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是经受过平生的悲欢,
才能够去领悟物是人非的伤痛。
在2020年席卷全国的这场疫情中,
有人看见了人性的闪光,
也有人看到了人性的黑暗。
而今天的这个故事,
希望能够带给大家一点思考,
疫情结束后,
愿所爱之人皆能环绕身边。
夜深了,梁荣还在床上反复地烙着煎饼,脑海里良知与卑劣的情绪相互交织,折磨得她没有一点睡意。
推了推身边的老何,“你说,房子的事就这么定了?”
老何睁开惺忪的睡眼,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月光,斜瞄了她一眼,又立马闭上,不耐烦地说,“烦不烦,睡吧,不是都说好了吗。”
梁荣嗫嚅着,“我,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他毕竟是我弟弟,这也太不是东西了。”
老何一下子来了精神,重新睁开眼睛,语调也高了几分。
“你骂谁呢,你是东西,你高尚,你无私,你倒是给你儿子变出一套房呀。”
梁荣闭了嘴,气势一下子弱了,颓丧地叹了口气。
就在下午,弟弟梁贵打来电话,用欢快的语气说,再过几天,他们全家要回来过年。
北京的房价一天一个样,他们漂泊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了。
他们看中了一套二手房,首付还差点,想趁着过年回来把老家的那套房子卖了,让她准备一下材料,等他回来就去办过户手续。
她的心沉了一下,虽然与老何商量过多次,她也暗下决心,为了儿子作一回恶,当一回坏人。
但当听到与她有着血脉亲情的亲弟弟的声音时,她还是心虚得发慌。
罪恶裹着愧疚让她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好啊。”
然后心虚地岔开了话题,问他们什么时候到家,想吃些什么,她好去准备。
十几年前,梁荣和老何做生意挣了一笔钱。
当时房价还没上涨,老何也比较有投资头脑,说钱放在银行只能越来越贬值,不如搞点投资,就买下了锦绣花园小区的一个单元三楼东西对门的两套房。
当时弟弟梁贵两口子要去北京打工,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成了难题。
父母早年去世,姐弟俩相依为命,感情极好,梁荣主动接过了照顾侄子侄女的义务。
梁贵每月都会往梁荣卡上打不少钱,一开始梁荣不收,说作为姐姐和姑姑,照顾孩子不是应该的吗?
但梁贵说,她要是不收,他就把孩子带走,不让她带了,梁荣只好作罢。
梁贵给的钱的数目虽然超过了当时请保姆的工资,但他仍然对梁荣怀有深深的感激。
保姆哪有亲姐姐放心和贴心,姐姐对他的情分是用金钱还不清的。
每逢过年过节,梁贵两口子回来,都住在梁荣对门的房子里,吃饭什么的都在一起,两家人跟一家没什么两样。
后来,梁贵说一直免费住姐姐的房子心里不安,便对梁荣说想把房子买下来,以后老了打不了工了回来也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
梁荣和老何商量了一下,按当时的市价,老何还赚了不少,他没理由不同意。
就是这个决定,让梁荣和老何想起来就锤胸顿足,悔恨终生。
十几年过去,房价涨了十几倍,当初卖房的钱早已不见踪影,而房子他们却再也买不起了。
几年前,老何就偷偷跟梁荣商量,反正房子没过户,当时也没有什么协议,不如就说当时给的钱是长期租房的房租……
梁荣一巴掌糊过老何的脑门,“混蛋,有没有良心,那可是我亲弟弟,想诓人家一套房,门都没有。”
老何被打得头晕眼花,但思路却出奇地清晰坚定。
大不了,把钱包括利息退给他们,这房我不卖了。
对老何的提议,梁荣虽然抵触,但想想也真肉疼。
她有两个儿子,当时就想买两套房,一个儿子一套,他们老了就轮流着住,互相照应着也方便。
怪只怪他们两口子当时被眼前的利益蒙了眼,把创下的家业给败了。
孩子们越来越大,大儿子已有了女朋友,她面对高涨的房价只能望洋兴叹。
小区里的人,包括两个孩子,都不知道他们早已把房卖了,这几年房价飞涨。
认识的人都眼红她,说还是你们两口子有眼光,早早为孩子准备了房。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内心涌起层层苦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有一天,大儿子嗫嚅着说,他对女朋友说过他们家有两套房,准岳父母说让把其中一套房加上女朋友的名字,否则,就不结婚。
梁荣和老何面面相觑,笑得比哭还难看。
儿子不悦了,小时候你们就说两套房子一人一套,现在加个名字怎么了,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要是你们有女儿,也会这样做。
梁荣有点动摇了,谁的父母辛苦一辈子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过得更好?
