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没有剧本,但它往往总比戏剧更具有戏剧性,因为哪怕就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所以就算现在这一刻,程澈已经拿着一个因为打开翻阅太多次导致有些起毛边的信封,坐在这架A330航班的经济舱靠窗座位上时,依然觉得这一切如梦亦如幻,信封里面安静躺着的,是一张烫金文印着许多弯弯曲曲纹路的硬纸。
程澈同学:
经我校审核,您已通过我校生物系就读资格考验,您已被录取。请于8月15日前尽快前往我校办理新生注册手续。逾期不到校注册,将被取消入校资格。
收到这只信封的那一天是在和沐不二分开以后,程澈像往常一样坐着235路公交车回家,下车后还在路上买了一根金色的芒果味棒冰放在嘴里慢慢吃着,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家门口时,程澈突然看到在自家门外那面已经被叠了厚厚好几层小广告的墙上,竟然被人钉上了一只绿色的信箱,信箱就是最常见的那种信箱,方方正正,随便找个五金店就能买到的普通样式,在信箱里静静躺着的就是这封信。
全篇用中文写就,落款是贝塞斯达私立大学。
当程澈看到这封相比录取通知书更像是拙劣恶作剧般的硬纸,看到硬纸上烫金的字体和奇怪的纹路,他就这么毫无理由的相信了,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准备签证护照手续和机票行李物件,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这可能真的只是一场恶作剧。
铁灰色的机翼缓缓颤抖,这架由欧洲空中客车公司研发的喷气式A330客机在跑道上经过充分的加速后,机头高高昂起,转而直冲天际。
这架起于首都国际机场,终点落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国际机场的飞机,飞机上那个因为免费可乐喝了太多导致尿急的十八岁少年,此刻还在小声地询问着漂亮的空乘小姐姐厕所在哪里,终于迈出了他注定要迈出的第一步。
程澈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他坐在座位上左顾右盼看哪里都觉得挺新鲜,窗外的远处是无尽的靛蓝,机身下一成不变的厚实云彩初看确实惊艳,但看久了也十分累眼,所以他很快就歪着头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程澈被飞机上的播音声吵醒,睡眼惺忪的取下了眼罩,擦了擦其实并不存在的口水,“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请你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已妥善安放。稍后,我们将调亮客舱灯光。谢谢!”
广播中温柔的声音提醒着乘客飞机即将准备降落,程澈拿起身前小桌板上空乘分发的薄荷糖放在嘴里缓缓咀嚼着。
程澈在美国洛杉矶这边其实还是有认识的人的,是他在游戏论坛上认识的一个朋友,因为对方在论坛上挂着的号头像是一只可爱的维尼熊,所以程澈一般都叫他熊大。
最开始的时候程澈和熊大认识还是从网站上对喷开始的,程澈觉得潜行弓箭流天下无敌,而熊大则坚持认为真正的刺客就该开无双上去砍,潜行技能根本不用点,把所有人都杀了也就没人看见他潜入了......
在网站上互怼不过瘾,两个人就加了好友接着喷,喷来喷去也就熟悉了。在那之后两个人经常约着一起打游戏,熊大经常跟程澈吹嘘自己在洛杉矶认识的大洋马身材都是一级二级棒,所以在收到那封录取通知书后程澈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熊大,离学校的正式报道还有几天的时间,程澈提前了这几天过来,也是想着先让熊大带着他到处逛逛熟悉熟悉这边的环境。
八月份的美国还处在夏天的尾巴,程澈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路边可怜兮兮的顶着下午的太阳等着熊大来接他,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和来往的各种肤色发色外国人看的他头晕,他索性把行李箱放倒在地上坐在上面继续等。
就在程澈在心里第一百零七次吐槽熊大身在美国却过着中国时间后,一辆银灰色的福特轿车终于姗姗来迟,停在了程澈身前。车窗缓缓放下来,映出的是一张看起来有些沧桑的大脸,车里的人探出头来眯眼看着程澈,一只鼻孔里缓缓飘出一缕烟气。
“程澈?”
