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眼前的良辰美景,我想好歹逗留一天才甘心哪,才不那么呆呆地又坐车回去。电话联络上了静枝,认识七年这还是第一次上她家。她骑机车来接我,扳着她的腰际,倒有几分不自在、不真确,在家是妹妹载我,我还不习惯扳住她。这会儿突然穿梭在高雄的大街大道上,静枝又专爱闯红灯,也不怕人,嘟嘟嘟横冲直撞,我越抓紧她的衣角警告她,她越是慢条斯理地穿街走巷,平白地给这没气力的下午添了冒险,东弯西兜的,我忽然觉得滑稽起来。经过市议会门前,满地是海牵牛、三色堇、日日春,大天光下,宽敞的马路走着悠闲的行人,且正走在元宵花灯的节气里,听静枝说要一股脑地带我去西子湾看夕阳、旗津渡轮、澄清湖划船,我高兴得都要说疯话了。
“嘿,你载我去找亚杉怎样?”我早和静枝说过这个老街坊的,静枝却笑我:“青梅竹马才对啦,什么老邻居?骗我!”可是天知道他住哪儿!
“好呀,他的电话和地址呢?”静枝是地头蛇,任何小街小弄都找得出来。她神气地等着我说话。
“我不晓得他住哪里,也没电话,只知道住高雄市。”
“哈,高雄是全省第一大城市咧,你不要笑死我了,没街没号的还想找人?你先打电话回宜兰问了再说。”
我真的就打电话回去,央妹妹去亚杉家问地址,就说我要寄书给他,如此这般费了半天才问来在一条小街上。静枝果真神通地找上门,车子停在一家建设公司门口。
“进去呀,来了就看看他,怕什么,谁叫他这么难找。”静枝领头敲了门,我反而紧张起来,不想进去,索性逃了吧,总总也都是一念之间,不碰面反而好呢。
亚杉从二楼下来,佝着背,忙问我怎么找来的,我都快口吃了,说不上来,还是静枝大方,帮了我开场白。
三人坐下来谈话,我开始敏感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词穷,静枝和亚杉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不像,我反而怕生,懒怠说了,尽推给静枝去说。客套话是很快就讲完的,再下去只有起身走出去了,亚杉出奇的冷漠,好像见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可是,我是他的老邻居,是静枝说的青梅竹马呀,他怎可以这样冷然?我一边气馁一边疲倦,几天前在家里才和妹妹三人一块儿聊天,他怎么都忘了,好像不认识似的。这我就不懂了。
还是静枝果决,领着我就走出来,亚杉是邀了我们去吃晚饭,可是我拒绝了。机车嘟嘟嘟开动了,亚杉也不多挽留,竟像怕说似的,我也头不回就扳着静枝的腰际上路。好生不甘呀,这般态度,哪是彬彬有礼?简直无理。静枝见的场面多了,只是说:“算了,这种人,没多大意思,哪里值得你这般费心?还是老朋友呢,这样待你!”我不敢接腔,理该不是的。亚杉大概是害羞了,过年在家里他不是这个样呀,往车站兜了一圈,买不到“国光号”的车票,静枝说:“我们现在就开始玩吧,票另外想办法。”我仍在气头上,不甘心就这样错过了,请静枝好不好再折回去望一下,亚杉原来也说好帮我们买游览车的票,我怕不安全,推掉了,然而主要是去探探他的诚意如何。静枝真够朋友的:“我是很不喜欢再回去找他,你既然这么说,我还是载你去一趟。”我原已委屈自己了,此刻又要委屈她,变成双层的不甘了,但是仍要试试亚杉的人真假如何,我期待他端正、出息的心思,难道错了么?这岂不是一个大欺诳?倘真是个欺诳,那——天公伯,您也太不公平了,我白白侍候了您几个年头,您也不开开我的眼,反教我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