假如因为房子让儿子不能与喜欢的女孩修成正果,让他们做父母的情何以堪?
老何估计看见了她的松动,换了种商量和讨好的语气,重新开始游说。
“当时没有签协议,就不能算数,咱们把钱包括利息退给他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再说,咱们还帮他们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他也不应该记恨咱们。”
梁荣嗤了一声,白了他一眼,一幅算不算仁至义尽你心里没点数吗的表情。
“还照顾孩子,要不是看在梁贵给了那么多钱的份上,你能那么痛快答应照顾孩子,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但她没有底气说出来,因为她心中的天平已倾斜了。
她想要打着母爱的大旗伙同眼前的这个男人,将手中的利刃刺向她的手足至亲。
虽然,在刺的同时她也很痛,她也鲜血淋淋。
她想着,等事情过后她单独给梁贵解释一下,看在多年的姐弟情份上,看在她作为母亲的难处上,他应该能理解她吧?
何况,他都准备在北京买房了,还买不起一套小地方的房,他应该能怜悯她心疼她吧?
虽然打定了千百遍主意,让自己狠下心来,但接到梁贵的电话后,她还是难受得要命。
那句在心里盘旋了很久的话,还是被卡在了喉咙里。
大年二十六,梁贵一家从北京回来,梁荣与老何把房间给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呼了他们。
两家人热热乎乎地吃了顿饭,梁荣暂时忘记了自己心中畜势待发的丑恶。
那个弟弟,还是从小和她一起相依为命,彼此守护的至亲。
饭间,梁贵说武汉已发现了****患者,这个病传播速度快,传播途径广,杀伤力强,潜伏期长,说为自己也为别人的健康安全着想,最近最好不要外出,不要聚堆。
可不是吗,梁荣说在武汉上大学的小儿子也说了这个事,让他们尽量不要外出,他前几天打电话说学校临时有事,晚几天回来。
梁贵说,这个病就是从武汉传出来的,为大局着想,还是先不要回来好。
梁荣白了他一眼,“有你这样当舅舅的吗,大过年的不让孩子回来。”
梁贵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姐,手续准备好了吗?咱们明天就去过户,要不等两天人家就放假了。”
梁荣尴尬地笑了笑,看向老何,又转身去给梁贵接了一杯水。
老何咳了两声,咽了口唾沫。
“梁贵啊,当时,我们本没打算卖房子,只是为了让你们住着心安,才收了那些钱,想着权当了房租,我跟你姐想着你们也挺不容易的,房租我们也不要了,包括利息这两天就退给你。”
“不过你们放心,你大外甥结婚之前,房子你们随便住。呵呵……”
梁贵的脸由红变白,眉头紧蹙,不常抽烟的他颤抖着手掏出一枝烟,点上,猛吸一口。
他用复杂的眼神望向梁荣,用询问的眼神传递给她一个信息,这也是你的意思?
梁荣触及他的目光,像被电到了一样,周身一紧,眼睛躲闪着,再也不敢与她亲弟弟的目光交汇。
弟媳反应了过来,这是要反悔啊,眼看房价涨了就想赖掉,极度的愤恨让她泣不成声。
“姐,姐夫,我们感激你们帮我们带大孩子,可我们也没亏待你们吧,钱没少给你们,我们现在还在租房子住,做人不带你们这样的,即使外人也不能这样,何况是你亲弟弟,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房子,我要定了……”
心虚与愧疚让梁荣无地自容,一直到梁贵夫妇离开,她都没说一句话。
现在骑虎难下,恶人做就做了吧,梁贵恨就恨吧,谁让她给儿子买不起房呢。
她揣测着这件事的最终走向,想着再也回不去的手足情,禁不住泪如雨下。
电视里播放着武汉疫情的消息,她想起梁贵说的话,打算给小儿子打个电话,让他不要回来了。
疫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让孩子参与家里的是是非非。
可是,她没来得及跟小儿子通上话,却得知了小儿子感染肺炎的消息。
刹那间,时间静止,血液凝固,她的脑袋里有阵阵轰鸣声,手机掉落在地上,她拼命抓住身边的门框,才没有使自己倒下。
几秒中过后,思绪活泛过来,她哇的一声痛哭失声。
她的小儿子,那么健康,那么年轻,那么阳光,怎么会感染这么要命的病毒。
哭累了,她才得以理清自己的思路,这个病怎么治?好不好治?儿子现在在哪里?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她都无从知晓。
可恨的老何出去遛弯也没回来。
极度的恐惧与失落让她忘记了她刚与梁贵发生的不愉快,她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拍开了梁贵的门。
梁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突如其来的灾难,她沉浸在自己的苦难里,完全没注意到弟媳冷漠的表情。
梁贵安慰她先不要把事情往坏里想,小外甥年轻,抵抗力强,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也许,现在刚确诊,要做各种检查治疗,所以不便与家里联系。
