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参加过那种每隔五分钟就必须借口上厕所出门喘几口气的聚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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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为了迎合大多数中老年人审美当然是中式的,甚至有点土气,四周布满红色装饰,为了凑整摆了一百桌,其中绝大多数战戎这个亲外孙不认识,他认识的那一小撮只有陈嘉骜及其亲属,相见不如怀念。
外婆在战戎父母开始打离婚官司之后不久就被确诊了中期阿兹海默症,至今已近三年,在场的人她认识的比战戎还少,儿女都认不出,谁跟她说话,最多只会点个头回答“好好”。她穿件昂贵的刺绣唐装坐在主席主位,但看不出这样的场面对她有任何意义。
本来入席前每桌是放了两瓶茅台的,按这种酒席的平均量完全够了。多余的储备在隔间,不会随便拿出来见人。
酒过三巡,桌间互敬,场面逐渐失控。
大舅长期酗酒,这会儿又借机嚷着主桌再来一瓶。主桌坐了三分之二女眷,已经消耗四瓶,远远超标。大舅妈上前劝阻,他却已经喝嗨了:‘你妈逼你懂个屁!你他妈给我滚蛋!’
手里一小壶直接泼了一半在大舅妈前襟,他还觉得可惜,摇头摆脑地又去其他桌敬酒了。
大舅妈讪讪笑着回座位用手巾擦,冲大家说:“酒疯子,管不住他。”
注意到大姨注视的眼神,大舅妈转头和蔼可亲问道大姨女儿:“媛媛最近在忙什么?”
大姨的女儿刚往嘴里送进一口菜:“就……论文啊。”
“你和小王还有没有联系啊?”
“没有。”
“他跟我倒是一直有欸……说他很喜欢你啊,就是你不冷不热的。”
“他吃饭吧唧嘴。”
“那都是生活小毛病,能改的。”
媛媛姐:“你让他改了再来。”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思想前卫,但是到30岁不成家,放到中国哪朝哪代都贬值了。媛媛你虚岁28了,要抓紧时间啊。”
大姨插进话来:“所以我就说,找什么男朋友不重要,关键要掌握生育主动权对吧。我天天跟她唠叨叫她去美国冻卵,医院都给她联系好了,不管30岁还是40岁都可以生,不受制于什么时候结婚,对吧。她就是不听我的,懒得要死。”
“可我不想生小孩。”
“你不想生你想登月上天?你怎么不想想我当年懒一下也就没你了。”大姨说。
大舅妈笑道:“对象还是要找的,不要太挑剔了,到你们这个年纪很难找到那种特别罗曼蒂克的,差不多就得了。”
媛媛姐说:“我还是等读完博定了在哪工作再说。”
大舅妈朝大姨一拍手:“我就跟你说女孩子读博不是好事吧,讲真给她介绍对象,我说研究生都有好多优质男退了。”
“这点自信没有那也不是什么优质男,我们媛媛一定要精挑细选,找不到合适的不将就,大不了不结婚,孩子自己生自己养,又不是养不起,我帮你带。”大姨说。
媛媛姐:“给我哥带小孩满足不了你吗?”
大舅妈和二姨同时八卦地伸过头去:“孩子留下了?”
大姨:“预产期下个月。”
“这么快呀!那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办什么婚礼?这种女的怎么可能进我们家门,帮帮忙哦。打B超是男孩才让她生下来,到时候么,小孩留下,给两百万让她走人。”大姨说。
大舅妈:“两百万她肯啊?”
大姨:“她还想要多少?现在请代孕也就才一百万咯。”
二姨点点头:“也是哈,这种轻浮的女孩子家庭条件一般都不会太好,两百万对她来说已经很多了。”
战戎特地坐他妈对面,距离最远,位置在二姨身边,默默喝一口酒。
他妈妈在对面倒是反而比较正常,乐颠颠地跟二舅二舅妈分享她去加拿大拍旅行综艺的见闻。
“……他们甜点都是用当地新鲜浆果自制的,蜂蜜也是自己农场割来的。”
二舅妈转头就去对老公撒娇:“我想去,我们明年去旅行吧。”
“现在就可以去啊,你生意放一放嘛。”
二舅欲言又止,脸上浮出幸福的微笑:“……遥遥她……”他征求二婚小妻子的意见,“可以说了吗?三个月了。”
战戎抬起头,心说:“来了来了,加戏环节。”
“遥遥怀孕了!”二舅骄傲地宣布。
一时间,主桌全场安静,气氛很快直抵沸点。
“哎呀哎呀,恭喜啦。”
战戎妈妈和二姨同时站起来拍手,两人又同时举杯呼吁:“让我们全家为……”
战戎妈妈的声线是演员抒情式的,更富有感染力,更何况她情绪所致,刹那间已热泪盈眶:“我们家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二姨温柔安慰:“小妹,这是喜讯啊,今天双喜临门,不要哭。”
战戎妈妈又高举起酒杯:“让我们祝贺二哥二嫂,为小侄子祈福……”
二姨插嘴补充:“小侄女也有可能,男女都一样。”
战戎捂着嘴笑,感觉他妈妈抢戏战斗力不是二姨对手。
战戎妈妈愣了愣,回过神:“是,为小侄子或小侄女举杯!”