“熊大?”
“上车吧。”
虽然之前已经有在网上视频通话过,但真人和视频看到的的画面总是有些不太一样,至少视频上的熊大看起来不会这么老啊喂!
车辆缓缓行进,,程澈觉得坐在前面开车的熊大和平时在网络上表现出来的好像不太一样,似乎并不像在网络上那样健谈,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没刮,睡眼惺忪。
单手开车的熊大用另一只手用力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最近睡眠不太好,第一次和网友面基竟然没能展现哥哥我的英姿,死球烦哦!”
死球烦哦是熊大的口头禅,程澈笑骂道:“你丫是不是被你昨天吹的那个36z大洋马给你脑袋夹昏了,话说36z是要甩到背上cos骆驼还是怎样?”
熊大嘴里叼着烟卷,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抓抓裤裆,“36z个屁哦,毛都没吃到,死球烦哦!不说这个了,到我住的地方了,下车吧。”
福特在一栋复式三层小洋房前停下,熊大一边帮着程澈把车上的行李往里搬一边说着,“这里是帕萨迪纳的乡下,生活大爆炸看过没?里边的主角就住这,厉害吧。”
“厉害的,厉害的。”
“那你看到房子后边那一整片的披萨农场了没?”
三层洋房的后面是一大片占地面积极广的圆形农场,被分割成了一块块的扇形田垄,如果从高处俯瞰下来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一整块用刀切开的披萨,每块扇形田垄里都种植着一种披萨的原材料,也因此被人们戏称为披萨农场。
“我靠,这么夸张,这一大片地该不会全都是你的吧?”程澈吃了一惊,原来在网上怒喷网友也能遇上土豪?我现在抱大腿应该还来得及吧......
“毛,这一片农场都是房东的。”熊大撇了撇嘴,接着说道,“房东姓陈,人很不错,也是个华裔,不过人家来得早,据说七几年就在这边定居了,不像我,来美国也七八年了,一直瞎混,再过两年我都准备回国了,一点盼头都没有。”
熊大带着程澈走进一楼的一个房间,一边介绍着,“这几天你就先和我住一个房间吧,床铺被褥什么的都是新的,二楼是房东和他老伴在住,老人家嘛,都喜欢清静,没啥事就别上去,三楼是房东留给他女儿的,不过她在墨西哥上大学,一般不会回来,一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个一次两次的。”
程澈看到熊大乱糟糟的床头柜上竟然还摆着一只超Q的维尼熊黄色闹钟,忍不住打量着就差把颓废两个字写在脸上的熊大,“你是有多喜欢维尼熊啊,这种Q版的画风好像和你一点都不搭唉。”
熊大把一堆行李堆在墙角的角落里,不屑的瞥了程澈一眼,“这叫情怀,你懂个屁。”
程澈坏笑着,“我可不敢懂,你床上还盖着被子的充气那啥我可真是一点都看不懂呢,哎呦~还是国内当红小花款式的,没想到你人在美国心在汉,还挺关注国内娱乐圈的嘛。”
熊大老脸一红,随手把床上放着的等人高玩具拨到一边,“咳咳,那什么,我有一个朋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林子啊!又把你那群狐朋狗友带到家里来了?上次你们打碎了我一只花瓶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看我这次收不收拾你!”
程澈心想老人嗷的这一嗓子的分贝都快赶上大卡的喇叭声了还叫喜欢清静?
这边熊大赶忙堆起憨态可掬的笑容,小跑过去打开房门,陪笑道:“瞧您老说的,上回那次纯属意外,我认识的可都是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好人,哪有什么狐朋狗友啊,不信您瞧这,大学生!今年刚被贝塞斯达录取的新生,这不自己一个人跑来美国,人生地不熟的,就来找我借住两天嘛,您不介意吧?”
