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经纪人提了意见,制片不敢再丧心病狂地赶戏,通告排到了将近元宵,年初一还人性化地放了一天。
陈谅没回家,留在剪辑室剪片。
下午李闻达来了一趟,刚巧他剪完酒吧那场戏,光影漂亮得一塌糊涂,女人迷失的神秘的脸在特写镜头里摇曳,没有音轨,眼神道出千言万语。手、手臂、腿侧,就这么点裸露的皮肤,在细碎快切画面中显得暧昧。
李闻达觑着眼睛死盯屏幕半晌,看不出所以然:“这是……实拍?”
“借位。”陈谅赶紧转身给他递了支烟点上。
“哦。”他抽了两口才给出评价,“演挺好。”
陈谅缄口笑笑,心想明明是拍得好。
到了杀青宴,他才发现溪川是演得好,只要她认真演起来。
酒桌上全然看不出她和李闻达闹翻并且摄制全程没见面,两人互相敬酒相谈谦恭,李闻达把溪川演技吹得天花乱坠,溪川一句“靠李导指点提携”把功劳都让走,全剧组举杯祝收视长虹,好不热闹。
假笑久了脸有点僵,溪川去盥洗室补个妆,进门遇到王旗,微怔一下,往她身边站过去:“拿到剧本费了么?”
“差10%的尾款。”
尾款几乎是拿不到的,只签了10%:“那还算可以。”
“可是署名不能给我。”
其实据溪川观察,鱼丽两个制片对她都还可以,大概也了解她一得意就忘形的性子,在这上面压一压她,好长期合作,并不一定是坏事。
溪川淡然说点场面话:“剧情大改了,我都不知道最后剪出来是个什么故事,给初稿的编剧没署名也正常。”
“可是没署名,我还是没作品,下部剧又得战战兢兢看人眼色。”
这话听着幼稚。
溪川笑了笑:“谁能做事不看人眼色?积累了经验总没有坏处。”
“我真想不通,给我加个名字,哪怕是片尾署名,字幕上占两厘米的地方,他们又没任何损失,为什么要故意害我?”她好像格外丧气,没等溪川说一两句安慰话,突然转过头,“你能帮我去跟制片说说情吗?你说一定管用,合同都是你说了才签的。”
溪川一时语塞:“你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梁哥叫我下一个剧本照你的形象写,意思是往后还有合作吧?”
“写不写是你的自由,演不演是我的自由,有没有合作在进组前谁说了都不算。”
“我为了专心写那个民国剧,把工作都辞了。”
“你这逻辑我又不懂了。自己付出更多,就自己承担更大风险,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你这么冷漠。”王旗不甘地笑,“倒是意外地很贴角色。”
溪川懒得再理会这种怨天尤人的小朋友,补好唇妆就回了包厢。带来的酒已经被他们喝得差不多了,没坐一会儿,后期制片抱拳告辞:“我吃好了,大家的任务结束了我的任务才刚开始,我先回去剪片。”
有几个人纷纷站起来附和:“那我们也回了。”
陈谅把酒杯里最后剩的一点干掉,紧随后期制片和剪辑师之后:“我跟你们一个车走。”
“别走啊,男同胞谁都别走,”赵制片起身把大家都喝止,“剪片也不急今天嘛,我们还要转战继续下半场呢!”
李闻达打了个酒嗝咬着牙签笑问:“下半场定在哪个场啊?”
副导意味深长道:“什么场不重要,还是什么人重要。老赵安排的什么人?”
“绝对条儿正,学生妹,不整容。”赵制片边说边伸手拉住陈谅,“陈导可千万不能走,这么英俊怎么能不潇洒。”
溪川本来都披了大衣准备出门,听见陈谅在一团乱中被拖住,又停下来,不带指向地冲桌边所有男人说:“有家有口还潇洒,合适么?”
几个勾肩搭背的人回头看向溪川,气氛一时冷。溪川目光剜着陈谅。
桌上的半圈人更是面面相觑,眼神比划了十几个来回。
陈谅见躲不过去,低声讨饶:“别让大家都难堪。”
“谁难堪?我不难堪。”溪川一副有穿透力的嗓音在包厢里穿。
陈谅尴尬地回头笑笑,拽起她胳膊肘把她拖了出去。
半晌,制片主任问出声:“在剧组搞一起去了?”
