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赢王朝北地边陲,有山名为崤山,巍峨壮丽,重峦叠嶂,置身其中,当真让人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感,若非地处边疆,偏居一隅,人迹罕至,倒着实是一处观光访胜的好去处。清玄宗的山门便坐落于此,如有人自崤山高处往下看,可发现有屋舍稀稀落落掩映其间。
一百年前,清玄宗祖师青都道人乘醉北归,行至此处,纳头便睡,夜间忽而惊醒,见有流星划过天宇,直落崤山之南。次日,青都道人忽而有感,料定百年之内此地必有门派大兴,于是便立足于此,开创了清玄一派。
清玄宗自青都道人以后,已历数代传承,但一直无丝毫大兴之迹象,反而愈加落魄,幸好道统存续一直没出什么问题,虽只是赢国北境宗门中极不显眼的小门小户,但作为王朝正经登记造册的宗派,宗门小日子过得也算不温不火、自得其乐。
这一日正好是清玄开宗立派一百年的日子,但鉴于宗门寥落至此,清玄宗的宗主和长老们,自然没有闲情逸致举办什么周年庆典,否则如此自不量力行为,岂不是被旁的宗门笑掉大牙。
李正揆作为负责调教和督导门人弟子的长老,此时正在崤山演武坪前,和门人弟子讲述祖师青都道人在此开宗立派的传奇,希冀以此激起弟子们的上进之心。没奈何,在宗门开派一百年这样特殊的日子,总不能和往常一样,多少得做些什么才心安,否则九泉之下的祖师们岂不会在坟堆里跳出来大骂他们这些晚辈数典忘祖。
正当李正揆在上首讲得唾沫横飞,台下众多弟子也听得津津有味,说到祖师爷夜感天象,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后,得出崤山百年后有宗门大兴的结论,当即立派于此的时候,一声异常惫懒且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在坪间稀稀落落盘膝而坐的人群中响起。
“李师,我怎么听刘长老说,一百年前,清都祖师实是因为喝醉了酒,逞强非得赶夜路,结果从崤山一处断崖上坠落,摔断了腿,自此不良于行,只好在山下忽悠了些少年上山学武,好赚取些买酒钱,从此才有了我们清玄宗。”
李正揆心下不由暗恼,当即向下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极为普通,说笑之时,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显得极为可恶。
少年名叫齐宗若,是一名入宗已有五年的老弟子,资质烂得可谓无以复加。入宗五年,如今修为仍停留在凝气低阶,别说与同期入门的弟子相比较,晚入门两三年的师弟们也已经将之远远超越。
因为这件事,李正揆暗自腹诽了宗主不知道多少次,始终不明白当初宗主怎么会将其引入山门。
但齐宗若也并非一无是处,在清玄绝大多数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弟子门人中,齐宗若修行之勤勉,让他都为之瞠目结舌。平日里齐宗若甚至吃喝拉撒都草草解决,唯恐耽搁一丝一毫修行时间,单以此点而论,齐宗若简直称得上是清玄楷模。
与此同时,齐宗若还有一桩恶趣味,有着言语尖酸刻薄爱拆台的怪异习性,就像今天这事来说,本来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一件事,齐宗若非得揭其短处,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来才开心,让人哭笑不得。
所以李正揆既怜其资质,爱其勤勉,又常常恼其常常令人下不了台的恶习,对于这名弟子的观感极为复杂。
此时的演武坪前,因齐宗若的一席话众弟子已一片哗然,有人不信有人疑惑有人哄笑,不一而足,让李正揆极是头疼。清玄宗门规一向松散,如果给齐宗若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显得小题大作;如果听之任之,那演武坪前的喧闹又何时停歇。
“亵渎祖师,不敬师长,给我滚回房间去反省。”万般无奈的李正揆只好板起脸,不轻不重地来了句,将齐宗若逐出了演武坪。
在清玄一众长老中,李正揆最是讲究仪表,衣衫干净笔挺,颔下一簇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平日里为人端庄稳重,极有威仪。十年前,上一任负责教导弟子的长老故去,众长老你推我拒,没有一名长老愿意继任,最终还是清玄宗主萧振成一锤定音,以李正揆“行住坐卧有威仪”为由,将差事硬生生摊派到了他的头上。
因此,当李正揆真正拉下脸后,演武坪前的闹剧终于止歇。
此时齐宗若心下却有一番小伎俩得逞的快意,作为一名穿越众,齐宗若对传统教育自然不陌生,也着实感觉到腻歪,相比之下,他倒觉得刘长老那些不靠谱的八卦流言更为有趣,有调剂辛苦修行后身心之效果。
刘长老刘志炫是清玄宗门内出了名的大嘴巴,天生嘴里藏不住话,关键藏不住话倒也罢了,他还喜欢言语加工,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极是没有底限,尤其是喝了点酒后,更是肆无忌惮、口水四溅、张口狂喷。
宗门内大大小小不靠谱的流言大多出自于他,与他同辈的长辈们提起他都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撕了他那张臭嘴,几乎是神憎鬼厌。齐宗若倒是与他关系相处不错,一个爱说,一个愿听,颇为相得。
演武坪外,在李正揆训斥下,讪讪离开演武坪的齐宗若,没有返回外门弟子的居所。他斜躺在崤山昊阳峰一块随地可见的大石头上,一向甚少悲秋伤春的他,莫名的有些惆怅。
这是一个王朝与宗门并立的世界,一个个人武力强绝得匪夷所思的世界,虽然将天下分割统治的一个个王朝才是这个世界的实际统治者。但是,宗门作为这个世界高端个人武力的输出者,隐隐自成一体,虽非凌驾于王朝之上,但王朝也须给予那些个名门大派极高的礼遇,以获取助力,稳固统治。
十五年前,当携带着前世记忆的齐宗若降生于此之时,多少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审视这个世界的,然而时光如流水,这么些年过去,他那与生俱来的轻浮、自傲和自视甚高,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撞了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