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府不算是珑州最富有的。但放眼整个珑州,能与之匹敌的倒也不多。
当年,西部犯边,素家不仅出人出力,派出素家子弟赶赴沙场,建功立业,而且还出物出资,安抚一方黎民,保住珑州百姓,极大地支援了前方战争,在高祖时代享有极高的地位,得到高祖数次嘉奖,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珑州大地上深有威望。
这就让素家的声名也闻之于朝野,也享誉于江湖。
多年来,素家凭借着慕容家族在朝野的人脉,与他们联手做起药材、丝绸、铁器、茶叶、瓷器等多个行业的生意,在珑州与西蛮边境四处榷场上,随处可见右素家运抵此处的各类商品。
素府在珑州,远近闻名。素府的布局也颇具王府风范。一个大院套着四个小院,分居东南西北,每个小院都形成相对独立的居处,分别住着素家四兄弟,长兄素泽邦居北,二弟素泽云居南,三弟素泽域居西、四弟素泽水居东,撑起素府高门大户。
素有容是素府长兄素泽邦的长女,这次朝廷赈灾,朝廷的援助还没有到达珑州,素府四兄弟已派遣子女、家丁分赴各地,把粮食、布匹等一些灾后百姓急需的物资分发给各镇,是地方家族率先配合大宋朝廷赈灾的重要力量之一。
四匹马拉的车,走了多半天,素有容才把受伤的介非,送到了素府北大院。
原本受伤挺重,加上一路颠簸,介非的状态还不是太好。素有容在贴身丫鬟梨白有些呀异的目光中,给介非喂着素家自制的草药。
梨白看着素有容的认真劲儿,调侃道:“我说,大小姐啊,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人了?”
素有容瞪了一眼梨白:“就你嘴多,去,熬点粥去,这可是救过我的大恩人,一整天没有吃饭了。”
梨白伸伸舌头,小跑而去。
素有容走近介非睡着的大床,替介非盖上被子,在床边上默默地坐下来,再看看这张无邪散尽、傲气敛尽、羞怯收尽的脸,不由得有些失神。
少女的青涩是道极赐予的,她也许不知道自己的青涩里沉淀了多少纯净无波的原初之色,这原初之色原本可以刚烈、可以娇柔、可以羞怯,也可以心之所向,无所不及的。
素有容忽然感觉到自己泉溪一般奔涌的罡气在体内交织、融汇,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凝神、聚意、集念,就在介非身边盘坐,她的身体贪婪地汲取着这些沉宏、绵长的无边罡气,一颗无碍于世间万物的道心呈现。
她忽然懂得了自己的修行之路,看到了自己与道极的世界从未远离,领悟到道极世界的美好,她惊喜地感觉着自己,也体味着道心,脸上灿烂的笑容绽放,整个屋子都似已被她的笑容所改变,而变得馨暖、和畅。
她笑了:“我抵达去境境界了?……介非……原来,我们是互相成就……”
她身不由已地握住介非的手,心里阵阵欢喜,脸上却仍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
这时,素泽邦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着女儿失神的样子,竟然带着一些温馨的出尘意味。
他疑惑地再看看躺着的介非,心想:哎,女儿长大了,作为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着别人走了。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素有容猛然从失神中惊醒,先是甩掉了介非的手,再用被子把他的手捂住,再从盘坐状态站起身,迎着父亲探问的目光,自己却先羞红了脸。
素泽邦看着极不自然的女儿,心里到底不忍:“啊,容容,啊,那个,没事儿,不要紧张,啊,女儿是长大了啊”。
连续几个啊字出来,素有容怎不知父亲在说什么:“爹——,他只是救了女儿,而且他还激活我,进入了去境境界……我就是不放心他,不是那什么……”
素泽邦有些忍俊不禁,他拍拍素有容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好好,你们的故事就不要再讲了,刚你的母亲和梨白讲了一遍,怎么,你还要再讲一遍?”
素有容虽是修行者,但在父亲身边,她也只是一个看起来永远不懂事的女儿:“爹——?”
素泽邦不再让女儿难堪了,他收起笑容:“啊,爹知道。既然他救了你,素府自当以礼相待,只是……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素有容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介非,心里意思柔柔的暖意在心底飘摇:“他只是受了罡气的反噬……女儿也是奇怪,一般情况下,罡气反噬虽说也是挺严重的,可他整整一天都是昏昏沉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自己体内的罡气过猛过剩,而他自己又不能自由的控制和驾驭,才会在罡气的反噬下受伤更重。”
素泽邦也不由得看着睡过去的介非:“哦?那么,怎么医治,这个?”
