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戎特地挑下午大课间来寻仇,总体思路是想以最小的动静速战速决,打算直接去二年B班拍陈嘉骜一砖头就走人。阳明是寄宿制,出入限制很紧,催生了一大批翻墙小能手。对战戎来说,翻墙不够,他还拆墙。
这年头大部分建筑都是钢混结构,要找块砖墙不容易,圣华校园环境他不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砖,所以从阳明职工食堂后墙上拆了块砖带着。没想到一进学校碰上了黎静颖,寻衅滋事变成了故知叙旧。
“春节的时候被烟花烧伤的。”她喝着奶茶在墙墩上坐下了。
战戎也跟着坐下,和她并肩:“不能再整好了吗?”
“已经修复很多次了,”她撩开头发给他看,“皮肤平整了,只是新旧肤色有色差。”
新长出的皮肤是暗红色。
他想起黎静颖从小就像个洋娃娃,可能先天黑色素不足,肤色雪白,发色偏浅。
“是你本来太白了。”
她语速慢慢的:“倒是你,听说换了学校去阳明,为什么呢?”
战戎垂着眼,有一会儿没说话。
身边每个人都知道他自作主张考了阳明,可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为什么,统统直接判断为父母离异引发的叛逆。
其实这完全是两件事。
“受不了十二年一贯制的私立学校,太功利,唯分数论,老师学生都不被当人。现在在阳明挺开心的。”
“开心就好。”她笑着,喝了口奶茶,又问,“去年你来找过我,我没反应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战戎笑着揭穿:“你不是没反应过来,是没认出来吧。”
她点头承认:“你变化太大了。”
他拿出手机:“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她跟他交换了微信QQ手机号,都是一对一的联系方式。他有点好奇:“你没有公开社交账号么?”
黎静颖想了想:“我没什么需要昭告天下的。”
难怪平时认识的那些共友在社交平台上公开at来at去,不见她的踪影。以前她和战英很亲近,经常能听见战英提起她,但父母分家后,战戎和自己姐姐也联络得少了,聊天话题局限在各自近况和父母近况之内。
再加上姐姐过去一年高三,没时间参与社交,等她空闲下来,黎静颖又出了事不太出门,战戎没听说实属正常。
黎静颖对他的了解也是从这里中断的,战戎有公开的社交账号,但荒废已久,只在注册初期发过一张猫的照片一张手表的照片,偶尔出现在其他人的评论区。
她想问的事情有很多,好像提哪件都可能戳他痛处,索性什么都不问了。
转开眼时意外看见谭皓就站在几步外,黎静颖紧张地站了起来,忽然明白战戎为什么会出现在圣华。
“你们约架了?”质问的语气。
无论战戎还是谭皓都是一脸错愕。
的确是来打架,但没有约,也不是这个对象。战戎正寻思该怎么解释这个局面,拍着裤腿上的灰从墙墩上站起来。
谭皓没怎么犹豫,如实澄清:“没约架,我来帮崔璨拿外送。”
黎静颖看向战戎,他神色明显心虚,手上还拿着砖。
她转向谭皓:“骗人。他带着砖来的,不是打架难道是跨校砌墙?”
“不是……”战戎笑出了声。
黎静颖又转回来冲他伸出手:“你说你不是来打架的,你把砖给我。”
战戎笑不出来了:“这、这不行。”
双方沉默着对峙三秒。
她紧张时的眼神他太熟悉,但除了眼下,没有一次是看向自己的。
五官小巧精致,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在阳光下隐秘地闪。
原来她的紧张不是出于胆怯,而是充斥着满目期望。
眸光欲盖弥彰,掂量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
战戎突然明白了,陈嘉骜从前为什么每一次都,无一例外的,不计代价的,被她从打架现场阻拦下来。
这是双让人不忍心辜负的眼睛。
你知道如果对她说不,那样的神采就会被失望覆过。
残忍程度堪比当场用这块砖砸死一只小动物。
最后,他换出无可奈何的笑,把那块砖递出去,交给了她。
围观群众谭皓讶异地挑了挑眉,他还是第一次见战戎被谁管住。
所谓不打不相识,打过架后他和战戎不算是陌生人了。谭皓被圣华篮球队长叫进了篮球队,和战戎打过比赛,球场上有点惺惺相惜,球场外多了点了解也有些刮目相看,战戎不是纨绔子弟,去年去外地参加全国数学竞赛时也碰见了,不仅碰见了还有些意外交集。
抵达的第一天,谭皓和祁寒住的酒店房间淋浴系统坏了,只出滚烫的热水不出冷水,没法洗澡。祁寒误以为隔壁房间住的是本校学长,去敲门借浴室,谁知开门的是战戎。他和祁寒也算旧相识,慷慨让他们进去,没想到屋里有人。
祁寒一愣神,嘴里说着“你先洗我等会儿再来”,掉头就走。
谭皓没反应过来,依惯性往里进了两步,看见站在窗边头发撩了一半动作停住的漂亮女生,高挑清瘦,穿着短款T恤和热裤,像模特。
这是个什么局面?
女人还在屋里,就让人进门?
再说竞赛就一个礼拜都不能忍?
男女关系混乱到让祁寒都望而却步?