梁贵又从网上找了新冠患者的症状及各种特点,让她不要过份恐慌。
在这个时候,所有的消极情绪都毫无意义,所要做的是积极抗疫,保护好身体,才不至于到疫情解除,小儿子病愈后自己却先倒下了。
有了梁贵的支撑,梁荣那碎成渣渣的心终于有了一些安慰,情绪也慢慢平复了。
梁贵通过在北京的工友,辗转找到了小外甥的主治医生的电话,他知道医生都在用命抵抗疫情,不便打扰,便给医生留了言,希望能得到小外甥的病情消息。
医生回了信息,说小外甥刚发病时情况比较严重,经过治疗,现在已有好转,不久就可以跟家里视频通话了。
得知这个消息,梁荣又一次痛哭失声。
那是一种喜极而泣的痛哭,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的人突然被赦免了一样,有着重获新生的激动。
她心里五味杂陈,在手机视频里看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儿子时,又一次泪如雨下。
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在生命面前,金钱,利益一文不值。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都开始了抗疫行动,小区被封,一户一天只允许一人外出采购生活必需品,车辆禁止通行,口罩,消毒液被抢购一空。
梁贵说梁荣和老何年纪大了,又经过这一打击,让他们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每天梁贵上街采购两家一天吃的粮食果蔬,和媳妇在家里做好,送到她门口,她自己开门去拿。
因为梁贵说他出去采购不定碰到什么人,不与她接触是为了不增加感染病毒的机会。
梁贵还买来84消毒液与酒精,口罩,放在她门口,并把使用方法通过微信发到她手机上,嘱咐她为了安全,一定要每天消毒。
做这些的时候,梁贵心中也十分不快。
梁荣的行为让他心痛,但真正让他伤到骨髓里的是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手足亲情也许再也难以为继,这种伤害远比损失一套房更令他痛苦一万倍。
但在灾难面前,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护她周全,一如小时候她保护他一样。
他相信,如若换作是他,梁荣也会放下芥蒂,也会用尽全力去护他周全。
房子的事,他不再想了,无论何种结果他都接受,只要姐姐过得好,大不了他再奋斗几年,老婆那他去解释。
这么多天来,梁荣的心每时每刻都被梁贵温暖着,感动着。
在猝不及防的苦难来临时,有个这样的亲弟弟做后盾是多么温暖幸福的事。
她为自己那点龌龊的小心思羞愧不已。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当年她把房卖给了别人,人家会不会在没有任何协议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就把房款交给她?
人家会不会在房款支付过后十多年里不催不问着让过户?
假如别人买了房子住在对门,会不会对她儿子的事尽心尽力掏心掏肺?
会不会事无巨细照顾着她的吃喝拉撒,担扰着她的安危?
答案显而易见。
而梁贵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信任,从骨子里信任她这个血脉至亲。
而她,竟然因为飞涨的房价将这份信任置于无边的黑暗。
幸好,这场疫情让她看凊了隐藏在人性里的阴暗与良善。
这份良善,是透过她人性阴暗面的一道光。
余生,她将循着这道光去追寻人性里的一切真善美。
梁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大儿子讲了。
她说,“儿子,爸妈对不起你,当年卖房的钱都供你跟弟弟读书了,现在房是舅舅的,咱们家就一套房,所以不能加她的名字。”
儿子这时才知道房子早已卖给了舅舅,他责怪爸妈不该瞒他,不该因为房价飞涨就背信弃义,伤害了这么好的舅舅。
他说女友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嫁也不勉强,被一套房子捆绑的婚姻,也不会幸褔。
老何也通过这件事,明白了良知和亲情比财产更重要,对梁贵有了深深的感恩与敬仰,对自己的龌龊心思感到愧疚。
梁贵一如既往地在门口放吃的喝的,并在微信里通知她,对房子的事只字未提。
前几天,小儿子也打来视频电话,说他再有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再隔离14天,他们就可以团聚了。
梁荣打开窗户,闭着眼呼吸着窗外春天的空气,从没有觉得生命是如此美好,活着是如此美好。
老何走过来,和她一起沐浴着窗外和煦的春风,欣赏着小区花园里的草长莺飞。
她靠在老何肩头,喃喃低语:“老何,等疫情结束……”
“我知道,等疫情结束,我们就去过户。”
老何说完,他们对看了一眼,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