看着这对姐弟唱双簧,懒洋洋笑道:“蓝兄不会看错了吧?”
“看错?嗯,那也说不定,不如把苏姑娘传进宫来,让娘娘亲眼看看吧。”
安承风脸色一变,“关她什么事?”
“咦,安兄如此关心这位苏姑娘,呀,难怪会把猎贡送她了!”蓝玉波得意地一笑,“安兄同这位苏姑娘感情之深,真是令人羡慕。幸亏娘娘善解人意,体恤人情,怕安兄一时不见便难耐相思之苦,早已传了苏姑娘进见。”
安承风一皱眉,一字竖纹显现。蓝玉波与他相斗日久,知己知彼。一见他的表情便吃吃笑了起来,“呵呵,娘娘你看,安兄果然很是思念苏姑娘。”
门外进来一个宫女,走到燕妃面前低语两句,燕妃点点头,“传。”
安承风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回过头。深长殿阁之外,一个人影由宫人领着进来,来自他身边,并排跪下,口里道:“民女拜见燕妃娘娘。”
“苏姑娘是吗?快快免礼。”燕妃笑着打量她,“咦”了一声,“你那件火狐狸皮的外裳呢?本宫艳羡得很,怎么不穿来给本宫瞧瞧?”
安承风一抬头,见她穿一件白纹云缎衣,披着白貂皮的披风,整个人宛如从冰天雪里探出来的一朵白梅,素雅清淡到了极致,灯光融融下两道细眉似乎是身上唯一的重色,低垂得眼眸淡得叫人看不出本来颜色……安承风心里蓦地里传来一下熟悉的疼痛,宛若细绳缚在心头,每跳一下,就疼一下。
“娘娘,衣裳是我送给苏姑娘的。”安承风在她回答之前,抢着道,“苏姑娘是我从南边来的客人,不惯京城严寒气候,我——”
“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跟娘娘言明吗?”樱儿白了他一眼,“我总说纸包不住火,你还想瞒到几时?”
这话不仅安承风听得呆了呆,燕妃也听住了,问:“怎么回事?”
“回娘娘,小王爷冬猎归来,便吩咐下人拿那件料子去做衣裳。说往日里都只献毛皮,诚意不够。这会照着娘娘的身形儿做好了衣裳,直接送到皇上面前,好让龙心大悦,也能博娘娘一笑。谁知道前一阵子他突然把这件衣裳给了我……”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微微一低,“娘娘也是女儿家……他一下子送我这件贵礼,我虽感惶恐,却也忍不住高兴,一直舍不得穿,到今天才头一遭穿着去上街,便遇上了蓝公子。也亏得蓝公子对这件衣裳垂以青目,我自己仔细一看,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娘娘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原来衣裳是破的!”樱儿接着又白了安承风一眼,“那块地方,是拿别的毛料补上去的!不经心看不出来,我也是才知道,正要跟他算账,他却进宫来了!”
到此时,安承风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向燕妃一施礼,“都是我办事不利,高高兴兴拿了衣裳回来,不料这东西名叫火狐狸,竟然惹火非常,搁在屋里不小心蹦了一粒炭星子上去,就烧了一大块。虽说后来补好了,可是,这样一来,哪里配得上娘娘的尊贵?我想着白扔了也可惜,便送去哄她开心一下……虽说冬猎状元是捞不到了,原也想博个不重名利重美人的好声名,哪知道蓝兄这般薄待兄弟,害我出了老大一个丑。”
蓝玉波笑道:“衣裳破了呀?宫中有的是能工巧匠,苏姑娘不妨把衣裳拿来好好修补一下,不定就焕然一新了。”
安承风心里一紧,樱儿亦面现难色,“这个……”
燕妃也道:“不错。来人,去安府一趟。”
她话音未落,樱儿连忙道:“不过一件破衣裳,何须烦扰娘娘?”
