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应是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不懂,方能做好贤淑妻子。我的儿时,由于母亲的庇护,该懂的没懂,不该懂的懂了不少,琴棋书画、女红不懂,却极爱史书诗文,时常跟着母亲游历中州。
小姨怀胎时圣恩眷宠,母亲被特准入宫陪伴,我随着在宫里待了一段时日,后宫殿堂无数、气象恢弘,九重宫门胜绣闼,叠叠庑殿顶精雕甍。年纪尚小的我不懂欣赏,天天闹着回家,母亲只得请小姨的女官带我在后宫晃悠以消磨我过剩的精力。
女官怕我冲扰了贵人,携我步仄径(狭窄小路)。我们在僻静的红梅苑碰到一个瘦弱的男孩,因偷吃被宫人狠毒打骂,他满脸青肿,露在外头的脖颈、手臂,伤痕累累,嘴角淌着血,神色淡淡。嘴角的血滴落在雪地上,让人分不清是血还是梅花……
我心中说不清愤怒还是心疼,拉住女官叫她去阻拦。她应允我,也告诫我男孩是因貌陋不得宠的十六皇子,与他母妃同住长门宫,他母妃佯狂垢污,我不要接触。
母亲说过人的好坏不以外貌来分辨,我谢过她,却不爱听她的话。反而常往长门宫跑,送给小皇子阿泽我最爱的桂花糕,最后还跟阿泽称兄道弟。小时不辨美丑,只记得他笑起来露出来的虎牙很可爱。
他的母妃和他一样有蓝色的漂亮眼睛,大冬天穿着单薄的大红戏服,时常沉默着,却有很多本领,会唱凄切的戏曲、会耍木偶戏。我喜欢她清冷的脸,喜欢她跟我讲会接他们母子出去的“那个人”时温柔的笑容。我也跟她一块期盼着那天的到来。然而,终是等不到那天了。
是日昳,她慌张地将我和阿泽藏于后院缸中,斯须前她在为我们表演“假吏藏珠”的木偶戏,木偶人匆忙间由阿泽抱着,我们躲什么人,过了很久……大火窜上房顶,染红半边天,浓烟滚滚,我拉着阿泽跌跌撞撞跑出去,他昏倒在门口……
我还看到什么人!努力想要想起什么——脑子里却大片令人心慌的空白,心里空落落……
数月后我惊寤,母亲抱住恸哭。我陆续得知,阿泽的母妃疯了,想烧死自己和儿子,结果阿泽逃出来了,她自己死在了里头。大火连烧三天三夜,火扑灭后宫人进去查看,浑身焦黑的女尸端坐在椅子上,仿佛在等着某人的到来……阿泽年幼,由三皇子收养。
我不明缘由在附近,大火骇瞩以致失足掉如池子,救起已是危惙之际,一介术者忽至榻前,言我心脉受损,开数帙药,均是冷僻却未失传的百草,让我身体日渐好转,父亲却不允许我上街了。
眷属见了我都摇头叹惋我命之不辰,大病后恹恹的,没了从前的灵气。恰逢父亲韦昭训左迁为韶州司马,我们举家搬离长安。临走前都未能去一趟西市,我还想知道卖胡饼的大伯有没有听取我的意见,里面的胡萝卜太影响口感了!
自此,在宫里这段过往随着我们的车队驶向故乡韶州,也如云烟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