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寒风鸣镝冷,长烟落日孤城闭。
西疆边境,西防军驻地。
时令虽已到了夏至,这里的晨昏温差很大,军营里依旧很冷。
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的军队,已在有序修整,将士们脸上疲惫的表情和胜利的喜悦,让他们看起来气定神闲。
操场上训练的士兵,却并未因之而懈怠。一队队士卒整齐的队列彰显着边疆风沙过后,仍然在大地上矗立着一面面大宋旗帜。
一个个营帐,全是清一色蓝色滚边,红白相间的帐篷,井然有序的排列着。每个营帐之上,都插着一面红边黄面的旗帜,篆书的“宋”字格外地醒目。
眼前,一对骑着马的士兵,高昂挺胸,威风凛凛地走过,显示出大宋将士的奇崛风骨。
……
……
谷阳文城军帐内。
谷阳文城端坐在军帐正中,冷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项楚和他的四名侍从,表情渐渐冷了下来,原本儒雅的气质多了一抹冷酷。
项楚颔首道:“将军,这件事情,说大则大,说小则小,处理不当,却是后患无穷啊。”
谷阳文城沉默了一下说:“你们亲眼看见谷阳开合了吗?”
项楚说:“当时军务事急,我们必须尽快返回,是以没有亲眼看到。”
谷阳文城抬头:“没有看到?”
项楚说:“我虽未亲眼所见,但说这话的这名修行者,名字叫介非,洛城人。我们这次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就是他把我们从魔煞界修行者手里救出来的。所以……”
谷阳文城说:“介非,洛城?这个人怎么从来没人提起过?”
项楚说:“禀将军,他只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估计是刚入初境的修行者,他的名字估计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
谷阳文城站起身,从眼前的案几上做了四五步,从一级台阶上下来,走近项楚,说:“你确定?”
项楚低下头,想了想说:“这个……虽不能确定,但如果他是修行界四大门派中某个修行者,至少军部是该清楚的。按照大宋律法,军队与修行界互不交通,各担使命,但修行者名录却在军部有备案。以当时那种情况看,他既然救了我们,至少不该是敌人。所以,我也就脱身离开了。”
谷阳文城再次踱步,转到项楚身后:“这件事,你怎么看?”
项楚回头站定,知道谷阳文城说的是谷阳开合的事情,他转身对四名侍从说:“你们先退下!”
四名侍从立刻抱拳,齐声道:“是,将军!”
看到四名侍从走出了军帐,项楚才谨慎地说:“谷阳世家在朝野的声望是如日中天,几百年来,谷阳世界为大宋国祚昌盛做出过卓越功业。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谨小慎微,将军您可是手里握着五十万西防军的大将军啊,就怕朝廷有些人会拿这个当令箭啊……”
谷阳文城又转回军帐座上说:“根本不用朝廷那些多事之人。”
说着,从案几上一摞信卷中,抽出一份,说:“我手里拿着的可是当今大宋皇长子赵颖喆发给我个人的信函。”
项楚微微抬头,看了看谷阳文城手里的信函,低下头,默不作声。
在军营里多年成长起来的他,心里清楚,朝廷与军营的信函,却不是一个副将可以知情的。
谷阳文城却毫无隐讳地说:“这件信函,只是大皇子个人的,无关朝廷。他只是邀请我去珑州洪辰馆一叙。按理说,这是一封不该出现在西防军营里的信函,现在却出现了。”
项楚自然知道,西防军直接隶属军部,只为大宋皇帝一人负责。换句话说,除了大宋皇帝,没有人敢轻易要求西防军的将军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可听谷阳文城言下之意,这不过是两个人的私下交往信函。
即便是这样,一个尚未立储的皇子邀请西防军主帅,赶赴百里远途去赴约,也不能说是名正言顺的。
项楚试探着说:“一个大皇子,还不是储君,这么邀请一个大将军,不合适吧?”
谷阳文城却说:“这个世界上,完全合适的事情,又有几件呢?”
项楚又语塞了。他的脑子却在高速运转,这个时候,他的应对虽不能左右胸有成竹的谷阳文城,可这样的问题说出来,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问题只有一个。赵颖喆的信函与谷阳开合之间到底有多少关联?是两件事,还是一件事?
