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楚这次终于明白了,谷阳文城真正的担忧。
那么大皇子赵颖喆到底会不会有问题呢?他是否会真的投靠魔煞界,实现个人野心?可细细一想,也不对啊,赵颖喆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他的功勋卓著,上马可敌千军,下马可治大国,连大统都可以继承,还有什么野心能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呢?
项楚仍是一脸的疑问,问道:“大将军,这不可能吧?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大皇子赵颖喆动心的呢?”
谷阳文城慢慢站起身,显得心事重重,项楚也赶紧站起来,跟在谷阳文城身边,在营帐内踱步。
谷阳文城说:“自上次我们帐议时提到赵颖喆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想到了赵颖喆曾经历过的一些事。那应该是在道极第二纪末年的时候,那时候赵颖喆年轻有为,少年得志,加上他跟随当今皇帝赵文罡辗转南北,几乎都是在刀光剑影中走过来的。可就在小小的内乱平息之前,他曾经被异族军队的一支毒箭射中了大腿根,当时,因为时又空还在,所以他的命是保住了,但后来听说,他丧失了房事能力。从这点上看,大宋国的大统继承肯定不会是他了。这也就印证了,为什么他的房子里那幅画上的女子何以会那么独特?难道是……?”
项楚心里一紧,如果说,因为这个原因,赵颖喆投靠魔煞界似乎找到了一个注脚,可是,可是……
心里一番挣扎后,项楚还是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就还有一个疑点。”
谷阳文城转身看着项楚,显然是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项楚说:“如果是身体原因,他为什么不找道极学院,为什么不找修行界,偏偏要去投靠魔煞界呢?难道,他身体出了问题,只有魔煞界才能解决,而修行界反而无能为力呢?”
谷阳文城沉默了一会儿说:“原因很简单,这是因为修行界与魔煞界的修行之道存在本质差异。修行界的使命是护卫俗世界,所以他们的修行注重悟道、行道、殉道,他们对道极世界的信仰是渗透到骨子里去的,每个修行者都以特殊的使命,信仰道极、敬畏玄天、呵护人间,换句话说,他们的骨子里敬重凡人的一切,也超越人间的一切……”
他见项楚慢慢睁大了眼睛,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故意不去说明,他知道项楚此刻一定在想,大将军不是修行者,怎么可能对修行界如此了解?他不想说出为什么,有些困惑,让当事人去困惑吧!
谷阳文城不动声色地说:“……可是魔煞界却不一样了,两者之间可谓泾渭分明啊。现在的魔煞界已经完全没有了道极第一纪创世纪之初的那种纯碎,他们的修行之道以淬炼人的欲望、激励人的邪念、高扬人的魔性为特征的,很显然走向了修行的反面。这都是《道极录》里有明确记载的,这也是为什么修行界不能做到的,有时候魔煞界却能做到的原因。至于赵颖喆嘛,我们现在情况不明,还不敢妄下结论。”
项楚忧虑地说:“但愿大皇子赵颖喆仅仅是被胁迫,而不是……”
谷阳文城沉声道:“我说了,情况不明,不得妄下结论!”
项楚一下子清醒了,立刻应声:“是,大将军。”
谷阳文城轻轻叹息:“但愿窦宁和冯延巳能不辱使命啊……”
……
……
项楚离开后,谷阳文城转身,回到营帐,稳坐帷幄,展开地图。
他拿出手里手里的一根竹制的小竿,沿着丘陵起伏、峰峦叠嶂,又显得苍茫辽阔的西疆边境,指着乌喀城、殷罱山、隘口镇、疏勒山、阳坡镇、乌兰镇、楼台镇一线,画着圈,陷入沉思。
这一线的异族联军一旦联合,必将给西防部队主力军造成巨大的牵制。无论怎样,与异族联军的决战再也不能就这么陷入胶着状态,必须尽快得出个结果来。
他再次回想了一遍向各位将军的战事部署,心里稍稍安心了点。他相信这些年轻将领们都能敢死拼命,在未来的战斗中歼灭异族联军,完全断了他们仅凭联手就打算侵犯大宋的幻想。
片刻之后,他自言自语道:“但愿修行界能早早磨合,在未来的战场上履行好各自使命,这可是西防军一战御敌的希望所在啊……”
……
……
夜风的肆虐,令荒草悲戚,荒原低沉,苍穹泪目,细细品味,却又分明是人心的哀恸,在大自然每一息律动中的琴瑟和鸣。
介非和金璨在荒原之上站定,低头,眼见一地衰草,尽是断枝折叶,不知为什么,两名道者忽然觉得心有不忍。
金璨从衰草枯枝上收回目光:“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之所以没有敞开心扉,是怕你只是初任道极学院道者使命的新手,你太年轻了,不得不让我怀疑你是否具备承担道者使命的能力,当然,这是从我的角度来理解的。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不仅具备,而且还超出期待。”
这个解释,介非从心里是可以接受的,但这样一来,他心中对兄弟的那份期待,那份理解,却因之而有了动摇。
他无需掩饰自己,取悦对方,是以直截了当地说:“请你称呼我道者介非,别再叫我兄弟介非!”
金璨理解这个情境下,介非如此执拗,是自己过于审慎的结果,既然这样,他只有接受。在他眼里,应对修行界即将要面临的那场与异族联军的战斗,才是他们今天话题的重点。
金璨淡淡地说:“道者介非,你是道极学院玄之宗师的小徒弟,我认可你的意愿,走吧,我们回去吧。”
介非内心的波波澜,岂是如此轻易放下的。
他睁着郁怒、阴沉的眼睛:“回去?去哪里?”
金璨看介非仍是没有放下,只好躬身施礼:“道者,刚才的怀疑,我当成是一次冒犯。如果你还不能放下,那请道者明示,需要怎样,你才肯听我继续说完?”
介非对“回去”两个字的感情是复杂的。
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素有容,想起了爷爷和燕云荷,甚至想起了坎坎,想到了至今生死不明的父母,当然,还有伴他走过童年却早已魂归玄天的元初烈,也许只有和他们在一起,那才是真的回去,真的回家吧。
刚开始,介非很欣赏金璨身上那股和二师兄十分相近的气质,但金璨性格上的瞬息万变,让他失望至极,从感情上,他不愿意和金璨在一起,他觉得灵观的道者如果也是如此的心机太重,那又有什么必要走得太近呢。
他渴望友谊,却又一次次拒绝着与世界的靠近,他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身边这个世界,可是,对这个世界又有着深切地眷恋。
可认真一想,既然现在大宋有难,作为道极学院的修行者,他还承担着寻访魔煞、匡扶正义,拯救大宋于水火的道者使命,即便是他一个人可以完成,但终究是有限的。
与修行界别的门派在一起,也未尝不可,说不定做得比他一个人更多,而这时介非十分愿意去做的事情。再说了,他面对修行界别的门派,实在不能太过任性,他的肩上还扛着道极学院的形象呢。如此想来,那么,回去,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介非皱着眉头,看看这寂寥、苍茫、寒冷的夜空,悠悠然地说:“别那么肉麻,我也不是玻璃人儿,没有那么娇气。我问的只是,回去,是回到哪儿去?”
金璨见介非已经想开了,满腔豪情也渐渐复活了:“那自然是先找个住的地方,总不能睡大街吧。”
见介非并不急着回答,金璨仍兴致不减地笑着说:“我看,要说住的地方,那肯定是西防军营里最舒适也最安全了。”
介非不置可否地笑笑,却什么也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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