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阙殿建于高台之上,殿阁高阔,采光通风,是皇宫中极好的殿宇,而皇后娘娘此时正歪在偏殿厢厅里的檀木躺椅上,身边跪着一身桃粉衣裳的宫婢,执着美人锤力道适中的为她捶腿,身后立着一脸严肃的宫女执事六姑姑。
过了晌午,外面的光线渐渐变成暖色,投在雪白的白玉地砖上,如散了一地的碎金子般璀璨,在金色的薄熠里,一名女子正对着一盘残局举棋不定,只见她秀长的眼尾轻轻一挑,樱桃红唇随即扬起一角,生动迷人,神情专注,似乎忘了对面正等着她回话的皇后娘娘。
皇后问:“你说怎么办?”
良久,她道:“没想好。”
皇后如猫儿一样,慵懒的靠着,半合着眼眸,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抬手示意人都下去,六姑姑顿了顿,随后也跟着宫婢们退了出去,宽阔的殿宇里一时只剩下她和那个惜字如金的女子。
“总得想个法子啊!”皇后道。
女子细白的手指夹着白色棋子轻轻落下,眉头一蹙,撅了撅嘴,一把推掉所有的棋子,气恼的嘟囔道:“也不知是谁留下的残局,难解难破难圆满,哎!”
皇后极无奈的抚了抚额头,嘲讽的意味十足的明显道:“你倒是破过哪个残局,我看都是难解难破难圆满的,哎……。”她也学女子长叹一口气。
女子站了起来,朝着她翻了个白眼,皇后笑望回去,金色的光晕中,她一身鎏金鲽虞长裙,腰上系诃子,袖口领口精秀碧绿腾蛇,裙裾拽地,动一下,碧波流动,她还如当年的模样,只在眉眼间添了小女人的妩媚风情,眼满的幸福藏都藏不住,让人心生羡慕。
“你说承业爱上了那个女子?那就爱吧,你愁什么?”女子拾起一片果肉送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皇后摇摇头,峨眉深锁,“宫离殇除了造孽还会什么?他就不能消停点?错也就错了,可怎么好再出岔子,不行,得想想办法。”
女子抿嘴一乐,“他在湖底下呆的久了,闷得发慌,不找点事五百年那么久怎么熬过去?”
“小薇,这次,你得帮我。”皇后突然坐起身,神色凝重的望着她。
女子眉梢一扬,带着几分帅气,小脸靠了过去,神经兮兮道:“总得有点好处吧?”
皇后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瞪圆了杏眼,道:“是谁吃了混利子,现在子女成群,反倒说起风凉话来了!”
“啊?说什么,都听不懂!”小薇装傻充愣,一转身将果盘里的果肉全都兜在手里,津津有味的道:“还是人间的东西好吃,我都带回去了。”
“鞠小薇,你就这么拿我当姐妹的?”皇后也站起身,去和她拉扯,愤愤的抢回一把果肉。
“璎珞,你饶了我吧,我不做大侠好多年!真的帮不到你,再说,你师父宫艾霜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你把九龙蚌珠弄丢,还让宫离殇有机可趁,大做文章,这次你惨了,你死定了!”鞠小薇的动作终究是没有猫爪子厉害,只抢回少许,忙跌的都塞进嘴里,然后身子轻巧的跳开。“不过这事你倒是可以走走后门,求故人帮忙。”
皇后松开手,先是迷惑的一顿,随即摇头,“乌衡光不会帮我,我欠乌家的太多……。”
“哎,人间的事就是麻烦啊!”小薇吃的满口留香,顺了顺气,看向璎珞时忽然严肃起来,“璎珞,这些年……你幸福吗?”
璎珞是她的名字,皇后是她的称谓,这些年她似乎忘了猫妖璎珞,只有凌云国的皇后。
目送鞠小薇离开,她将自己丢进回忆里,一个嫁给蛇王、修成正果的女人,一个洋溢着幸福不知愁滋味的女人,她一定是幸福的,自己呢?幸福吗?当初义无反顾的选择留在人间,她的回报是幸福吗?
她优雅而端庄的缓缓坐下,睨看着宏大辉煌的良阙殿,眼底是深深的孤寂,若说天墨鸿心里没有她,她不信,可若说爱,呵……,她迷惑了,人间十六年,她似乎始终不懂,什么是爱?