蓝玉波当先道:“不烦劳。大伙儿都很想看看那件价值连城的衣裳,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安承风一皱眉,待要开口,背后衣襟一紧,却是樱儿暗地里拉他的袍角,示意他不要开口。就这么一拉的工夫,樱儿已俯身道:“娘娘恕罪。民女实在不知道娘娘会对一件破衣如此垂青。公公一定要去的话,就去找丫头小纹,那件衣裳,我给她了。”
燕妃闻言,与蓝玉波交换一个将信将疑的眼神,随后向执事太监一点头,太监领命而去。
蓝玉波笑道:“真没想到苏姑娘如此大方,千金贵物,随随便便就赏给下人了。”
“再值千金,也不过是件破衣裳,民女虽然身份低微,却还不至于把件破衣裳放在眼里。”
这句话说得不卑不亢,燕妃脸上微微发红,她倒不是真垂涎这么一件衣裳,而是想帮着弟弟扳倒一直以来的对手。
一时太监回来,手上托着那件火狐狸皮毛的外裳,当真如捧着一团炭火进来。蓝玉波率先取过来,当空一抖,道:“娘娘请看,这可不是好端端的吗?”
然而“好端端”三个字尚未落地,明亮灯光下,大家都看见了,那件衣裳的后襟,破了一个杯口大的窟窿。
不仅如此,连前襟也被剪了一刀。口子虽然小,却伤在明眼处。
蓝玉波一怔,随即冷冷一哼:“姑娘,这个口子日间可没有啊!”
樱儿有些迷惑地皱了皱眉,“这口子的确没有,要是前面都破成这样,我哪里还会穿它出门?”她思索了一下,问方才取衣的太监,“敢问公公去取衣裳的时候,这件衣裳可是丫环小纹手里?”
“正是。”太监躬身回话,“那位丫环正在剪这件衣裳,说是衣裳破了没法穿,想剪开来改成围脖和手套。”
此言一出,燕妃与蓝玉波都呆了一呆。
燕妃到底城府深沉,当即微微一笑,“我就说怎会有人白白丢掉冬猎状元,似小王爷这等聪明人断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小王爷,你武艺超群,今年冬猎可要给我猎样好东西来。”
安承风躬身答应:“谢娘娘看重。”直到步出宫廷,一直噙在嘴角的笑意才粲然流露出来,“我到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冰雪聪明。”
“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一掷千金。”樱儿回以明媚浅笑,“要知道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火狐狸,我差点就烧不上去了。”
“幸亏你烧上去了,不仅烧了,还来了一剪。”他转而轻叹一声,“可惜了,到哪里找这么暖和的外裳?”“是人要紧还是衣裳要紧?”樱儿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似乎隐隐有责怪之意。
安承风呵呵一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下受教了。”
樱儿看了他一眼,抿着嘴,眼眸里含着一丝笑,那笑如深夜一缕明光,蓦然地,在眼眸里映照出他的模样。
他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笑容,眉眼飞扬,一脸都是光华,他笑得这样快活,这样开心。
私没猎贡的罪责可大可小,虽然把柄给燕妃抓住,可决定权到底还是在皇上手里,顶多不过罚半年俸禄,再不然把他刑部行走的职撤了——这些东西他还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小麻烦。为一个小麻烦赔上一件送出去的礼物,算起来,并不是他一贯行事的风格。
可他为什么还这么开心?
那样轻松的快乐,全无负担的笑容,笑声似乎是从心底深处发出,又或是从梦里的童年传来,那样无拘无束,无尘无埃。
宫门外,只有一个小厮牵着追风等候,安承风樱儿问:“你是如何来的?”
“宫里派了轿子来接。”她举目四望,傍晚时分,隐隐有几许暮色,宫门重地,除了眼前这匹马,别无轿子或马车之类,她轻笑了一下,“我们得罪了娘娘,宫里自然不会再派轿子送我了。”
“我去找辆来。”安承风转身便走,在宫里弄辆轿子的本事他还有。
“不用了。”樱儿叫住他,“今天无风无雨,走走也好。你把那件外裳给我。”
安承风有些迟疑,“这衣裳……已经破了……”
“不过是小口子,稍作修补还是能穿。”樱儿自行把衣裳披上御寒,向他一笑,“你自己方才不也说了吗?到哪里找这么暖和的外裳?”
