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川用不着住在剧组统一的酒店,片场离家近,又是现代剧,化妆时间短,起早点就能赶得上。飞页通常由剧组派助理送来。
这几天,飞页明显变多了。更让人担心的是,以前改动仅限于根据现实场景对细节稍作调整,最近开始了整场整场彻底改动剧情台词,而且,改得并不高明。
溪川看了当天的飞页,忍不住给赵制片打了个电话,索要全部修改后的剧本。
赵制片直言改后剧本只定稿到第九集,把前九集发到她邮箱。
溪川挂掉电话看了剧本,忧心忡忡地追了第二个电话过去:“这剧本是谁主导改的?”
“李导啊。”
“他这样改是什么思路?”
“嗯??首先是他觉得前几集家庭回忆太多了。”
“这种回忆又不是剧情重复,只是为了交代人物前史,通过事件塑造角色。如果把这些删了,角色的性格就没有根基,一味在硬贴标签的前提下推进新剧情,观众入不了戏。往后她怎么丧怎么作都不会引起共情,只让人觉得矫情。”
“啊??说到这个,李导也是觉得没必要这么丧这么作,年纪轻轻的嘛要积极向上,那些地方都改了呀。”
“其实你很清楚,如果开机前拿现在这种剧本来谈我,我不可能接这个戏。”
制片也为难,开始发挥制片的职业技能——和稀泥,强调协调困难,一个戏的总艺术方向还是得由导演来把控,导演的想法可能和大家不一致,但总有他的道理。
溪川没跟他多嚼舌纠缠,李闻达话语权大,解铃系铃都是李闻达。
第二天拍摄准备时,李闻达和副导坐在监视器前吃早餐。
溪川到得比预定时间早,特地去找李闻达交涉:“李导,我想和您讨论一下剧本。”
她拿着她那叠飞页,说话音量不小。
在场的导演组、化妆组工作人员拿到飞页,都知道剧本这几天出了什么问题,纷纷停下手里的事远远观望,恐生是非。
李闻达并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乐呵呵地招呼场记给她搬个椅子坐。
溪川摆摆手表示不用麻烦。
“是讨论加的戏吗?”
她站着,他坐着,李闻达只好仰起头。
“为什么突然改动这么大?”
“这部剧啊,剧本本身有点稚嫩,你也知道,编剧没什么经验。所以啊,我找几个有经验的编剧润色了。”
“这不止润色,连人设和主线都变了。”
“是啊,”李闻达苦恼地点点头,“原来就没有主线,要是电影还能是个文艺片,电视剧需要的是强情节。”
“强情节不代表俗套。”
李闻达啧了一声:“怎么能说这是俗套呢?溪川啊,你看,三角恋、虐恋情深,观众就喜欢这些。以前的剧本虽然有点那种段子手小聪明,但是总体没多大意思啊。”
溪川正色道:“我接戏的时候这不是个浪漫爱情片。李导,请您让编剧们把内容改回来吧。”
李闻达有些不满:“这都是编剧们的心血,人家都和我差不多年纪,熬夜脑洞了好几个通宵,你说改就给你改回去?”
“是么,这么辛苦。”她淡淡地说,往公共区域走出几步才站定转身,“这部剧对您来说意味什么?赚钱工具还是生活里得不到的权力?”
李闻达瞠目结舌望着她,见她说到“权力”把剧本举高,松了手,让它掉在地上。
从业几十年,嚣张的大牌演员他相处过,矛盾也常有,但没有一个敢在片场公开和导演叫板。按照行规,导演是片场不可置疑的权威。
他的震惊在于,柳溪川这是疯了还是??入戏?
“您知道这剧对我意味着什么吗?”她设了问却没回答,踩着地上的剧本走过去,淡然回眸笑看李闻达那张五味杂陈的脸,接过助理追上来帮她披的外套,信步离开。
李闻达半晌做不出反应,其余人也深陷在“片场奇闻头一回”中不能自拔,现场鸦雀无声,所有视线集中在柳溪川离去的背影,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演员本人还是剧中女主。
亚婕跟在身侧慌了神,小声问:“姐姐你喝酒了吗?”
她边走边笑,侧过脸:“你有酒吗?”
-
溪川装疯归装疯,没有离组。片场矛盾是一种性质,离组罢演是另一种性质,她也不想让事态升级到易辙都收不了场。A组待不了,她就在B组杀时间。
通告单上没有戏份的女主搬张椅子在身后坐着,陈谅倍感压力,芒刺在身。
他知道出了什么事,剧组嘛,八卦传得最快,A组B组地理距离阻碍不了消息流通,一大早演员群就有人发了女主踩剧本的小视频。
本想装不知道,可谁知溪川坐下就不走了,看她悠哉悠哉喝酒观摩,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走的打算。
陈谅可以装不知道,在场的工作人员群演全都知道,频频往这里张望,他作为鸵鸟导演不拿出点反应都控不住场了。
“你怎么到我这来了?A组没戏了吗?”
溪川支着脸笑:“A组啊,没戏了。”
还有心情玩双关??
