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之知道两人此刻的心境,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凝神一顿,再次翻转手掌,这一次,两人看到的是一张囊括自然万物的八卦图。
天地、山泽、风云、雷电、湖海各有旨归,运行不怠,慢慢地天地骤变,风卷云涌、波涛翻滚、山泽震荡,各种事物之间相互争夺,风与云的撕咬惊心动魄,山与泽的争夺令人胆颤,陆与水的搏斗阴冷苦寒,转眼间,天陷地塌,真个世界进入极寒之地、极夜之时,一切暗寂、沉没,转而一切事物倏忽归于无尽地黑暗……
时又空和召南澍用尽乾元罡气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致于猝然倒地……这一次,他根本读不懂宗师何以让他看到这番景象。
玄之挥手,万千景象顿然寂灭,他看着师兄两人,说:“归元,一切归元,谁又能真正做到归元、归空、归无?”
时又空虽是东陆九州寥寥无几的大修行者,但看到此番情景,听着宗师的感慨,也是百感交集,甚而似有所悟:宗师,弟子明白了。
玄之轻轻点头,微笑,转身消失。
……
……
中州,京都,巍峨雄伟的大启殿。
赵文罡正襟危坐,文武百官分列两行,站在殿内。
宮太卿高声奏报灾情:“前几日,陛下已经派出四位钦差大臣分赴九州,勘查灾情、实地赈灾,他们分别是皇长子赵颖喆,携八皇子赵颖仲,前往炀州、珑州、梧州。户部右侍郎宁邦清去了岱州、澹州,户部左侍郎谷阳刚去了鲲州、刑州,派出了吏部右侍郎段子羽去了路途遥远的铢州。”
他再环顾四周,看着身边的同僚,说:“另外,道极学院、道玄宗、灵观派出道者、首执、裁执和学子,或回到故里,参与赈灾,或走向各州,勘查灾情,安抚百姓。”
说到这儿,宫太卿顿了顿,群臣也有吁气的、担忧的、猜测的,一时之间,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滚动在大殿内。
赵文罡洪钟一般的声音响起,殿内一下子安静了:“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说点大家不知道的吧。”
宮太卿动了动身子,他年龄大了,站在大殿内时间过久,就觉得疲惫不堪。他诚恳地说:“启奏陛下,这次赈灾主要的难点有五个方面。”
众臣听到这个,知道宫太卿又要倚老卖老,但事关大宋百姓安危,却又不得不听。
宫太卿这次廷议是带着充分准备的,他只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可以,至于结果怎么样,他还真没怎么计较。这些事情,没有人可以忽视的。
他清清嗓子说:“第一,各州灾情不同,但各州粮食库存也不一样,比如说,岱州、澹州富有良田沃土,但灾情为轻、库存盈实,而炀州、珑州、梧州多居峡谷、山脉地带,物产欠缺,灾情为重,朝廷赈灾难度很大。”
礼部尚书温世泽这次提前站出来了:“宫大人,这个事情,恐怕是众臣皆知吧?”
宫太卿打着哈哈,也不在意,仍然说:“第二,九州各地都有名门世族,募捐赈灾期间,也是各种情况都有,这其中慕容、谷阳两大家族出力出资最多,而其他素家、文家、段家等出力相当,别的家族多是蒙混过关、敷衍了事、左右观望。”
赵文罡听到这里也说话了:“朕知道,各地豪门世族历来还是很支持朝廷的,但也有些世族总打算从中捞点名利什么的。他们的观望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你直接说下面的吧。”
宫太卿向赵文罡施礼:“是,陛下。这第三嘛,就是各地都有奸商游贾操作市集、扰乱市贸、哄抬物价的现象,导致民居区、市贸区禁制混乱,给民居区的宵禁和市贸区的易货带来严重的困难。第四,雪灾之后,一个更大的困难就是恢复农耕,按照目前情况看,各州都有种子冻坏、良田受损的现象。那么,今年的租税必将大幅度下降。第五……”
赵文罡听着宫太卿的奏报,渐渐失去了耐心:“看吧,一说不知道的,就全成了困难和问题。那么,对这些问题,众卿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宫太卿还有一事要奏,那就是,这场大雪绝非东路九州受灾,而是蔓延到北荒、西蛮整个大陆地面上的。那么,下一步,大宋是否该加强北边和西边的边防。
这句话被皇上这么一打断,自然把要说的话,压在肚子里,但脸上表情变得极不自然,而大殿内又一阵议论纷纷。
这时,礼部尚书温世泽出列,施礼、奏言:“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宫尚书之论切中时弊,我大宋是该对这些乱象治一治了。”
赵文罡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并示意他接着说。
温世泽会意,坦然陈言:“根据宫尚书前奏,老臣斗胆请议:一、调度中、岱、澹三州库存,驰援其他六州;二、九州各世族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恳请陛下可责成吏部,在官员裁撤、提拔可适度向世族倾斜,以激励世族赈灾;三、我大宋律法对商贾乱市有明文规定,可加大惩处,从严区分先帝立下的民居区、市贸区禁制;四、春耕最佳时节已过,但九州各地气候因雪止而趋于稳定,可及时跟进补种,或可降低粮荒风险。”
赵文罡环视众臣,听着唧唧喳喳的声音,他觉得脑袋发涨,他想了一会儿说:“调度库存、驰援灾区,是个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四处声音即将又起,马上接着说:“吏部对官员的裁撤提拔,向世族倾斜,也未尝不可。所以,这两条准奏。”
他再次环视了一下准备唧唧喳喳的众臣,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但是,为什么要从严区分民居区、市贸区的先帝禁制?如果大宋百姓希望畅通民居区和市贸区呢?”