门外的老人拄着黄花梨木雕龙头拐杖,蓄着长须,穿着一件黑色的布扣唐装,脚底踩着白底黑布的千层底布鞋,一头银发整整齐齐的梳向脑后,用将信将疑的目光投向程澈。
程澈赶忙起身,看了眼着装充满中国古风的老人,迟疑了一下,还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陈老您好,我是程澈,从东山来的,要来美国上学,想要叨扰您和林哥几天。”
老人拂动长须,一脸追忆,“山东啊,我在来美国之前,就和家人住在东山暨兰,这一晃,就是四十十多年过去喽。”
熊大在一旁撇嘴道,“您上次还说您家是陕西的,还要给我来段陕西腰鼓,结果鼓没拍几下还把腰给扭了。”
老人怒极,提起拐杖猛敲熊大,“你个混小子!我老家是陕西的,后来才乔迁到的济南!”
熊大被敲的抱头鼠窜,眼看老人又要有闪着老腰的趋势,忙上前扶住老人,“陈叔您先消消气,快别打了,我昨天刚给您重新下的上古卷轴5,打了两百多G的MOD呢,您快去玩会游戏吧,我一会得带着小程出去吃点东西,他刚下飞机,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呢。”
陈叔气喘吁吁的放下拐杖,“晚饭可得回家吃,小程刚来美国,我让你姨给他做点好的,知道不?”
熊大忙不迭答应,“那肯定啊,晚饭肯定回来吃!”
陈叔做贼心虚似的左右张望一圈,小声问道:“咳咳,那什么,爱的实验室下了么?”
熊大偷笑:“都有都有,肯定不能给您落下。”
程澈在旁边努力的憋着笑,爱的实验室他也知道,那是一款神奇的mod……
“那什么,我可不是喜欢,就是看看,看看……”陈叔正气凛然,紧接着气势慢慢回落下来,“小林子啊,可别跟你姨说!”
熊大撇撇嘴,小声说:“知道知道,我啥时候跟我姨说过,哪次不是您被她抓个现行……”
两人肩靠着肩慢慢上楼,午后的阳光恢恢扬扬的洒在两人的背上,画面很温馨,就像是一对真正的父子。
熊大从楼上下来后就带着程澈出门了,两人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点东西,其实程澈不算太饿,虽然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但在飞机上他足足吃了两份面条一份盖饭外加三个红糖馒头,还续了四杯肥宅快乐水,最后才在空乘小姐姐幽怨的眼神中带着一丢丢愧疚睡去。虽然不是很饿,但程澈最终还是解决了一大盘通心粉和两份美式煮鱼。
晚上,陈叔的爱人又在家里做好了一大桌的菜,既有红烧狮子头、醋溜白菜、小米椒炒肉以及番茄炖牛腩这些经典的中式菜,也有浇上浓郁黑胡椒汁配溏心蛋的嫩牛排和菠萝焗火腿这样的西式餐点。
陈叔的爱人是一个看起来并不很和蔼的女人,完全让人看不出就是她一手做出了这一大桌中西合璧的美食,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凶凶的,但相处过后就知道陈姨完全就是面冷心热的典型,而且还十分健谈,陈叔一家人都保持着从中国带过来的生活作风,席间陈姨不住的给程澈夹着菜,一边询问着程澈家里的情况,怎么自己一个人跑来美国上学。
程澈撒了个小谎,说自己的父母经常在外面出差,平时都是一个人生活,所以这次也就自己来美国上学了。
陈姨信以为真,埋怨着这做家长的心也太大了,怎么能放心让一个孩子自己跑出国外念书呢。程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是啊,也不知道一个孩子是怎么自己一个人长大的。
陈姨一直给程澈夹菜,夹到他面前的碗里堆到再也放不下为止才停下,转头看见在旁边默默刷着手机的熊大,无名火顿起:“林子,你瞧瞧人家小程,人家才十八岁就能自己一个人跑来美国上大学,再瞅瞅你那熊样,快三十的人了,一天天的就知道瞎玩,也不晓得找个正经工作,还天天跟你那群狐朋狗友们瞎闹腾!”