生活制片一脸懵逼耸耸肩,表示没看出迹象。
李闻达作为少数知情人哈哈笑道:“哪儿呀。陈谅、柳溪川,姐夫、小姨子。”
“真小姨子?”制片主任瞠目结舌。
李闻达认真点头:“真的。”
“俗话说‘小姨半个妻’啊,怪不得李导镇不住的悍妇,陈导……”见李闻达脸色微变,制片主任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赶紧转了话锋,“也镇不住。”
陈谅把溪川拎到走廊,关上包厢门:“能不能放过我、别跟我过不去?你和李闻达不都能维持个表面和谐吗?”
“李闻达又没娶我姐为妻。”
“我和你姐的关系早名存实亡了,我跟你解释过。你别自己感情空窗,就把精力全花在管闲事上。”
“你说名存死亡就名存实亡?你们达成一致已经协议离婚了?我姐就是因为你在外面瞎搞才凉了心,你说得出她的不是吗?上台面的,不是‘在沙发上睡觉’这种可笑的找茬。”
“你家有那种智能语音助手吗?”
“什么?”
“天猫精灵、小度音箱那种。”
“……没有。”
“你可以买一个看看,你姐就像个智能语音助手。问她天气她可以回答,叫她说笑话也能说几个,她不懂可以给你上网搜,搜不到那就没得聊了。知道这感觉吗?她从来不会主动跟你说点心里话,对人对事也从来不发表见解。我要合作演员我都得试试她能不能跟我写的剧本产生共鸣。她是我太太,她跟我之间真正的交流是零。”
溪川也知道姐姐就是这样,和自己同样不能交心。她以为是婚姻把她变得不幸福,陈谅却说是她把婚姻变得不幸福。
她长叹一口气:“你们让我对爱情很绝望。”
“对不起,”他语气听起来分外无奈,“我自己对爱情也很绝望。”
“但你也不能出轨。”
“你也看到今天这种局面,有时候推不掉,总要跟着去嘻嘻哈哈转一圈,水至清则无鱼,不是谁都是一线女明星可以到处甩脸。但我没出轨,我也不觉得没出轨值得骄傲,相反我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还在守着什么。”
“还有镜子呢。”
“我曾经幻想过镜子出生后会改变她,让我们亲密起来。我想觅一知己,什么都可以跟她分享,什么都可以和她商量,不藏任何秘密,看见她就能照见我自己。但是……”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姐姐父母婚姻不幸,她对婚姻期望很低,而你又对婚姻期望很高,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应该跟她交流,而不是这样两个人消极逃避。你是男人,你不能主动一点?”
“我怎么没主动跟她交流?”陈谅自嘲地笑起来,“你真应该去买个天猫精灵,看你跟它聊七七四十九天,能不能感化它修炼成人。”
“没有挽回余地吗?”
“主动权在你姐那儿。她活在一个茧里,那个茧让她很安全,所以她不打算走出来。别管她了,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其实郭俊……”
“噢郭俊!”溪川白眼差点翻上天灵盖,“什么傻子才能和你做知己啊!”
走出酒店,天空刚开始飘零星的雪。
溪川看看夜空,伏在车窗上对司机说:“我先自己走走。”
亚婕在后排问:“要伞吗?”