温世泽挺身而出:“陛下,这是先祖定制。”
赵文罡看了一眼温世泽,见他一本正经,觉得有些好笑,说:“先祖定制,没错。可是从中州镇市和墟市的发展来看,各类民需大批量生产、大范围经销已经成为中州繁荣的根本支撑,在朕看来,两区禁制的混乱,并非商贾乱市导致,而是奸商偏偏就抓住了百姓的需要,顺其自然地引导百姓冲犯这个禁制。民心所向,自然一呼百应。在这里还要特别一提的是,大宋与北荒、西蛮、南海的榷场贸易,已具备相当的规模,在榷场,因为没有像内地这样的两区禁制,奸商反而不能扰乱世贸。那么,请问,怎么办?”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貌似在思索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但他们心里很清楚,皇上的这一问,是不具备任何意义的,皇上心里早已有了定夺。
果然,赵文罡继续说:“朕以为,既然市贸需要、百姓需要,为什么不能取消这些禁制呢?为什么不能把居民区和市贸区融合在一起呢?把那些不必要的条条框框全部都扔掉了,还有什么可以阻止市贸、市集的正常运转呢?”
礼部尚书温世泽一听皇上要更改祖上建制,自然不肯顺从就范,他顶住众臣可能驳斥而来的恐慌,施礼、奏言:“陛下,从严区分两区禁制,乃是祖上定下的规矩,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冒然更改啊。”
赵文罡很有意味儿地盯着温世泽:“冒然更改?这,应该是一部分臣子的心思吧?”
赵文罡心里很清楚,大启殿里站着的这些人,肯定都在冒出这么个问题,那就是两区禁制是先祖所定啊。
赵文罡看看眼前的奏折,忽然说:“前些日子,朕听到一首童谣,估计列位都已经听说过了吧。那首童谣挺有意思,大家听听。大启微启,重启尤启,顺启难启,启之又启,胡为乎终?这首童谣的创作背景呢,就是在大宋承受雪灾其间,在中州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
这首歌谣众臣自然听过,就是因为不知道皇上的意思,他们才不敢私下议论,众臣都清楚,这首歌谣并不是用来歌舞升平的。
赵文罡慢慢环顾众臣,直至每颗脑袋都低下去,才说:“列位可能忘了,我大宋立国,原本就是开启新风、以承万代。祖宗定下的规矩,不可冒然更改,听起来,多么的理直气壮啊?但是,列位可能更是忘记了,祖宗在定这些规矩的时候,京都人口不过区区三万左右,行业顶破了天也就一百来行吧,那时候区分居民区和市贸区,是应时而建禁制。可是,这几百年过去了,京都的人口已经达到十万余,行业增至三百六十行,放眼整个京都,可谓帝辇之下、百业兴旺,京都的大街、小巷、坊间,大小铺席、铺天盖地,各类地摊、夜以继日。那么,列位觉得,祖宗的规矩,是不是还能适应大宋帝国的繁荣昌盛?”
赵文罡瞪着眼睛,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不见任何人反对,他便立刻做出决断:“众臣听旨!从即日起,从京都开始,畅通居民区与市贸区,推倒那堵围墙,市贸、居住畅通无碍,由百姓自由出入。”
众臣慌忙跪倒,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