熊大很委屈:“陈姨,您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我也是十八九岁就自己跑来美国了啊!再说我哪有瞎折腾,我这不是一直在和朋友一起做点......小生意么!”
陈姨眉毛一竖:“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人家小程是来上大学的,你呢?还做点小生意,我呸!你那是正经生意?”
熊大低下头,小声嘟囔着:“我又不偷又不抢的,又不犯法,怎么了嘛!”
“你欠打!”
这次却不是陈姨在说话了,而是之前一直在旁边悠哉悠哉地小口抿着杯子里绍兴花雕的陈叔,听到熊大还敢顶嘴,顿时勃然大怒,提起斜放在旁边椅子上的黄花梨木拐杖就劈头盖脸的敲了过来。
熊大自知理亏,杵在原地挨了几拐杖,最后还是陈姨看不下去,一把摁下了还要不依不饶继续下拐的陈叔,横眉道,“差不多行了啊老陈,别真给孩子打坏了!”
陈叔余气未消,吹胡子瞪眼,颤抖着伸出手指遥遥点着熊大,“林熊熊!你个熊玩意!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跟你那些驴球蛋的狐朋狗友倒腾那些破烂事儿,我还敲你!别以为在美国就不用遵守我们中国的规定了,就算不犯美国法,你也还是个中国人!”
熊大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陈叔喘着粗气,转头问道,“小程,我问你,女票女昌犯法不?”
程澈老老实实地点头回答说:“犯法的,犯法的。”
陈叔接着问道:“那拉皮·条呢?犯法不?”
程澈顿时惊了,悄悄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旁边垂头丧气的熊大,我靠,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玩的还挺赛啊!
程澈悄悄摇了摇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代人在理念上的冲突,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化解的,在美国情涩行业虽然属于灰色地带的产物,但在本地相关法律的范围内,它又确实是被允许的。但是说它犯法吧,在美国大部分地区和我国倒也确实是犯法的,而熊大又确实是一个需要遵守我国法律法规的居民,虽然这里是美国,但就算你跑到月球上去,只要还是中国人,那么还是要继续遵守我国相关的法律法规。从这一点上来说的话,陈叔说的话又确实没毛病。所以如果熊大一直继续他被陈叔陈姨看不惯的生意,双方理念的冲突造就的矛盾就会始终存在。
最后还是熊大服软了,几杯水酒下肚,全名林熊熊的男人拍着胸脯说,“陈叔,陈姨,你们放心,我现在已经慢慢地在退了,再等两天,我就能和之前的生意彻底脱钩,到时候我就回家里的农场,给你们帮忙!”
“可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脱身啊。”男人醉眼惺忪,眼神苦涩。
酒不醉人人自醉,举杯消愁,愁更愁。
深夜,程澈和熊大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窗外挂着一轮半月,亮银色的月光缓缓流淌在地面上,窗框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程澈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兴奋感和新鲜感让他没有丝毫困意,他双臂枕在脑后,看着地面上被拉长的窗框剪影,感慨道,“是谁说外国的月亮格外圆来着?也就那样嘛!熊大,你真的是拉皮.条的么?”
熊大面对着墙侧躺着,同样以臂为枕,声线低沉,回应道:“请不要用拉皮·条这么low的词汇来形容我,我只是一个贯彻爱与美刀的服务人员而已。”
“熊大你是个老鸨么?”
“……”
“哎,不对,男的应该叫龟公才对!”
“……”
“熊大熊大,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你再吵,我就把充气娃娃丢在你头上。”
“……”
“你干嘛?”
“……”
“说人话!”
“是你让我别说话的嘛!”
“我不让你说话,你就说点点点点点点?”林熊熊侧躺着面对着墙,突然觉得自己沙包那么大的拳头好像有点痒了,也就还缺个沙袋。
这是程澈来到美国的第一天,一夜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