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凉拌。”听见孙奶奶的问话小驴爷爷淡淡的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孙奶奶家的土炕上，笑呵呵的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干什么？”孙奶奶气呼呼的瞪了小驴爷爷一眼，叹了口气说：“当年师傅教给咱们的可都是道家炼气化一的心法，附带着还说了一些驱邪守正的道术。这些东西说白了不是和自己内心的心魔抗争，就是和外界勾动人心魔的冤孽抗争，根本没说过怎么和大活人比划啊。而且我又不像你，我是这几年才从山上下来的，连正常的与人相处都成问题……”孙奶奶越说声音越小，好像对自己在村里人缘不太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鬼，世界上哪有鬼？”小驴爷爷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其实世界上都是人，哪里有鬼？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其实所谓的鬼只不过是人心的一种表现而已，是死去之人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执念。佛家讲一念成佛，也说一念成魔。按我说，其实佛本是魔，执着于升仙成佛，本身就入了魔道，到不如清静自然来的痛快。”
老特务的儿子听着小驴爷爷的一番话，若有所思的说道：“您的意思是，老特务他执着于找到藏宝图，这种执着其实已经入了魔道？”
“小兔崽子，悟性不错嘛。”小驴爷爷笑着说：“所以他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啊。他失去了回到日本正常生活的机会，失去了青春和梦想，失去了远在天边的亲人，也失去了近在眼前的家庭。为了保护一张天皇的藏宝图，他可以说是失去了一切。试想想，就算他最后真的得到了宝藏，他还能怎么样呢，他有本事在天朝把东西偷送出去？还不是要守着宝藏一直到死，然后把这份怨念与执着一代代的传承下去。你们说，他和那些飘荡在人世间执念于杀人报仇的冤孽有什么区别？”
孙奶奶似乎在师兄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惊讶的说道：“你不会要用镇鬼的道术对付他吧？绝对不行啊！师傅说过，道家重生，用法术对付活人是道门最大的忌讳，轻则砍脚砍手逐出师门，重了是要取你性命的。就算你不怕门规，你也该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渎神戏鬼和道术伤人都是要折寿的啊！”
“道家重生，尚有太乙九天荡魔祖师北极玄武大帝诛杀妖邪。佛祖慈悲，亦有四大金刚守正护法斩除妖孽。老特务既然如恶鬼般行事，就应当用斩妖除魔的法术对付他。而且，我看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肯定会日本阴阳师那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不然为什么会凭空出现那么多纸人？不用道术，你我这次都得把老命搭在这。”小驴爷爷苦笑着说。
就在这时，小屋里的光线突然间没有了，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
“完，人家先动手了。”黑暗中小驴的苦笑声清晰可闻。
“天蓬天蓬，九玄杀童。五丁都司，高刁北宫……”孙奶奶用高亢的女声大声的喊出了一道真言，不过刚说出了两句就猛地感觉胸口一紧，接着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了出去。
其实每次听蓝城姐姐讲到这一段，尤其是孙奶奶念的那句真言，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西游记中那个憨态可掬的二师兄，心中一阵阵的想要笑出来。
可是听我男朋友说，天篷神咒其实是道家威力特别惊人的一道咒语。它仅仅是通过咒语就可以诛妖除邪，如果再配合上罡步和龙纹风彖，对于冤孽来说基本上就是无敌的存在。
而天篷咒借的就是大家普遍认为很窝囊的二师兄天篷元帅的神力，其实在道教的神仙世界里，天篷是北斗九宸的星魁，而天篷元帅则是道教神仙世界的第一护法，其地位相当于佛教的观自在菩萨，也就是观世音。电视上每每播到孙悟空一行修成正果，我家那口子就会抱怨，真不知道吴承恩让道教的第一护法去给如来做净坛使者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惜一大段威力无比的天篷咒还没念完，孙奶奶就被人打飞了，她似乎忘了，虽然造成光线消失的肯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背后驱动这一切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会像无心的恶鬼一样遇到咒语就退缩，当然不会给她念完的机会。
黑暗中，孙奶奶忍着剧痛爬了起来，她发现自己依然看不到任何光线，甚至连师兄和石小子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漆黑寂静的空间让她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
就在这个时候，一丝丝星星点点的光线忽然慢慢的从四面八方飘荡了过来，慢慢的聚成了一盏小小油灯上微弱的火焰。在火焰的照耀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的映射了出来。孙奶奶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正双手捧着这盏小小的油灯，跪在地上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这个日本特务怎么会圆光术？”孙奶奶心中默默念叨，她似乎明白为什么看不到也听不到了，自己多半是中了对手的圆光术，而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
