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疑惑,”易辙说,“在我记忆里,你一直有个初恋在十八岁去世,从我第一天知道这个人存在,他的身份就没有改变过。为什么?”
“不知道。”溪川陷入茫然,“难道客观世界根本没有改变过?只是我的主观记忆在变,感受随之而变?”
“或许就像生活和演戏并行。生活其实不变,但你会入戏,会有因戏产生的情绪。也多的是演员难以出戏,一直沉浸在情绪延续中,带着这样的影响去生活。”
“那我和精神病人有什么区别?都活在一个人的世界。”
“我就是担心你精神上难以承受这样反反复复的负担。一个人因为意外死了,和很多次有希望救活却没成功,是不一样的感受。”
“那我应该怎么办?已经开了头,她也不可能停手。”
“放下那个手机不要再去联系。她爱做什么做什么。你无非是等对方掷骰子,可能面对两种结局:什么也没有改变,生活继续,或者某天醒来多出一个长跑十年的男友,要在两段感情中二选一。那就简单多了。”
“你说得对。可我这个人好奇心重,我肯定会忍不住,做好的题会想翻到最后去对答案,做错了会想知道正确答案。”
“你信任我吗?手机放我这里。如果哪一天实在记忆难以理解、情绪波动太大,想知道为什么,跟我商量,一起决定要不要去问她、要对她施加什么影响,后果至少有个人跟你一起承担。”
溪川把床头柜拉开,旧手机关机后给他。
他将手机收好,回过身,双手捧着她脑袋在额头上亲一下:“再说我也不喜欢你老想他,特别在床上。”
溪川顺势把脑袋靠过来,枕在他肩上,细细的胳膊从他腰际穿过去:“你好小气哦。”
他笑起来,设定好闹钟,把她抱住。
“所以,还痛吗?”
“还好。”
他就不客气地又做了一次,因为没有太多顾忌,比中午那次激烈。折腾到两点多,还说了会儿悄悄话。
现在她自己意识到之前那场亲热戏一开始演得有多脱轨了,导演一再喊她“收一收”算是很克制的表达。绝大多数时候她是典型的体验派表演,仗着天赋和经验横行,在这方面只能退回表现派,学习的影片太杂,她却没经验分不清好坏,设计的技巧不太符合常理,过于浮夸。
好在她有个优点,放得开不露怯,在片场犯的错过后不会总是懊恼。
听她一本正经地总结教训,还归纳出理论,易辙不由得发笑,这贤者时间的聊天内容真是闻所未闻,关了灯摸摸她:“快睡吧,明天还有拍摄,留点体力。”
不出所料,早上六点闹钟响了,那么点体力残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她起床。
易辙怎么哄也无济于事,体会到自食其果的无奈。
“算了,反正到现场再化妆,你可以再睡一刻钟。”自我安慰道。
溪川装没听见,并不理会这个一刻钟倒计时。
最后是亚婕要进来取下午换的衣服,在外面按了门铃,她才从床上蹦起来逃进主卫。
易辙稍稍收拾了一下房间,出去给亚婕开门。
小姑娘有点反常,冷淡地扫他一眼,招呼也不打,进衣帽间收拾去了。
溪川洗漱好换了轻便的运动装出来,接过他递出的牛奶,小声抱怨:“身上软软的没力气。”
他轻吻她的侧脸:“抱歉,有点过了,晚上回来早点休息。但是你??”说着笑了,“气色挺好。”
溪川白他一眼。
“上午你不用跟去拍广告,帮我去商场买这个拼图,淘宝今天送不到。”她边交待边把截图从手机上发给他,“一起去看镜子带着。”
“不能叫老宋抽空去买?”易辙觉得自己大材小用。
“他会买错。你也看清楚片数。”
易辙皱起眉:“2000片的纯白地狱?这是你要玩还是镜子玩?”
“我和镜子一起玩。”
亚婕抱着衣服准备出门送到车里,易辙看见她手里的衣服,知道是溪川挑的:“我以为下午你会投其所好穿旗袍。”
“赵总自己要穿吧?我也穿,难道去跟她比美?”
易辙想了想,第一次见面的确不合适,还是她想得更周全。
溪川跟在亚婕身后出门,回头强调:“2000片。”
考虑到医院病床床单是白色,他自作主张买了黑色拼图,下午在医院碰面,她也没表示不满。
镜子烫伤面积不算大,小孩子恢复快,看起来精神不错。倒是洛川脸色不好,憔悴得像一夜老了好几岁。
“我姐夫呢?”
洛川说:“他还有工作。”
溪川把怨怒写在脸上,易辙给她使眼色让她克制,陈谅又不在这里,骂他也只有洛川和小镜子听得到。她有个明显深呼吸的动作,把话咽回去。
探过小病号离开住院部,她问:“陈谅待会儿会在吗?”