天色渐沉,宫婢点燃琉璃灯盏,掀去夜明珠的帷幕,殿堂顿时通明,那华丽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酸涩的隐隐发疼,爱太虚无,她用尽全力攥在手里的哪怕一丝一缕,可哪怕是一丝一缕也不曾有,这算不算她的悲哀,是吧!只是她无法去怨,因为这是她的选择,酸甜苦辣,她必须承受,必须独自承受……。
所以,爱,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六,召乌承宣进宫,本宫要赐婚!”说这话时,她是独一无二的天下国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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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府白鹭苑,乌承业难得清闲的描绘丹青,宣纸上的女子,巧目盼兮,粉面弯唇,背对着他回眸一笑,顿觉栩栩如生,要从纸上跃然而起。
他手端着笔,眉宇舒展,忽然对着画中人微微一笑。
在一旁静静垂首的裴潾目光跟着闪动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他自小跟着公子,公子虽俊美,脸上却鲜少有笑容,不是过于严肃,是不快乐,对于外面溜须拍马的人,更是不屑笑,现在公子总会笑,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就连梓林也调侃说,‘公子比以前俊俏了’。
刚想到梓林,梓林就到了,裴潾瞄一眼沙漏,知道这个时辰是梓林来向公子汇报。
“夫人在做什么?”乌承业放下手里的笔,走到洗漱架净手。
梓林不动声色的瞄了眼桌案上的画,竟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背对着乌承业时声音却是无波无澜,“回公子,夫人在酒窖。”
“有没有说起什么?”乌承业擦着手,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丝期许。
裴潾不愿意主子失落,一个劲的对着梓林使眼色,梓林完全无视的回道:“夫人说葡萄酒能舒筋活血,活络经脉,补血养颜,还说含酒酸,果性,矿物质和单宁酸……,还说酿好之后送给属下一坛。”
乌承业眉头皱了起来,问:“还有吗?”
梓林很郑重的摇摇头。
他不死心,嗓音微微上扬,“说酿好了送你一坛?”
“哦,还说……”梓林看了眼乌承业突然紧张的脸,抿抿唇,道:“还说让雀儿随便喝。”
裴潾气的直翻白眼,上前一步道:“就没说让咱们公子品尝?”
梓林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若不是乌承业佯咳了一声,裴潾差点就出手给他一拳,让他木头人。
“行了,没别的事都下去吧。”乌承业无力的摆摆手,心头难免有些沮丧。
梓林没动,斟酌了一瞬,道:“梓澜传信,皇后娘娘近日会召大少爷入宫,为九公主赐婚。”
乌承业似乎早就知道消息,淡淡的点点头,“迟早的事。”
裴潾道:“九公主本是要嫁给公子的,公子只要去求,皇后娘娘必能改变心意,想必雉夫人也是胸襟广阔之人,必能与九公主比邻交好,公子何不试一试?若让大少爷占了先机,恐怕对我们更为不利。”
梓林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的不满闪现,反问道:“若让你与他人共拥一妻,你能胸襟开阔的与之比邻交好吗?笑话!”
乌承业冷冷的撇了眼梓林,眸底颜色变深,沉声道:“你以为呢?”他并不认为裴潾说的对,只是这番话让梓林说出来,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的女人何须他人撑腰了?
梓林面色不改,恭谨的回道:“回公子,属下只是就事论事,相信这也是尚书大人所愿。”
乌承业面色一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退下吧!”
“属下想知道公子所为。”梓林严肃的抬起头。
“本公子的事何时需要向你禀告了?”乌承业一开口,梓林脸色顿时大变,可还是硬着头皮屈身等候他回答,直到他说,“你下去吧,我从未想过娶别的女人进门。”
梓林这才如释重负般的屈身一礼,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乌承业见裴潾气的脸通红,突然觉得是无中生有的可笑,脸色缓和下来,“梓林胆子大了,和他那个主子一个模样,我呀,已经不是他的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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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乌承业起身去琼花苑,裴潾跟在一边,走到半路,忍不住道:“属下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什么?”
“属下想既然公子一心一意待夫人,不如就将大少爷的卑劣行径讲出来,这样夫人……。”裴潾的话没说完,乌承业突然停住脚步,沉声警告,“一个字都不许提,我要是知道是从你们几个口中传出来什么话,休怪我不留情面。”
“公子……”裴潾迷惑的望着他,实在不懂,既然喜欢当然要据为己有,难道妻子还要与人分享不成?喜欢就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乌承业与裴潾名分上是主仆,实际却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不由的叹口气,道:“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只要她能看清我的心,如果我真如你所说那样去做,我和那个人又有何分别,同样的卑劣,我又值得她喜欢我几分?”
裴潾听完一时说不上话来,只觉得公子如此睿智倨傲的人,一提雉初忆就成了一门心思的呆子,看来情之何物,断不可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