整桌人纷纷站起来,战戎没动。
战戎妈妈在对面升级戏剧高潮,转向外婆:“妈,你又能抱孙子了。你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老太太,儿孙满堂,孩子们个个出息,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外婆没有表情,甚至有点打瞌睡。
战戎妈妈转向大家呼吁:“也让我们为伟大的母亲干杯!”
二姨找到了戏剧高潮中的一个漏洞,打着战戎胳膊:“敬酒呢,没礼貌。”
战戎被他妈也狠狠瞪了一眼,懒懒散散地起身,边往杯里倒酒边说:“二舅你没喝酒,就不能先送外婆回去?她困了啊。”
话没说完,后脑勺被二姨打了:“轮到你个小孩安排了?给外婆做寿外婆高兴,哪有寿星提前退场的,外婆平时这个点也没睡觉。”
战戎把酒喝了,坐下。
二姨刚坐下又抢过战戎妈妈的话题:“不过说到旅行,现在不流行去欧洲美洲了。看看海吃吃美食在国内不也可以吗?人家欧美人现在都去非洲,纳米比亚多壮观呀,红沙漠、骷髅海岸、野生动物,感受到宇宙洪荒,还可以合法狩猎,旅行就该去那种地方。”
战戎妈妈不服气,找出其他角度:“旅行又不是只为了猎奇,也要让身心放松啊。要我说,最好的旅行就是我们去年那种,一家人邮轮出行,看看日出看看海,在房间打打牌,风景食物都平常,但最重要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在一起。”
“对对。”
“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二舅和大舅妈纷纷附和。
大姨提议:“我们什么时候全家人再游轮旅行一次。要不就等小侄子满月吧,庆贺一下。”
战戎妈妈又举起酒杯:“好,让我们为一家人……”
战戎拔腿就走。
二姨厉声叫住他:“哎你去干吗?”
“撒尿。”
“……说‘上厕所’不好吗?”二姨嫌他粗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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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过那种筋疲力尽只能举白旗投降的体验吗?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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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戎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发现陈嘉骜已经叼着烟在那占了地盘。
两人对视三秒。
陈嘉骜扔了支烟过来,他接得很准。
战戎咬着烟撑着墙厚着脸皮冲他咧嘴笑。
陈嘉骜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烟:“不要脸。”
战戎抽上第一口烟,吐了个烟圈:“谢谢。”
战戎一开始有点想提他替小静打的那架,想想觉得多余,他又不是为了自己这声谢才去打的。
两个人全程无话,各靠各的墙,各抽各的烟。
陈嘉骜先抽完先进去。
战戎晚一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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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回席位,二姨明察秋毫:“你抽烟了?”
男生不回答,低头吃两口菜喝一口酒。
二姨又猛拍他脑袋:“小小年纪别学这些,生活一点都不健康。你看二姨我,我都戒烟了。我从四月份开始一直吃素,现在身体非常好,不知道多轻盈。”
他妈妈也在对面抽着烟,笑起来:“抽烟是他生活中最健康那部分了。”
二姨继续劝:“战戎你这样不行的,年纪轻轻身体垮掉,再会念书也没有用了。”又隔着桌子去搭讪他妈妈,“小妹你要管好他啊。”
“管不住。”
二姨锲而不舍,问战戎:“叛逆期还没过啊?你怎么叛逆期这么长呢?”
男生继续吃菜。
二姨抱着他的肩:“这样,我给你介绍个人,下星期带你去见。像你这个情况看那些心理医生什么的没用,你需要内心的平静。这位大师,他是活佛。”
男生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笑,你跟他聊一聊肯定能受益匪浅的。”二姨放开他低头摆弄手机,“我把他的生平简介微信发给你。”
耳朵漏进各个角落聊天的只言片语。
大姨在跟大舅妈说他儿子新谈的女朋友爸爸是厅级干部。
服务员过去倒酒,二舅叫她离远点,当心别碰到孕妇。
据说人的智商达到一个临界,再往上,生活就会变得很难。
如果能见到活佛,他就想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但可以肯定,他应该是这个桌上最没必要去见活佛的人。
战戎抬起头,朝对面问过去:“小舅妈,孕妇不是不能喝酒吗?那你一个多月前还在夜店喝吐是不是影响胎儿发育啊?”
二舅妈脸色陡变,声音尖利起来:“怎么可能!你看错人了!”
战戎笑一笑:“错不了,女的是你,男的不是我舅。”
主桌安静下来,连持续聒噪的大舅妈都停嘴了。
二舅妈紧张地看了一眼二舅,冷着脸说:“你一个小辈不要不分轻重乱讲话。”
战戎又一笑:“你在游轮上,进我房间的时候,可没把我当小辈啊。”
二舅脸色铁青喝道:“战戎!你闭嘴!”