“不会,”易辙摇摇头,“导演还没定。今天只是赵单独见你。”
“那就好,我怕在外人面前跟他打起来。”
她上午为拍游戏广告卷的发型还保留着,穿的是复古的绿色软呢套装。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周围大部分人还没脱颜色灰暗的冬装。她走在人来人往中很惹眼,再加上特别的明星气场,即使戴着墨镜遮了脸,身边没有随行人员的簇拥,还是被路人认了出来。
易辙见远远近近几个人在小声议论、作势要上前搭讪,怕在这里耽误时间,赶紧拉着她加快步伐,迅速把她塞进车里,上车后指派了两个小助理下车:“你们不用跟去了,留在病房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孩子就一个人照顾,换个手都不方便。”
溪川第一次见赵絮,地点就定在金跃的会议室,说是会议室,更像会所。沙发围着茶几,多了休闲少了正式,还有老熟人梁制片作陪。
赵絮的形象和她想象得差异不大,三十出头的年纪,穿旗袍,但是一副受西方文化影响的派头。易辙事先介绍,她是留学加州,在好莱坞工作过。
这种美国留学归来的“影二代”其实很难应付,喜欢带回些不符合国情的美剧制作模式搞革新,影响常规拍摄,赵絮也未能幸免。
她提了一些额外要求,要主演试镜,要举行剧本朗读会。
以溪川现在的地位,都是片方追捧着她,已经很少有电视剧剧组会要求她试镜。不过她没意见,演技又不是拿不出手。剧本朗读会就更不必反对,她倒是很高兴能增加这个环节,过去拍戏时常有年轻当红的同组演员无缝衔接进组,不仅不花心思研读剧本,表演还带着上一部戏的人设情绪,各种串戏。
可是赵絮又提出全剧顺集顺场景拍摄,这就有点离谱。
顺集顺场拍摄有利于演员入戏,但弊端太多,首先是制作时间的拉长,制作成本的激增。这个剧目前不缺资金,缺时间。对高咖位的演员而言,时间就是金钱。
等待拍摄是资历浅的演员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内容。大组优先考虑将主演戏份集中拍摄,会同时考虑场景、主演档期尽量科学统筹。配角也许一天内早一场戏晚一场戏,中间都只能迁就地等。
顺集顺场景意味着一视同仁,你是女主角,但下一场同场景的戏是女二对龙套,你也得回车上等。
溪川虽然心里有异议,但也没当场说出异议,打算回去再跟易辙商量,去通过制片进行沟通。因为赵絮这性格太不好惹了。
聊剧中间穿插闲谈,赵絮不避讳地提到其他一线演员,没有一个好评,这人“脑子不好”,那人“经纪人有病”,说话的内容语气已经超出直率范畴,有点咄咄逼人。
诚然,按她父亲的圈内势力,她是不怕得罪任何人,张扬跋扈源于有那份底气,她自己知道且不打算收敛,放话“国外回来,你知道,美国人说话就比较直,不搞那些弯弯绕”。
溪川心想放屁,品牌的高层大多是外国人,她不是没合作过,一样搞派系一样勾心斗角,美国人也没有多么高尚,她不信赵絮去迪士尼工作说话也这么“直”。
这种高高在上的合作方,让溪川有点担心将来剧组的融洽程度,不过她好歹是个演员,不至于想什么都显在脸上。
临走时赵絮对她评价很高,夸她衣品好,又夸她有书卷气:“也确实——”她转头邀请梁制片来附和,“比季向葵强,是吧。”
梁制片可不敢公开随意评价一线女演员,特别是当着这么多工作人员的面比较两个一线女演员,冒着虚汗打着哈哈蒙混过关。
溪川听这话好像别有深意,留了个心眼仔细琢磨。
一开始她以为同一个角色也考虑过季向葵备选,上了车才觉出不对劲,她看过剧本,猛回头质问易辙:“季向葵演女二?”
该来的还是来了。
易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答:“双女主。”
溪川什么也没说,顺手抄起个文件夹就朝他砸过去,上午拍摄对流程用的纸页掉了一地。
跟上车的亚婕习以为常,泰然自若去后排找位子坐,连眼神都没给老板。
易辙对回过头的老宋说:“开车吧。”
“这个剧我不会接的。”溪川没再看他。
“有什么不好?”易辙苦口婆心的调调,“话题自然存在了,你也不用担收视压力。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就季向葵那演技,应该她担心。”
“没什么不好你就不会瞒着我。”
“我没瞒着你,只是你没问。”
溪川冷哼了一声,一路都不再说话,脸阴沉得吓人。
下车时易辙看她穿高跟鞋想伸手扶她一把,被她闪了过去。
这局面,有点像老鼠跟着猫进了门。
刚把公司的人都关在门外,溪川就把手包、脱下来的两只鞋一个接一个往他脸上扔,幸亏准头有点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