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寒风的吹袭下,小草枯黄,树上仅剩的几片黄叶也都落光了。干枯的树木上结着冰花,好似“玉树琼花”,将军府的下人们将落叶打扫得很干净,尽管万物萧瑟,也能感觉到专属于冬的美。
徐墨宸独自在院子里徘徊,自从父亲和大哥走后,带走了府里一半的家兵。后来,姐姐徐若依也偷偷跟着去了。现在母亲将府内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派出去找姐姐了,他并泄露徐若依的去处。偌大的将军府,现在空荡荡的。
徐墨宸熟悉将军府的一草一木,从偏院到正厅,从花园到书房,闭着眼睛都能走到。每次武术师父教他武功,他就借着机会偷偷开溜,怪异的是府里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他。
有一次凤华锦真生了气,便将他关在书房里,罚他一天不许吃饭,结果晚上去开锁放他出来的时候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众人在厨房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啃鸡腿,满嘴的肥油。凤华锦脸色阴沉的望着他,良久,“你不是我的儿子,”旋即展颜笑道:“你一定是一只小老鼠。”从此,凤华锦没有再逼过他学武。
童年小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游戏便是捉迷藏,徐若依和徐风总是输给他,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偶尔抓住他几次,可是后来一次都没有找到过他。他躲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一次他藏了足有半天时间,终于饿得肚子咕咕叫,忍不住现身,刚好碰见徐若依和徐风,两人人手一串冰糖葫芦,满脸错愕的看着他,徐风一拍脑门,“墨宸这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冰糖葫芦,给!”徐墨宸开开心心接过冰糖葫芦,傻乎乎的问是哪棵树上结的,徐风支支吾吾半天,胡乱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棵油松,“都被摘光了,只能等明年了。”
徐墨宸钻进了花园里的灌木丛,里面有一条“密道,”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待爬到一个岔道,往左继续爬的话,会在墙角看见一棵杏树,枝丫低矮,踩上去便可以轻松翻出院墙,那是徐墨宸多年苦心经营的杰作。徐墨宸转向了右边,爬到第二个窗户边,整个大厅只有这扇窗户能从外面直接打开。从大厅侧门出去,过了一道“月洞门”向右转就是厨房。徐墨宸舀了一小布袋米,原路返回。
园子里卧着一座假山,怪石嶙峋,山石峻峭,逼真至极。冬天里,上面覆着一层皑皑的白雪,更添了几分银装素裹的味道。
徐墨宸从一处高坡爬了上去,辗转几个“山峰”,下到假山内部一处平地,身侧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里面静静的伏着一条暗道,小时候能直着身子走进去的徐墨宸,现在身长六尺三的徐墨宸不得不低着头才能钻进去,这是小时候他玩捉迷藏时无意间发现的一条暗道,另外一端的出口是父亲的书房,因为父亲常年巡视边关,因此这里成了徐墨宸一个人的小天地。
徐三几年前送给他一只小冰鼠,他喜欢极了,冰鼠不喜阳光,所以他将冰鼠养在这条暗道里,每半个月来喂一次食。
地道内一片漆黑,徐墨宸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脚下的阶梯,缓缓前进,石壁冰冷,入手光滑潮湿,徐墨宸知道那是石壁上满爬的青苔。
走了没多远,道路开始慢慢开阔起来,徐墨宸取出火折子,将墙壁上的油灯点亮,暗道内的全貌瞬间映入眼帘。
这是一条两人高的过道,两侧开阔,砌着石墙,道路中间每隔三步便挺立着一根白玉石柱。左侧有两间宽敞的密室,道路尽头是石梯,徐墨宸知道那石梯直通往父亲的书房。
墙角放着一个瓷碗,碗已经空了,徐墨宸从怀中掏出布袋,蹲下身子将米倒入碗内,轻喊一声“大宝”,只见墙角一只贼头贼脑的冰鼠探出半边身子,一对黑色的眼珠子直乱转,发现是徐墨宸后,直溜溜的窜了过来。
待走近后才发现这冰鼠比一般老鼠要大上好几倍,嘴里两颗大而尖的瓷白门牙,嘴边几根长长的黄色胡须,根根挺立,一身深灰色褥子般厚厚的皮毛,后退站立,用粉红色的爪子往嘴里不停的塞米,一边吃一边不停的对徐墨宸发出“吱吱”的声音,它在抗议徐墨宸太久没来喂它。
徐墨宸粲然一笑,伸出手想摸他的头。
“你慢点吃,别噎着。”
正在气头上的傲娇小冰鼠大宝翻了翻白眼,直接给了他一个灰灰的后脑勺。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我爹回来了,天天逼着我练武,这才不小心把你忘记了,你大鼠不记小人过,你就原谅我吧!
