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今日的南城依旧人潮涌动,街上贩夫走卒市井之人来来往往,依旧是平淡而又平凡的一天。
唯有胡同里一家小小的书铺在如斯热闹中依旧清冷。
不过,很快,平静被打破了。
“九!九!小九!安安找你!”
“奧……”斜斜倚在树杈上,晒着日光,眯眼看着马骥前几天刚送来的江南坊间刚出的志异小说,有些昏昏欲睡的林初懒懒地应了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轻轻掸了掸手中的纸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小心地折起放入腰间,随即矫健地跳下树来。
她随手抓起树下茶案上的梨子,“咔嚓”一口下去,汁水四溅,美啊。如果,嘴里没有感到异味的又粘稠又凸起的异物的话,这颗梨子还是很好吃的。
“呸呸呸,什么怪味?”只见吐出的整块梨肉上赫然沾着一团隐隐约约的——白色的?鸟屎?
“啊!天杀的!”林初大怒,“小花!你给我滚出来!你不要以为躲着就没事了,不要让我看到你,不然把你的毛全拔光做烤鸽子!”
“怎么了,小九?我在前头就听见你大喊大叫的了,又是小花招你了?”只见从前头缓步走来一妙龄少女,身穿月白色蜀锦暗云纹长裙,面带盈盈浅笑,莲步轻移,端的是端庄大气。
林初愤愤去井边打了桶水,咕噜咕噜漱了一通,接着把手里的梨子丢了进去,圆润的梨子在水底翻滚着浮上来,林初这才拣起来,甩了甩水,在袖口粗粗地乱擦了一通,复又低头就是一口咬了下去。
她哐哧哐哧地嚼着梨,口齿不清地道,“这只破鸟,要不是还能给我和马骥传信,我早就扒了它,炖个汤给我和我爹补身子也足够了。来,你也吃个梨,味道不错。
宋安安又是浅浅一笑,“我不吃,梨子太寒了,我娘不让我吃。”
“哦,好吧,你今天又来找我出去玩吗?”林初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宋安安倏地脸颊微红,似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小……小九……你,今日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白马寺上香?”
林初细细端详着她微红的脸庞,微微睁大了眼,眼中满是兴趣,“嘻嘻,姐姐,今早可是有喜鹊登门?我可是天天偷听隔壁的陆姨拉媒说亲的,多少有情人都是在白马寺见的面定的情,安安,我对你的喜饼有些迫不及待了。”说着,故意“呲溜”吸了下口水,笑盈盈的望着面前脸色通红的少女。
宋安安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作势伸手要捶她。
林初举手求饶,挽住宋安安的手臂,笑道,“好啦好啦,好姐姐,我说笑的,咱们这便走吧。”
跨过小院的门,前头便是她老爹开的常青斋,书桌前坐着一位穿着竹青色儒袍的男子,正是林初的爹林致夏,此时他正双手托腮,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前地上几只啄着食的麻雀。
林初见此立马起了坏心思,她食指抵唇,对身旁的安安眨了眨眼,示意不要出声,随即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轻轻地踩着猫一样轻的步子,慢慢地移到她爹身后,“啊”的一声尖叫,门前的鸟一下扑棱扑棱全都飞走了,林致夏更惨,被吓得神魂归位,身子不稳地连人带椅向后倾倒。
“哎哟!压死我了!”身后的林初未料到如此变故,躲闪不及,被他老爹压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过去了。
一旁的安安惊住了,赶紧小跑过去扶起林致夏,怕再压下去,下面的林初会被压伤,她满脸担心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林初,“小九,你还好吧?”