战戎嬉皮笑脸:“舅,你不觉得现在当爹老了点吗?我要是去年安慰了小舅妈,你去年就能当爹了,跟孩子还有血缘关系,多好,其乐融融一家人。”
二舅摔了杯子,气势汹汹冲过来:“我今天不揍死你小子……”
战戎笑得天真无辜,惊讶地起身退步:“要揍我吗?确定要揍的人是我?”
二舅一拳打出来,被他轻松接住,借力打力拧了一把,“嗷”地一声扭了手,退到靠墙,嘴里骂骂咧咧,却再不敢靠近。
这次全场都静了,其他桌伸颈踮脚看热闹,知道打架但不知道原因,这种场面很常见,喝高了就容易开杠。
战戎一回头,正迎上他妈那记响亮的耳光。
感觉得到,她用尽全力了,怀疑她自己也正手疼,真拼。
男生还是笑:“恭喜你终于抢到女主角了。”
他妈妈指着大门:“你给我滚。”
他却走了反方向,去到外婆身边蹲下说:“外婆,生日快乐,我先走了。”
这一晚上谁跟她说话她都没反应,一个人都认不出。
偏是这个时候,外婆突然转过头仔细端详他的脸,好像要用奇迹回应真心,使他没能立刻起身离开。
所有人看着老寿星。
她握住战戎的手,颤颤巍巍地说:“跃明啊,你要对我们小蓉好啊。她是我们应家的老小,脾气大,你多担待。”
还是认错了,战跃明是他爸,应蓉是他妈。
战戎条件反射看向他妈,母子俩眼泪同时猝不及防掉下来。
这操蛋的遗传基因。
丢人。
离场仓促称得上逃窜,他没走对门,冲出来才发现是消防通道。
陈嘉骜靠着墙,缓缓吐一口烟:“所以我就说,黎静颖,你怎么敢想?你配得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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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举过白旗吗?
就像丧尸片里全世界沦陷,你逃累了,坐那儿等随便谁来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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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戎想给陈嘉骜一拳,但是太累了还是算了。下楼拦了出租车,一上车他就后悔,还是该打,不打憋得慌。
司机问他去哪儿。
他报了地址,车开过两个路口他才回过神,那是黎静颖家。
黎静颖家那栋楼在小区比较中间的位置,他站大门口并不能看见,就只是靠着行道树干对着那方向抽了几支烟。眼睛看的是虚空,幻想那里有座城堡。
想听听她的声音,拨通了她的电话。
女生听上去迷迷糊糊的,像是半梦半醒。
他温柔地问:“你睡了?”
“上床了。外婆的生日宴结束了?”
“对。”
“开心吗?”
“开心。”他左手揉揉眼睛,“我在回家路上。”
“那等你到家,我可能已经睡着了。”
“现在就道晚安吧。”
“晚安。”
凉爽的夜风中,他很清醒,表面上是小静需要他,实际他更需要小静。小静需要他是暂时的,他需要小静没有止境。
小静在身边,他心里的愤世嫉俗能安分一点。
如果今晚小静跟他一起来生日宴,为了让她高兴,他肯定能抑制住拆穿这些体面虚伪的冲动,成熟稳重地吃完这顿饭,像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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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一面红十字旗吗?
我离不开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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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无睡意,瞪了天花板几个世纪,想来是晚上喝了酒,又没喝到量,反而影响睡眠,得再喝一点才行。
冰箱里可能还有夏天朋友来家里打游戏喝剩下的一两罐啤酒。
他爬起来去厨房碰碰运气,一开冰箱门,愣住了。
冷藏层被各种生鲜塞得满满当当,囤的便当反而被挤到里面去了。
这个现象奇特到,使他关上冰箱门重开了一次,看魔法会不会消失。
蔬菜还在,鸡蛋也没有消失。
这种奇异的景象只在姐姐住这儿的时候短暂地闪现过几次。是姐姐回来了?
他冲到客房开灯,躺在床上的人却不是姐姐。
这回他不能再开一次灯观察了,第一次开灯时小静已经被灯光闪到,皱了皱眉。
出幻觉了。
小静说好要回家过夜,不可能在这。
而且她穿的是什么?包了纱布那只手在外面,导致她肩膀全露着,什么衣服也没有。
他困惑地环顾这个诡异的房间,角落的衣架上挂着件香槟色的绸缎长款睡衣外袍,迟疑两秒,他走过去抬起她的手,把被子一把掀开。
她身上穿着同色同系的睡裙,细吊带,胸口是精致的蕾丝,贴身收腰,长度只到大腿中间,右边开了个小叉,也镶着同样的蕾丝花边。看起来很贵,像黎静颖在家会穿的类型。
梦都梦了,多看两眼。
只一眼,全身就过电似的热了。
他心一横,把她两条细吊带拨到肩下,顺着胳膊往下褪,动作毛手毛脚,一个正常人早该醒了,她还闭着眼,给了他放肆的胆,直接抱起来从身下把整条睡裙抽掉,底下只有条很小的同色小内裤,碰上去,蕾丝的硬和真丝的软,那么轻,她皮肤又滑,随便一剥就掉了。
他撑脸坐在床边,借着客厅灯光细细端详,深呼吸。