谭皓顶着一脑袋问号卡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
却听里面传来个冷淡的男声:“正好我们出去转一圈,你要一起么?”
谭皓这才注意到另一个方向还有个男生,大概是他室友。
话是问战戎的,他一时犹豫没回答。
漂亮女生拉过手腕上的橡皮筋把马尾辫继续绑起来,笑着对战戎说:“别人要洗澡你守着干嘛?我想买箱矿泉水,你来帮我搬一下。”
战戎于是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房卡塞给谭皓:“你完事了叫祁寒。”
除他自己外三个人全愣住了。
战戎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非常顺理成章地把插在门口的那张房卡拔下来塞回裤子口袋里。
一瞬间世界安静,灯光全灭的同时空调出风声停止。
屋里的男生女生站在黑暗里,很节制地耸动着肩开始窃笑。
谭皓就在他跟前,各贴着狭窄玄关的一面墙,面对面,快撞在一起,还能借着走廊里的灯看清他这一刻的脸色,实在无法妥善管理表情。
谭皓笑着扶额,伸长右手把自己手里的房卡插回电卡槽。
光线再次亮起。
漂亮女生往外走时拍拍他胸口:“跟你说过喝酒伤脑吧。”
男生室友更毒舌:“退赛吧。”
战戎面子挂不住,黑着脸往谭皓这边剜了一眼,走出去时还在努力耍横:“闭嘴。”
谭皓不禁开始怀疑,说不定老妈说的和她听其他工人说的,战戎干的荒唐事,也许不是那么回事。毕竟亲眼所见都有误解的可能性。
进了房间看散落一床的试卷,他们应该是在一起做题。
后来在考场上也看见了那个漂亮女生,是阳明的参赛选手。而且从第二天起她就和崔璨同进同出了,刚到时大概没找到女性朋友,才待在同校男生的房里。
可是这次眼见为实,战戎一脸宠溺地把砖上缴,他喜欢黎静颖应该不会有错。
作案工具都被没收。
战戎也没必要再进教学区了,转身抓住外墙栅栏顶端尖锐的箭头,直接斜蹬着铁栅栏两步上去。
女生的手忽然吃不住力,砖掉下去,捡起再起身时他已经在校外安全落了地。
她见过本校学生翻墙,从没见过这种操作,正常人都会找到墙体部分,至少踩个瓷砖缝隙借力,就算摔了也摔墙上,总好过被栅栏尖端扎中的危险。
战戎转头对怔愣的女生笑一笑:“回见。”
耍起帅来不要命。
——谭皓对战戎同学的新认识。
战戎刚走,外送员就在侧门外叫了一声:“你们谁是崔璨?”
“是我的。”谭皓回过神走过去接。
欸?还真是来拿外卖的,那战戎又是来干嘛的?
女生有点思路混乱,往男生走远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好像是自己搞错了什么,不知该怎么处置手里的砖,看见谭皓接的外卖有点多,主动问:“要帮忙吗?”
“拿得了,”男生看她一眼,笑着提醒,“你和我不同路。”
黎静颖想起来,每天最后两节都是自习,他们照例要去竞赛班,每当此时就是自己最孤独的时候,周围三个人都不在。
说不同路,还是有50米距离同路。
谭皓看她一个人拿着块砖低头走,跟上来问:“你为什么不来竞赛班?”
她抬起头:“可以吗?”
“你数学不也挺好么。竞赛班本来也不是每个人都参加竞赛的,一大半都是出于兴趣爱好。”
“……那要怎么才能参加。”
谭皓想了想,最简单的方法:“让崔璨等会儿帮忙跟老师打个招呼,她最得宠。”
在教学楼下分别时,黎静颖明显很高兴,摆着小手跟他再见,手心沾了许多砖块上的灰尘,脏兮兮的。
回教室她把砖放在桌角,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看刚加的战戎,注意到他的头像是蓝天背景一面白旗,突然心里一紧,有点难受。
她自己家其实没那么多表演型变故,只是本来有个亲姐姐,在三岁时走失了,那时她还小,对这姐姐全无记忆。不过有记忆以来只见妈妈长期抑郁,家庭整体气氛常年压抑,总是冷冷清清,但爸爸和妈妈相敬如宾,不算坎坷。
她难以想象,父母离婚的丑闻曝光在全世界面前,各种隐私细节被公之于众,是种什么体会。特别是对战戎而言,他从小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相对来说战英承受能力还强一点。
他们家父母刚闹离婚时,黎静颖给战英打过电话安慰,姐姐说自己没事,只是战戎不太好,怎么个不好法没细说。他们姐弟一直读私立,也是寄宿制,一周才回家一次,闹得天翻地覆之前所知的家庭情况并不比公众多。
黎静颖找了找图,把自己的头像换成了蓝天背景下一面白底红十字旗。
到晚上战戎发现了,打了个电话过来,但没提头像的事。
黎静颖搁下写作业的笔,看看时间,九点半,猜想他大概刚下晚自习。
他问:“你睡了么?”
“没这么早。”
他的声音和风声糅杂在一起:“你们学校周末补课?”
“周六有运动会。”
“我去找你,想见你。”沉默了片刻,他补充着说,“见到你真好。”
“好,到时候把砖还给你。”
听筒对面一声轻笑。
挂断电话后她发现他已经把头像换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