陈谅叹了口气,顾及周围人多眼杂,对执行导演交待:“先排十分钟戏,我有点事。”
他示意亚婕搀扶一下溪川:“回车里说。”
溪川来B组又不是和陈谅嗑瓜子做闺蜜的,没什么想跟他说,回车里就倚着座位睡了。
陈亮只好问亚婕:“怎么回事?”
“李导把剧本改了,姐姐心里不痛快。”
这他知道,心想原剧本是我定的,我更不痛快呢。
“不痛快就不拍了?能不能成熟点?”他顿了顿,觉得光跟助理发牢骚柳溪川又听不见,没意思,“改了什么?”
“我哪懂啊,”亚婕耸耸肩,把ipad递到他面前,“制片只发了新剧本前九集。”
时间有限,陈谅只扫了遍第一集,就这也够他沉默两分钟了。
“她那瓶还有剩么?”陈谅用下巴点点溪川手边的红酒瓶,“给我倒点。”
亚婕拿起来晃晃:“没了。”
陈谅无话可说。
“你家姐姐??喝这么多酒来我这儿打醉拳吗?”
“她说不能离组,怎么也要在这赖到收工。”
“赖”这个字眼用得还挺有灵性。
陈谅开了车门,走之前交待:“那你就让她在车上待着,别放出去扰乱秩序。今天我安排不了,明天会跟统筹商量通告,你们按通告单时间来。”
亚婕高兴地答应:“好咧!”
-
李闻达不可能对演员低头,一边用替身顶着一边把球踢给了制片。
制片把电话打到易辙手机上,易辙才知道剧组乱了套,有点恼火亚婕没及时汇报,了解前因后果时已是晚上八点,过了剧组正常收工时间,溪川在回家路上。
他只好直接往她家去,两人前后脚进门。
溪川见他风尘仆仆,嫌小题大做:“多大点事?”
易辙脱了外套往沙发里一坐:“李闻达一贯这样,他年纪大,用的编剧也年纪大,三观和当下就有差距。他之所以能在那一批电视台制作室导演中脱颖而出,也就因为带了几个徒弟,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你想硬着扭转他的创作思路根本不可能。”
“那他就不能像前几个剧那样靠边站,让徒弟拍,他当个监制?”
“本来鱼丽也是这么打算,但谁知他最近创作热情高涨又跃跃欲试了呢。可是合同上签了他是导演,他做导演该做的事又名正言顺。我和赵元商量下来,这么解决,让他拍他的,陈谅拍陈谅的,他那部分就当个B组,挑着用。”
“那你来我面前做什么说客?”
易辙笑中带着歉意:“这不是只剩下一个问题么,再怎么分,李闻达手里不可能没有你一场戏,这明摆着把他当猴耍,他会闹翻天。”
“你要我领一份片酬打两份工,该演的得演,不该演的也演?还得跟李闻达逢场作戏,演戏中戏?”
“辛苦一点,少是非啊。不然你在剧组闹罢工,不又是一场公关危机?你有个性,公关一下也没什么。这种涉及职业道德的,公关了对你名声也影响不好,最好还是别沾。”
溪川不想听他说教,转头问亚婕:“明天的通告出了吗?”
“发来了,我转给你。”亚婕操作手机转发,“B组有你一场戏。”
溪川质问易辙:“按这个进度,这剧要拍几年?”
他赔笑脸:“一开始不能动作太大惊动李闻达,后面慢慢加戏追上来就是了。”
溪川冷笑一声,把手机扔开:“一个都市生活剧,被你们拍成了谍战剧。”
-
这仅有的一场戏对白太长,被陈谅拆成了两场,需要转场景。换场时工作人员开始忙忙碌碌布灯铺轨。
溪川在场边椅子上坐着休息。
陈谅跟摄影师耳语:“别停机,尽量多抓些中近景素材备用。”
摄影师会意,把镜头往溪川方向转过去,多嘴一句:“她就这么从此不回A组了吗?”
陈谅叹口气:“别问我。”
目之所及,远处骚动起来,陈谅逮住个跑过的场务打听:“怎么回事?”
“明星来探班。”
刚想问哪个明星就看见了郭俊,穿着古装戏服,人群中格外醒目,此刻正勾着本组男二的肩在寒暄。几个助理忙着给工作人员分零食。
他再看溪川,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心翻着剧本,好像多翻翻能翻出花来似的。
隔壁就是影视城,郭俊的剧组在里面驻扎一个半月了。他知道溪川在这儿露面,郭俊总会过来的,表面上是来探男二,其实冲谁来的都用不着猜。
柳溪川和郭俊来自同一个经纪公司,对外在场面上关系不错,可作为少数几个知情人,陈谅知道那都是演的。
虽然溪川到处树敌,但在跟她敌对的人里,郭俊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难缠。
柳溪川嚣张,郭俊比她更嚣张,也更有嚣张的资本。男星中的顶级流量,势头正盛,钱和资源围着他转,圈子里没人敢得罪,就连李闻达那种爱摆谱的在他面前都得小心翼翼。
这两人碰在一起,总有热闹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