素有容笑笑说:“女儿已经给他吃了咱家的激魂散,应该没有大碍,爹爹尽管放心,他是修行者,会恢复过来的。”
素泽邦转过身,看着素有容:“这次,谷阳家欺人太甚,你做得对。无论如何,劫持素家的人,抢素家的生意,这些事情加起来,那就是与素家为敌。我们素家历来不惹事、也不怕事。他谷阳家敢伸手动素家,素家就敢砍了他的手。”
素有容也正色道:“这次算是和谷阳家结下梁子了。爹爹一直教导女儿,什么事都有个界限。可是,谷阳开合不仅对女儿无礼,还张口闭口素家如何如何。是他超过这个界限,女儿不能容忍任何在素家头上动土的人。忍无可忍,才和他动手的。”
素泽邦看着素有容坚毅的神色:“结下梁子,不用担心,我们等着便是。我估摸着,这谷阳家的人也快要来了。”
素有容有些担忧地说:“爹,我们该怎么应对?”
素泽邦不以为然地说:“放心,素家上下大多数本家都是受过战争洗礼的人,早已经严阵以待。”
素有容这才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素泽邦再次查看了一下介非的伤势:“嗯,应该不妨事。你也早点安歇,这边就让梨白她们照顾吧。”
素有容看着睡过去的介非,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也放下心来。道心与道极的融合,让她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梨白进来了,素有容不厌其烦地安排梨白:“记住,晚上窗户不能关死,留点空隙……熏香也不多了,再去拿点来,要保证一个晚上都有熏香的味道,这样,激魂散才能更好发挥作用……还有,准备好热水,半夜里,他要是醒来,一定记得喝水……还有……”
素有容自顾自地说着,听得梨白一阵阵地想发笑。
素有容看着梨白的笑,忽然意识到什么,瞪了梨白一眼,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再也不能保持少女的矜持,她丢下梨白,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闺房,心里忽然甜蜜蜜的……
……
……
素府北院正屋大厅。
大厅里,正中一张长条桌,一把椅子,是素泽邦的座位,两排低矮的月牙桌分置两边,椅子、绣墩等家具齐备。
四周的墙壁上,书画、刺绣悬挂其上。一张绘着菊竹梅兰的竖屏,十分巧妙地隔断了后房。整个房间的布局,透出素府的财力和气度,说不上富可敌国,但说富埒王侯那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素泽邦拧紧眉头走了进来,二弟素泽云和三弟素泽域也立刻站起身。大厅外,三十多个本家、家丁,已经守候多时了。
素泽邦环视大厅内外一圈,看着两个弟弟:“我只讲一点,毕竟这次是谷阳家死了人,谷阳家不可能放过。大宋律法虽说只是管凡人的,但对修行者之间的私斗,有明确的规定。如果谷阳家按照大宋律法来说事儿,可以,我们没话可说。但是要想掀起两家明斗,或者对素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中任何一个造成伤害,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素泽云挺身上前:“大哥,我已布好阵法,如果他们要来,就试试吧。”
素泽邦点点头,看了一眼素泽域:“四弟到哪儿了?”
素泽域立刻说:“按照他的速度,现在该出了珑州。五六天应该就可以到达京都,路上接应的人和马匹都已备好。”
素家一直和朝廷交好。当年,兵部尚书楚楠雄担任西防大将军的时候,就与素家过从甚密,与素泽邦称得上生死之交。素泽邦的长子素无城那时正值成年,就被楚楠雄戴在身边,习武、学兵,成年后任兵部左侍郎。这层关系,朝中很多人并不知晓。
素泽云:“四弟到京都,会先去找无城,然后再面见尚书大人。”
素泽邦低头想了想说:“这件事原本不想叨扰尚书大人的,但情况不一样,他在朝中也只是说个话,免得谷阳家不可一世,肆意妄为。不过,说真的,我是实在不想就此事给他带来不便啊……算了,人都派出了,就不瞻前顾后了。我们也准备准备吧,弄不好是一场恶斗。”
素泽云、素泽域两人抱拳、施家礼,带上一伙人,转身而去。
素泽邦看着大厅外的夜空,眉头更加拧紧了。
这时,夫人文氏端来一碗莲子羹,轻轻地放在案几上。多年来,原本温润惠顺的文氏也在与素泽邦的陪伴、相处下,变得坚毅而刚强。
她走近素泽邦:“见过容儿了?”
素泽邦回头,眉头舒展,他把文氏轻轻地揽在怀里:“嗯,见过了。”
文氏靠着素泽邦的肩:“这次,如果谷阳家与素家为敌,那也就是与文家为敌,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在。”
素泽邦笑笑:“想我素泽邦半文半武一生,文无奇,武平淡,唯有你,是我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