她摇摇头。
这条街很静,酒店周围是政府机关楼和大绿化带,晚上没人上班,四下染着寂寞。她喝了酒不觉得冷,走得晃晃悠悠,车在车道上缓慢地跟。
仰起头,沉沉夜幕中筛下雪花,轻柔地擦过脸颊。
她知道今天易辙也有应酬,忍住了没打电话去骚扰。
他的交际圈层次比陈谅高一些,即使在剧组他也很少需要和执行制片以下的人打交道,没那么不加掩饰地声色犬马。不过类似活动会有吗?也许只是她不清楚,也许有更“体面”的玩法。她听说过有金融圈的人按咖位点名玩明星满足虚荣,也有乙方会主动送,跟低级地找学生妹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走了大约一站路,雪下大了,路面变得湿滑,高跟鞋使步履维艰。
她上了车回家,把自己沉进浴缸好好泡了个热水澡,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没安排工作,睡到自然醒,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异常明亮,她下床把虚掩的窗帘哗啦一下打开,原来是有点积雪,不厚,地上薄薄一层,就快被晒化了,透出水泥的颜色。松枝上倒是堆得有点声势,沉甸甸压着。
这明亮让她心情转好,去牵好被角,却在枕边捡起一张拍立得照片。
是自己睡着的样子。
溪川蹙蹙眉头,怀疑就是昨晚的照片,不像是幻觉,梳妆台的椅子移动了位置,比照照片的视角,看似就是坐那儿拍的。
她用了十来秒才理清思路,易辙不会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大概是郭俊来过,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他本可以不留痕迹不被觉察,却故意留下一张照片,或许是为了表达对她换新锁的不满。
她冒了身虚汗,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暂且先把照片夹进书页。
吃过饭她给易辙发了条消息:[你在哪?我想出门散心。]
[怎么了?]他回了消息,说明正忙,不忙的时候都是电话回过来。
[想你。]
他回得很快:[确定不是想放健身教练鸽子?]
哎呀怎么有这种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溪川气得扔手机,她明明都忘了下午教练要上门。
面朝下埋在被子里,感觉到手机在不远处又震动几下,摸过来看看,他又发来一条:[我安排一下,晚上去陪你。]
易辙过来时已是晚上七点多,计入晚高峰交通时间,应该是从公司直接来的,大概推了个饭局。但这时间有点尴尬,再开始准备食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好在他在这方面不讲究,随便叫了个快餐外卖把自己打发了。
溪川坐在岛台对面望他望得出神,欲言又止。
他一抬头:“被你看得心里毛毛的。”
她笑起来:“不心虚哪会怕被看?我有话跟你说。”
他等了几秒:“说啊。”
“等你吃完再说。”
“更吓人了。”他坐端正了点,另开话题,“你想出去散心,想好去哪儿了吗?”
“没有。我就是临时起意。”
“是该放松一下。不过天寒地冻的,你现在这样也没法去人多的地方。不如我开车带你去上海周边泡泡温泉,你最近不还皮肤不太好吗。”
她点点头。
易辙把餐盒一推:“我吃完了,你可以说了。”
“再吃点。”
他把大半杯饮料灌下去:“真吃完了。”
溪川往沙发那边走,他就跟着去。
她从茶几上一本杂志里拿出那张32开艺人卡放在他面前:“这个女孩长得像我,你带她去吃饭,我不开心。”
易辙垂眼抬眼,视线一转,看她的角度自下而上,显得她的神色格外有威慑力。
“谁告诉你的?公司的人?这么爱搬弄是非,我要开人了。”
“郭俊。”
他一时语塞,这要开起来好像有点难度。
易辙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耐心解释:“那天林文亮带的伴是虞旸,我带你去,你成什么了?”
溪川怔了怔,虞旸在圈外看来是个不红不入流的演员,但圈内不是这种看法。
娱乐圈谁红谁不红有时候不能看表象,像自己和季向葵这样总在台前风口浪尖上的,也许算有点存在感但也辛苦。
虞旸那种没观众缘,可是大火的剧中主要配角可以随便演,大火的综艺可以想去就去,自由自在,在圈内人人都会让她三分,因为她是林文亮的情妇,人人都知道。
林文亮的正牌夫人是他的公司合伙人,也知道虞旸的存在,眼开眼闭不追究了。
“你一来不喜欢应酬,二来一向不愿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他拉住溪川的手腕捉过去,“我就是少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会介意。”
“我是介意这女孩和我长得太像,难道你看不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否则为什么爱屋及乌?”
“谁知道是爱屋及乌还是喜新厌旧。”
易辙看了她长长的几秒,眨眨眼,笑起来:“你这样闹脾气,像吃醋。”
溪川倾身过去,大胆地直视他的眼睛:“我就是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