蓝城姐姐说过，圆光术是中国最古老的一种术法，流传到近代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催眠术。催眠术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技法，能唤醒人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但是如果相对于最开始的正统圆光术，现代的催眠仅仅是一些皮毛而已。
孙奶奶没学过历史，她当然不会知道圆光这种神奇的技艺还有其他很多古老的道术和巫术，其实早在唐朝初年就随着鉴真和尚东渡到了日本。
那个时候正是日本著名的江户时代，一个人妖混杂的时代，连日本的历史学家都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人妖杂居的时代。据说当时日本城市乡村白天街面上行走的都是人，而到了晚上，就会变成鬼怪的世界，也就是百鬼夜行传说的由来。
蓝城跟我们说过，按小驴爷爷猜想，那其实并不是真的妖魔自愿的横行。鬼怪其实并不喜欢人的世界，就像人类不喜欢坟地一样，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主动招惹人类的。
而那个时代的百鬼夜行，可能就是鉴真东渡和后来的遣唐使带回去的大量的道术和巫术有关。大量神奇的术法让愚昧的日本人大开眼界，于是他们开始了不顾死活的试验，各种驱鬼弄神的禁忌法术都被他们肆无忌惮的试验了，所以才有了百鬼夜行的一幕出现。
蓝城说的这一点我男朋友深信不疑，因为为了证明人体的潜力，满洲七三一的日本人都可以残忍的拿活生生的人类做实验，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尝试的。而日本著名的神道教和阴阳师职业似乎就是在百鬼夜行的那个时代诞生的。
虽然不知道百鬼夜行的传说，但是孙奶奶还是听师傅徐凌云道长提到过日本阴阳师这个职业，她估计这个石老头多半是日本的阴阳师，或者至少和他们有一些瓜葛。
就在这时，小姑娘的身影渐渐的清晰了起来。眼前的景象让孙奶奶越来越觉得熟悉，那个跪着哭泣的小女孩不正是遇到师傅前的自己吗。
随着小姑娘身边的景物渐渐的显现，孙奶奶看到了小姑娘身前的一苇草席，草席上躺着两个人，确切的说应该是两具拿破布蒙住头的尸体。
孙奶奶知道那两块破布下遮盖的正是自己死去多年的爹娘，她想起了当年爹娘去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活着的痛苦，也想起了那年饿死无数人的大饥荒，还想起了那些冲进她家夺走最后米缸里最后一点口粮当地租的地主的狗腿子。
她记得那些狗腿子活活的把阻拦他们夺走粮食的爹爹打死在自己的眼前，还记得生病的娘亲怎么在床上苦苦哀求却无济于事。她也记得娘亲是怎样活活饿死，母亲那张因为饥饿已经完全脱相的脸再次闯入她深深的脑海。
“月月，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母亲临终前那段话此刻反反复复的出现在了孙奶奶的耳边。
孙奶奶忽然感到恨，好恨，她不知道到底应该恨谁，就是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恨疯狂的从她的内心喷涌而出。这是一种隐藏了好多年的恨，从她遇到师傅后就深深的埋藏起来的，对这个世界的恨意，恨那些太多太多的不公。
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变了。虽然还是一个昏暗的小屋子里，但是主角却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慈祥的和这个大姑娘说话呢。
“小月啊，不是师傅拦着你，但你和德胜真的不能在一起。虽然咱们灵宝派是不阻止婚娶的，但是最好男女双方都是道门中人，不然避不开五弊三缺，你们是没有善终的。刚刚你也看到了，德胜坚持要还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你们真的不行的。”
“我只是想送送师兄……”大姑娘嘟哝着说。
“既然无缘，又何必再见。”老者摇了摇头，叹息着说：“当初领你回来的时候我就问过你，愿不愿意学道术，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你也随你师兄还俗去吧。”
大姑娘连忙摇头，喊着眼泪说：“师傅，我不离开您。”
“傻孩子，有情皆孽，无欲则刚，你早晚会明白的。”老者拍了拍大姑娘的头，轻轻的说，接着转身离开了。
这一幕孙奶奶再熟悉不过，这正是几十年来困扰她的一个梦，多少年来她不知道几次梦到这个场景，梦回时又不知空流了几多眼泪，都是为了梦中那个大名张德胜小名张小驴的师兄。
再次看到这一幕，孙奶奶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顺着她已经有一些苍老的脸上缓缓的流淌。她好恨，恨自己为什么出生在一个穷人家庭，恨自己勤劳的爹娘为什么会被活活的饿死，恨为什么救助收养她的是一个老道，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告诉老道自己不想学道术，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
她更恨那个让她魂牵梦绕几十年的师兄，为什么当时不知道自己多么钟意他，为什么连一句话也没留就离开了道观，为什么几十年都没再回来看过自己，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师兄，你为什么就不能不喜欢我！”孙奶奶忽然感觉那个十几岁大姑娘的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灵魂里，她大声的怒吼着，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和恨。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就在这时，那个让她魂牵梦绕几十年的男人嘹亮的声音忽然在孙奶奶的身后传来，而眼前的一切幻象随着这一声瞬间消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