安承风点点头,让小厮骑着追风先回去。
暮霭渐起,京城里,华灯初上,微风吹来,依然是刺骨的冷意,两人安安静静地从长街走过,安承风问:“扬州城的春天,一定很暖和吧?”
“嗯。这比里是要暖和许多。”樱儿对着冰凉的双手呵了口热气,“这个时候,湖水已经开始泛清,树上也抽出嫩芽,特别是柳条儿刚抽来的时候最漂亮,远远望去像一团团绿烟笼着似的……”她微笑着,眼睛明亮,似乎在寒冷的京城看到了扬州的春暖花开,“再过些时候,游湖大会就要召开了。”
“游湖大会?”
“呵,就是到了百花盛开的日子,大家都乘着画舫到湖上去,到时候要是看了中意的人儿,就把身上的戒指啊,钗环啊,手绢什么的丢到那人身上,彼此若是有意,那人也会丢一样回来。”
安承风点点头,“这倒跟我们这儿的送春会差不多。”
“送春会?是什么?”
“这是京里的老习俗了。到了花朝那一日,城里会有人搭起十二层花塔,每层塔里都放着一种花,最上面一层名叫‘最上春’,依次下去,共有‘十二春’。男子若是夺了春,送去心爱的姑娘,姑娘们也各自准备了回礼……总之是个私订终身的好日子。”
樱儿点点头,笑意盈盈地望向他,“那,你可曾夺到过‘最上春’?”
“我?”安承风哂然一笑,“你看我还用夺春吗?”
不错,他贵为王爷,人又生长好,哪里还是靠这个博佳人一笑?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连云姑娘也没送过吗?”
“想容?呵,有的是人抢着夺春送给她,年年都是蓝家那小子夺了最上春讨她欢心。”
“可是,云姑娘喜欢的人还是你。”樱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可见,这最上春,也不过是闹着玩的。”
“可不是闹着玩的,也就那蓝小子死心眼,一连送了多少年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快马声,有人叫道:“安承风!”
安承风失笑,“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何时变成金口玉牙了?”
蓝玉波转眼已到跟前,坐在马上,瞧着站立的两人,冷冷道:“踏着暮色徐行,两位真是好兴致!”
“扬鞭追客,蓝兄也是雅兴不浅哪!”安承风负手看着他,“请问,蓝兄可是还放不下这件破衣裳?那恐怕要请兄台见谅,你看苏姑娘身子单薄,且让她披到家里再说,行不?”
“安兄好艳福,苏姑娘冰雪聪明,机智过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来,是特地恭喜两位的。”
安承风狭长的双眸一眯,“恭喜?”
“安兄为苏姑娘甘舍冬猎状元之位,苏姑娘为了安兄也不惜毁了这千金裘,两位的情谊,真是感人。”蓝玉波的口气略带着嘲讽,然而更多的却还是一股深深的不平,“安兄你既然得娶佳眷,悦华楼上,只怕要长门冷落。”
“那岂不正随了你的意吗?”安承风亦冷冷看着他,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不知为何,听到“恭喜”两个字,心头竟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与怒意,他轻声一哼,“只是谁当座上客,谁当入幕宾,都要看想容自个儿的意思,蓝兄你操的心似乎过多了呢!”
蓝玉波怒道:“你已经有了苏姑娘,还要去缠着想容?”
安承风冷笑,“笑话!我安承风何时缠过女人?”
“你——”蓝玉波气得说不出话来,马鞭一扬,指向他,“你、你最好老实一点,要是我再看到你上悦华楼,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安承风一手扯住了他的马鞭,冷脸相向,“哦,是吗?那我倒要瞧瞧,你怎样不放过我!”
