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我?忘情?忘欲?
妱儿心里不停重复着,始终不得其解。原以为孟璇玑又会像从前一样啰嗦一堆,可今日的孟璇玑出乎意料地没有下文。
“没啦?”妱儿张嘴瞪眼,脸上写满疑惑。
“就这些!”孟璇玑缓和情绪,字字铿锵。
倒不是孟璇玑这做师傅的不愿意说,而是他的师傅当年也是如此简单地说了这六个字。
妱儿“切”了一声,心里总觉得师傅今日怪怪的。可是哪里怪,她又说不清楚。
“师傅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妱儿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改雄性的嗓音,露出了她作为女儿家本色的音质。
不得不说,这如琴音亦如流水的声音,竟有说不出的功效。孟璇玑眼中的血色渐渐退去,尽是柔和。
他望着香门内最高的天香山,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不像之前一样生涩:“十八年啦!”
“什么十八年了?师傅是说妱儿已经长大了吗?”
“你这小……丫头倒是臭美。不过说的也没错,我遇到襁褓中的你已经十八年了。”
孟璇玑张口的瞬间又改口,似乎这一刻不愿再欺骗自己和妱儿,终于肯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她。
……
香门的确是这世间最神秘的地方,但它却不是唯一。
自有香门时起,世间还有其他七门与它齐名。它们在世人口中的名字也不尽相同,分别是佛门、仙门、道门、魔门、妖门、鬼门,以及鲜少出现的月门。
八门之间矛盾不断,经常互有死伤。时间一久,便形成了势同水火的两股力量。佛、道、仙自诩正义一方,誓要铲平被他们视作邪祟的魔、妖、鬼。
魔、妖、鬼自然不会认同佛、道、仙的说法,反而将自己划为自由一方,厌恶佛、道、仙的墨守成规。
千年,万年。两方势力互不相让,致使无数无辜生灵惨死。
而这一切,也终于导致了八门间的实力平衡被打破。
道门由盛转衰,将手伸向那些普通人,为他们传业授道,意图恢复往日荣光。
鬼门本就天生阴弱,更是借机以生灵之魂作为食粮休养生息。
仙佛不屑一顾,妖魔乘机壮大,世间生灵沦为被宰割的羔羊,乌烟瘴气。
最终。还是香门和月门出面,才让其他几门有所收敛,还世间一片安宁。
为了约束各自的行为,八门采纳月门提议,将一年分为十二个月,每隔四年有一个闰月,则四年正好七七四十九个月。
四年之中,八门只有闰月不必遵守约定,可任意而为。即使相互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也可在闰月以自己的方式解决。
与此同时,为了维持八门间的平衡,又以香门建议,将一个月分为三十个昼夜,一昼夜分为“十二香时”。
佛道仙白昼而出,夜临时归。魔妖鬼黑夜而出,日出时回。这样可以极大地避免两方势力相争,救世间生灵于水火。
相对的,为了给予香门和月门尊重,闰月缩减两个昼夜。
时间一晃,便是数万年……
数万年内,仙魔代表的六门虽然偶有摩擦,也会看在“八门之约”的份上相安无事。
月门一向自视甚高,数万年间几乎未在世间露面。而与世无争的香门,也只关心将香缘赊给有缘者,从来不问因由。
只可惜,凡事没有如果。香门赊出去的香缘,经过数万年积累,又一次成为了打破平衡的动力。
越来越多有缘者在赊香之后,选择了修行,逐渐被欲望支配,反过来帮助仙魔残害那些弱势的生灵。
他们不是八门中人,自然无须遵守八门之约,更不必等到每逢四年的那个闰月。
月门不见踪影,香门碍于八门之约不能管,其他几门坐收渔利更加放之任之。
于是,一切又那么自然的回到了乱世。
……
孟璇玑一口气说到这里,言语之中终于又有了情绪。他依然紧盯着天香山的方向,却沉默了许久。
以至于妱儿什么时候从背后走到身侧,他都没有一丝察觉。
尽管妱儿心底会生出很多疑问,但是她仍然不愿叫醒陷入回忆的师傅。
从孟璇玑身上,她似乎看到了之前告诉她的那六个字:忘我,忘情,忘欲。
可是往日里总爱嬉皮笑脸的师傅,此刻却显得孤苦伶仃,背影清寒。
她知道孟璇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蹑手蹑脚地往孟璇玑身旁挪了挪,伸出手臂挽着他的胳膊。
即便这时妱儿的外表就是个男人,也掩饰不住那颗天生的少女心。
她认定,师傅就是这世间最亲的人。
孟璇玑感觉到两只胳膊挽住自己,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一年,恰逢闰月。我作为香门最杰出的一代赊香人,外出历练……
可是等我回到香门时,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不再是我熟悉的样子。
门中弟子死伤无数,数位长老不知所踪,就连我最敬佩的人,也变成了逝者的冰肌玉骨……
我找遍了香门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她的影子,她似乎就这样消失了。”
孟璇玑说到这里,情绪无比激动。
妱儿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师傅,双臂生硬地抱紧了孟璇玑的胳膊。孟璇玑从来没有教会她怎么安慰别人,而她也只是凭心而动,不忍心看着师傅变成这样。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她……是谁?”
孟璇玑忽然一笑,转身用右手抚摸着妱儿的脑袋。似乎此刻他没将妱儿当成小子,而是像贴心小棉袄。
孟璇玑没有回答妱儿的话,他似乎不愿再提起那些伤心往事,更不愿说出自己心仪之人的名字。
他顺势将右手抬起,一指天香山:“我就是在天香山顶发现的你师兄!
傻小子因为被玩伴偷走了衣服,光着屁股躲在一个很难发现的地方……”
“噗~终于抓到师兄小辫子了。”
妱儿一笑,孟璇玑也把心中愤懑慢慢抛到脑后。
聪明的妱儿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能让孟璇玑开心的机会,来回摇着孟璇玑的胳膊追问道:“师傅那我呢?您老人家又是从哪条臭水沟里把我捞上来的?”
梦璇玑收回视线,右手成勾叩在她脑门上。
“真要是臭水沟反倒好了,这样我也不会捡个假小子回来当徒弟,坏了香门规矩!”
“说嘛说嘛说嘛!您刚才也说十八年了,十八年前我在哪?”
妱儿摆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紧紧抱着孟璇玑的胳膊不放。
孟璇玑本就没打算隐瞒,轻轻一跺脚,圆形广场上的白色气息向四处退去,显露出一整块明镜似的碧玉。碧玉上飘散出淡淡芬芳,是妱儿从未闻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