大宝伸出粉红色的小爪子指了指徐风,然后指了指自己,把头撇到了一边。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吃的住的可都是我的。”徐墨宸提醒它。
大宝爪子指着地道画了一个圈,然后后腿挺立,拍着自己的胸口,抬着头“吱吱吱”不停。意思是“这里已经是我的地盘,我是这里的王。”
密室对人来说略显拥挤,但是对冰鼠来说却是难得的地下宫殿,看得出来,它对这块地盘很满意。
徐墨宸无奈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两灯油。”
大宝一听,一对小眼睛一闪一闪直放光。瞬间像一条狗一样,亲昵的用头噌徐墨宸的手,眼睛却在挂在墙上的壁灯上乱瞟。
徐墨宸拍拍它的头,轻笑道:“你啊!”然后起身取了墙上一盏没有点燃的壁灯,放在小冰鼠身旁,小冰鼠扑上去,不停的用头啜灯油。
忽然,徐墨宸听见有极细微的声音传入耳内,凝耳细听,声音若微风呢喃,断断续续,似有似无,极其模糊,遽然起身朝声源发出的声音探寻过去。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当他走到密室门口的时候,声音已经一清二楚了,那是母亲和管家徐伯对话的声音。
“兵符到手了吗?”
“夫人,已经到手,我去狼山大营调兵的时候,徐二爷仔细检查过,确实是真的。”
“快给我!”母亲激动的说道。
声音沉寂了一会,徐墨宸又听见母亲的声音。
“这件事你干得很好,我会如实禀报主上,给你奖赏。”
“谢夫人,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若不是夫人提拔,就没有我徐三的今天。”
“对了,‘鸟儿’已将放出去了吗?”
“已将放出去了,只是数量太少,恐怕。”
“混账!!!”随之传来一声重重拍桌子的声音。然后母亲继续说道:“十殿之中,我殿这次分的养料最多,若是计划失败,坏了主上的大计,莫说是你,就是我也得死无葬身之地。”
砰,徐墨宸听见了重重跪地的声音。
“是,属下办事不利,罪该万死。”
突然,不知道凤华锦对谁说道:“醒了就别装睡了。”
还有第三个人?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人从地上爬起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夫人,徐管家,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徐墨宸心里大为好奇,用沾了口水的手指头润湿了窗户纸,轻轻捅开一个小洞,室内的情形终于尽入眼底,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人竟然是丫鬟杏儿。
“孔孟杰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真是一枚可怜的弃子啊!”凤华锦讥讽道:“我们可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呢!”
“既然同在殿主手下做事,夫人为何要阻拦我取兵符。”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杏儿跌倒在地,捂着脸,嘴角挂着血,杏儿刚吐出个“你”字,凤华锦暴怒地将她打断:“蠢货,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你以为这兵符这么好偷吗?”