蓝玉波双眉一掀,有力扯马鞭,马鞭却在安承风手里纹丝不动,自己反倒栽下马来。蓝玉波又气又急又恼,又替云想容伤心,松开马鞭,一拳打向安承风的脸,安承风不防他说动手就动手,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头一偏,嘴里沁出一缕腥甜,血丝挂下了嘴角。安承风慢慢地回过头,目光冰冷如霜,“这是你自找的。”
蓝玉波与安承风的较量,恐怕从十来岁便开始了,在一干王孙公子里,唯有安承风一个人压着他的风头,论官阶,安承风永远比他高一品,论身家,虽然有个姐姐当了贵妃,却及不上安家的异姓王,就连喜欢的女人,眼里也只有安承风一个人!蓝玉波怒吼一声,纵然知道自己的拳脚功夫远远不如安承风,也硬拼了。
安承风冷着脸,手下全不留情,蓝玉波身上很快便挂了彩。天寒日暮,路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看到这边斗殴,也远远地躲开绕道而行。樱儿焦急地看了看四周,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帮得上手的人。
她当然不是要帮安承风,事实上需要帮助的人是蓝玉波。就算她是个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蓝玉波不是安承风的对手,偏偏蓝玉波也不知哪里来的犟劲,每一次倒下都挣扎着爬起来,然而换来只是再一次倒下。樱儿忍不住劝道:“蓝公子,我劝你还是歇歇吧?”
她一番好意,听到蓝玉波耳里却分外讽刺,嘴里吐了一口血沫子,蓝玉波喘息着道:“你劝我?呵呵……哈哈……你劝我……我告诉你,别以为他这会子当你是回事你就抖起来了……”
“啪”的一声,蓝玉波脸上着了一记耳光,安承风眉头的一字纹深刻地竖了起来,一把抓住蓝玉波的衣领,狠狠道:“你给我闭嘴!闭嘴!”
他说不清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愤怒,蓝玉波说的每一个字都能点燃他心头的无明火……愤怒,还有莫名的无能为力的悲怆……因为无力,所以更加用力地与蓝玉波缠斗在一起,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伤到对方……他不会闪避蓝玉波的攻击,被蓝玉波击中的时候他心中竟有莫名的快感,可是他没有注意到蓝玉波已经浑身挂彩,一拳正欲落下去,樱儿忽然扑过来,挡在蓝玉波身前——安承风大吃一惊,出招已然有去无回,而她那纤瘦的身子是万万受不住这一拳的!
樱儿在他的拳风中紧紧闭上了眼,脸色有些苍白……然而一声闷响之后,拳风骤息。
安承风以半跪的姿态,拳头捶在地上,一块青石砖纷飞四裂。
“不要再打了,蓝公子已经挨不起了。”樱儿轻轻蹲在他面前,“我们回去吧。”
“你知不知道万一这一拳落在你身上会怎样?”安承风霍然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你这样不知死活,就为了这个人?他和你无亲无故,你帮他?!”
“我不是帮他,是在帮你。要是闹出了人命,你能逃脱干系吗?”樱儿柔声道,“而且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你不会伤害我。
这个念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此坚定而清晰,当初在他那样的盛怒之下,他都没有伤害她,那么现在,他一定也不会。
他不会伤害她。
这个念头,令她有庞大的安宁与欢喜,里面又混着丝丝的哀伤。
安承风怔住了,看着眼前这张脸,脸上的怒气与戾气渐渐消退,“对,我不会伤害你。”只会伤害我自己。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樱儿在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青石板上隐隐有血迹,“你的手……”
“不碍事。”他掏出一锭银子远远抛到路过的一名男子身上,淡淡道,“这位是长恩侯家的公子,你把他送回去。”
男子得了银子,又听说是蓝家的人,连忙把已经昏迷的蓝玉波扛上马——回头到了蓝家,定然还有一笔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