“没,没事……”林初欲哭无泪,一手扶着胯一手拉着安安的手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林致夏理了理袍子压出来的褶皱,无奈道,“小九,你又调皮了。不过,这次,倒霉的还是你,哈哈哈。”
站在一旁满脸忧色的宋安安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的确,林初确实倒霉,从小到大的标准倒霉蛋一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宋安安深有体会。
记得小时候上学堂,胡同口拐角拴着一只大黑狗,小朋友们每次经过那里,总会丢给它一个肉包,然后它就温顺地低下头,任由孩子们抚摸,一脸享受。但是林初从小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有一天下了课,林初因为中午菜不好就没吃多少饭,此时自然饥肠辘辘,当她走到拐角处,见四下无人,一个大胆的想法诞生了。
她咧开肉嘟嘟的笑脸,对大黑狗挥了挥小肉手,黑狗以为又是小朋友给他肉****惯地低下头眯起眼准备接受爱抚,哪料眼前的小丫头走到它面前,一手拿起一个包子就转身,还在它面前开始啃了起来。“嗯,这个是小胖娘做的包子,这个是小芳家的包子……”
哈?故事的发展不太一样啊,大黑狗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望着她,望着望着突然跳起来,低吼着想要挣脱绳索。
小林初也吓了一跳,包子一口噎在了嗓子眼,“咳咳咳”,好不容易把包子咽下去,林初正准备转身走人,却感觉黑狗好像和她的距离变短了一些,抬眼望去,狗绳隐隐有断裂痕迹,啊,大事不好!快跑!六岁的林初此时已经比同龄的孩子有更加敏锐的第六感和观察力了,她当机立断迈开小短腿准备跑路。
与此同时,低吼着的黑狗狠狠一发力,终于挣断了绳子,一个用力就是往前一扑,差点,可惜了,可恶的丫头,居然抢我的肉包子,如果狗会说话,它大概就是这么个想法。
当天下午,南城的街道上环绕着一个小姑娘凄厉的哭声和狗回应的汪汪声。
当小林初满脸的鼻涕眼泪哽咽着叫着“我错了我错了”回到书局,林致夏吓了一跳,早上还漂漂亮亮出门的小姑娘,回来时满身是灰,花苞髻也散乱的像个小要饭,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
等问清了缘由,也实在是哭笑不得。
虽然多半是因为林初自己作死,不过还有些也是被无辜波及。
林初七岁那一年的春天,学堂里花圃里的花朵盛开,香气扑鼻,引得蝴蝶蜜蜂终日盘旋。男孩子们淘气,天天上树找小刺虫丢在书本里吓唬女孩子,那一日他们发现学堂墙角下的一颗大榕树上结了个马蜂窝,这不有馋嘴的孩子就开始算计那蜂蜜。有那胆子大一些的就去拿了扫帚,准备把那蜂窝打下来,小林初也是个贪吃鬼,她瞧见了,也不和女孩子们一起捉蝴蝶了,蹦跶着跑到男孩子堆里笑呵呵地等着分一口蜜。
个子高些的男孩儿举着扫帚,那么用力一蹦一捅一扫,蜂窝顺利地落了地,只是里头嗡嗡嗡嗡地也飞出一大群受了惊的蜂群。原本还兴奋十足的男孩子们登时“嗷嗷”嚎着四散逃跑,站后头的小林初因为个子矮没看见,当所有人跑的时候她还唬了一跳,以为老师看见了,等人跑光了她才看见了眼前成群的好像愤怒了的蜜蜂,慢一拍地开始跑路。
“啊!!!”好像又回到了六岁的那个下午,小林初没命地向前狂奔,恐惧的尖叫响彻整个学堂,惊起了一树飞鸟。
事情坏就坏在刚巧小林初采了许多喷香的花朵儿准备下了课带回家去,晚上泡个花瓣澡,教她们女工的女夫子整日浑身香喷喷的,坐她后头的小芳说夫子一定是天天泡了花瓣澡才这么香。
小林初一跑,口袋里的花随风散着香气,这下好了,绝大部分的蜂都追着她跑,那边的奔跑的男孩子们反倒没事了,慢慢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叽叽喳喳地为林初加油呐喊。她跑进了廊下,女孩子们害怕地花枝乱颤,呀呀地叫着跑向了屋子里,也有人惊慌把她推了出去。小林初没办法了,只得继续没命地在园子里绕着圈跑。也有几只飞的快的,在林初裸露在外的脸上狠狠地蛰了几下,疼的她嗷嗷乱叫,更害怕了。
这时,男孩堆里有人说:“林初,你跳水里去,我爹说虫子都怕水和火。”
这时的林初已经疼的完全没了思考能力,听得此言,不管三七二十一扒住旁边大水缸光滑的壁沿,吭哧吭哧地往上蹿,期间又被狠狠地叮了无数个包,大约是恐惧能让人激发出无限潜力,足有两个小林初高的水缸,竟真的被她爬了上去。
她一捏鼻子,“噗通”跳进水里,溅起一地水花。蜜蜂们也真的只能在上方盘旋,过了大半晌才离开。
当浑身湿透脸肿的像个猪头的小林初被吓坏了的夫子们送回家时,林致夏差点笑出了声。
此后,林初一路磕磕碰碰成长至今,隔三差五地出点小状况,要么是被宋安安家对所有人都温顺地猫不由分说挠了一脸,要么是在路上总能准确无误地踩到西瓜皮或者烂菜叶子滑倒在地,要么真能被凉水塞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