看着一脸不解的杏儿,凤华锦冷笑道:“看在你伺候我这么多天的份上,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徐墨宸注意到,这期间管家徐伯跪在地上,头挨着地,宛若青铜雕像。
凤华锦继续说道:“天下所有的兵符都被一分为二,一半交给统军的将领,另一半则在明帝手里,每当要调动兵马,明帝便派遣亲信,手执一半虎符,与统军将领的另一半虎符相合,两块虎符合为一块,验证无误,才能顺利地调动兵马。”
杏儿对她也没了好脸色,冷着脸,“夫人何必拿这种天下尽知的事情来搪塞我。”
凤华锦也不恼,反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何唯独徐家的这块兵符是完完整整的。”
“杏儿不知,请夫人不吝赐教。”
凤华锦轻蔑一笑,“徐家世居北漠,传承千年之久,千年前,徐家先祖徐巳带领族人在这里建城。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当初徐家区区几十人,竟然建立起了北漠国,徐家历代族长被称为北王。千年来,东陵和北漠不停的吞并周围小国,他们就像是老虎与狮子,隔山对峙、不断积蓄力量。”
杏儿听得目瞪口呆,显然她是第一次听到这千年前的辛秘。
“百年前,东陵国武帝宛如彗星横空出世,从此,平衡被彻底打破,老虎有了翅膀,最终狮子不敌有翅膀的老虎,向老虎俯首称臣,从此狮子便失去了北王的称号。这么多年,朝廷明里暗里对徐家进行打压,北漠表面上已经彻底失去了与朝廷对抗的资本。实际上,北漠这么多年一直暗暗积蓄力量,朝廷不止一次想削掉北漠的兵权,奈何北漠各地将领都是由徐家族人担任,所以每次都无功而返,这也是为何这块虎符至今完好无缺的原因。”
徐墨宸凝神屏气,母亲说的这些,他自然是知道的,历代徐家人把这些事情视为耻辱,决口不在外人面前提起,却又将其写进了族训,让族人们时刻铭记在心,知耻而后勇。
只听凤华锦继续说道:“北漠军民世代以徐家为尊,你以为偷了这个铁疙瘩便能号令北漠三十万大军了吗?真是异想天开。就算是徐擒死了,也立马有新的族长上位,统御北漠。所以要彻底掌控北漠三十万大军,一切必须按照我的方法来。”
“夫人,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呢?我只知道,这块虎符是殿主他老人家要的,同为殿主手下,你不会是想抗命吧!”
杏儿早就暗暗运力,瞅准凤华锦背身的空档,腰腹大腿猛地发力,朝凤华锦虎扑过去,自己可是殿主手下的得力干将,不管凤华锦是何身份,敢打自己耳光,就得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凤华锦回过头,没有任何惊慌,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戏谑神情,“本殿什么时候成了他孔孟杰的手下?”
杏儿的瞳孔在放大,她听见凤华锦说了“本殿”?莫非…
凤华锦像挥苍蝇一样将她拍飞,她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整个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狠狠地抛飞,砰一声,重重地撞在墙上,墙也嫌弃她,将她弹飞一段距离,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她像一条母狗一样,抽搐两下,便彻底不动了,地上和墙上粘上了点点滴滴的鲜血。
“起来吧!,把那消息告诉我们的老朋友们吧!凭我们的力量杀不了徐擒,那就把这滩水搅得越浑越好,绝对不能让徐擒活着回来。”
徐伯迟疑了,“那徐风少爷?”
凤华锦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生死勿论。”俯首站在她背后的徐三没有注意到凤华锦红红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徐墨宸震惊得无以复加,对父亲总是微笑以对,那个温柔慈爱的母亲,竟然要杀父亲和大哥。这么多年,母亲对自己的感情也是装出来的吗?徐墨宸难以置信,缓缓后退,一定要去赶去通知父亲。
“哐当!!!”徐墨宸一不小心,踩翻了小冰鼠的瓷碗。
“什么人?”徐三闼门而出。
徐墨宸转身便跑,出口的光亮在朝自己招手,只要几步,自己便可以跑出去,去狼山大营,对!去找二伯,二伯一定可以救父亲和大哥。出口触手可及,徐墨宸却觉得永远都不可能达到了,因为他已经觉得天旋地转,大地撞上了自己的脸颊,世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