项楚想到这一点,便说:“将军和侄子谷阳开合都是谷阳世家嫡系,血亲连脉,这是众人皆知。可我这边前脚刚刚碰到与谷阳开合有关的事情,后脚跟就带过来大皇子的信函。这就让不得不把两个事情放在一起考虑了。”
他顿了顿,说:“末将只是担心,赵颖喆到底是代表朝廷,还是只他自己?如果只是他自己,那好办,这件事公开了,也不过是皇子与将军的私下交情,回旋的余地就很大。但如果他代表的是朝廷,那么,朝廷会不会把将军和侄子谷阳开合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谷阳文城听到这里,打断项楚,道:“问题是,如果联系起来呢?”
项楚立刻回应道:“那么,将军务必做好即刻赴约的准备,而且还容不得丝毫迟缓啊。”
谷阳文城盯着诚挚的项楚,好一会儿,才笑了:“看来,这几年,你的确成长不少。”
他见项楚又要说些没用的谦虚话,冲着他摆摆手,站起来,说:“我去会会他。这几日,军中一切要务由你一人做主。五千钢甲劲旅是五十万西防军的精髓,就交给你了,万万不可有丁点闪失,否则,我在赵颖喆这边将会更加被动,朝廷那边,就更加说不清了。还有,我出去这一趟,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项楚支吾着:“请将军放心,我可是你带出来的。这件事……那……她呢?”
谷阳文城一听,知道项楚说的是文茵,便说:“她……我自己去。”
……
……
琼城,洪辰馆门口的街道上。
不知什么时候,琼城已是微雨绵绵,习惯于雨天温酒吟诗、临摹挥毫的大宋子民,早就蜷缩在家里,不肯出门了。
是以,当赵颖仲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从大街上走向洪辰馆门口时,竟然碰不见一个人影。无尽的街头,无尽的风,无尽的迷茫,让他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道极遗弃的浪子。
大皇兄,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选择?要是仅仅为了大宋皇权,他几乎唾手可得,根本用不着投靠魔煞界啊?到底还能因为什么,才让他作出这样的选择?
我该怎么去面对大皇兄呢?一头牵着血缘亲情,一头连着天地乾坤,一手握着道极信仰,一手握着兄弟情深,这样的问题,怎么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只有十五岁的男孩面前,可现在却偏偏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出现,而且还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决。
洪辰馆门前,有宽阔平整的路面,赵颖仲却一脚踏在雨中,失神地盯着含有泥点的水飞溅到了鞋面上,连外袍的下摆也慢慢地洇湿,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大皇兄到底还有救吗?
这个念头,就像一粒火星星,放在手上,烫人;想要用它取暖,却是那么地累心。
可对赵颖仲而言,无论如何都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即便是最后的结果只是希望破灭,也总比如此折磨自己要好得多。
他甩开头发上、衣袖上、鞋面上、下摆上的水珠,慢慢抬起起头,走近洪辰馆门口。几名侍卫迅速赶了过来,一边扶着他,一边为他撑开了一把大雨伞。
走进洪辰馆,长长的竹荫道上,赵颖喆撑着一把雨伞,静静地站着。
赵颖喆拧紧眉心,紧皱的眉头突兀着着一个明显的“川”字,连他的手指也似在微微颤抖。
此刻的赵颖仲内心平静,步履平缓,他坚定地走近大皇兄,站在他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赵颖喆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回来了?”
赵颖仲说:“来了。”
赵颖喆也不管赵颖仲怎么想,拉着赵颖仲的胳膊,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着,像是生怕赵颖仲从眼前立刻消失一般,眼神里尽是关切之意兄弟情深。
这让赵颖仲十分意外,他讪讪笑着:“我真的没事儿,这不好好的吗?”
这样亲昵的动作,以前在宫里从未发生过从未出现过,在赵颖仲的眼里,大哥只适合上马斩敌下马洗剑的钢铁汉子,没承想,此刻的大哥简直就像一个未成年的大男孩。
这让他更加坚信,大皇兄本性温善,假以时日,或可说服,只是这还需要时间。他心里那点微芒的星星之火,也透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